时间倒退回一个小时之前。

  在报刊亭里贴心为程椋买完水的万松岩,耐心地等待程椋吐出自己的体检报告。里里外外扫视自己的程椋,认定确实再难以鸡蛋里挑骨头。他犹豫地对万松岩说:“应该是没问题。”

  万松岩便开始为他们的徒步旅行出谋划策:“我们绕小路过去,可以减少被拍到的概率。”

  放眼两人的外型——遮挡工具到位的万松岩,勉强可以大隐隐于市。

  程椋可太出挑了。对未来的困难一无所知的程椋,本就不可能帽子口罩全副武装。那张女娲严阵以待的面孔熠熠生辉,绝无一丝淹没于人海的可能性。

  何况又逢世态岩椋大热年。

  在初舞台面前,难以重视被偷拍与否的程椋,破罐子破摔道:“肯定会被拍,不如骑车去。”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生出他的底气,他为自己加油鼓劲:“正当营业时间,没有问题。”

  但是万松岩并不乐意:“我是以你朋友身份来看你演出的。以及我在假期,我不打算加班。”

  “赶紧走。”

  程椋的不耐烦却适得其反。在万松岩的笑声里,程椋的反抗毫无效果,“我们两个正式绝交。”

  绝交的两个人却心心相印。他们借走公共自行车,十分默契地一前一后骑到电视台。

  那时距离演出时间还有四十多分钟,叉着腰的叶哥拦下他们的去路:“来的还挺快。”

  程椋自然不愿意耽误时间。在他们朝化妆室的前进的路上,好事的叶哥忽然灵光一现。其他三个队员焦虑的源头正是来源于此;叶哥停住脚步,他神秘兮兮地开口:“要不要尝试新花样?”

  一头雾水的程椋想不出答应的词汇,叶哥已然做贼似的掩护他们两个到备用化妆室。等程椋终于忍无可忍备用化妆间的冷清,打算去找大部队会合时,叶哥才将自己离谱的计划全盘托出。

  “你给所有人制造一个惊喜。”

  即,“谢澜川他们开始唱歌了,你突然从观众席的安全出口闪亮登场。”

  尚不等程椋的嘴里蹦出几个他惯用的贬义词语。就地取材的叶哥,拾起道具箱里的一样。他活灵活现地向程椋和万松岩介绍道:“喇叭。”

  程椋却轻而易举地会想起往昔。去年夏天,无所事事的几人被登门造访的叶哥喊起。除去有直播要务的洪星,其余几个人的手里都被叶哥塞进一个喇叭。叶哥半讽刺半认真地说:

  “不工作,就去卖西瓜。”

  程椋还记得谢澜川的愁眉苦脸:“说得轻巧,有本事你去帮我们找工作。”

  迟来一年的工作交付在程椋手里。程椋犹豫地打开播放键,清仓大甩卖的讯息响彻房间。把喇叭放在嘴边的程椋,并没有以偶像的气质化解商贩的烟火气息。他的声音穿插在叫卖之间:“我要拿这个去表演。”

  叶哥轻车熟路地将喇叭调至扩音模式。试探性吹了几口气的程椋,歪打正着地找回几分舞台的感觉。幻想不久以后登上领奖台的程椋渐入佳境,他所展开的宏图比叶哥更辽阔:“我打算一脚踢开门。”

  但是叶哥并不看好他:“你腿伤过,使不出力。”

  而且:“可能会留下脚印,对家以破坏公物为由骂你一场。”

  程椋的神采奕奕被叶哥打得只有昙花一现。他闷闷地说:“你会帮我擦掉的嘛。”

  “别对我撒娇,我女儿都上初中啦。”

  叶哥夸张地朝万松岩的方向挤眉弄眼,“看到万松岩没有?”

  程椋茫然地点点头。叶哥揭晓了自己的谜底:“万松岩清清白白,随你折腾。”

  赠与叶哥的是程椋的恳切,留给万松岩的只有白眼。程椋嗤之以鼻:“别告诉我这里是世态岩椋的隐藏摄像机。”

  当然他辜负了叶哥单方面的一片好意:“我是拉近你们的关系。”

  化妆师不久后叩响房门。万松岩替她开门后,闪身进入备用化妆室的化妆师,心有余悸:“我偷偷跑出来的时候,差点被洪星发现。”

  程椋这才想起:“洪星他们知道我在这里吗?”

  此时计划的漏洞一览无遗。观众的惊喜,对于三名队员来说则是惊吓。料想那三个人必然心急如焚,叶哥局促地弥补:“你说的简单一点,不要告诉他们真相。”

  他说:“等下我去后台陪他们。”

  与Turquoise留存的几位成员交往不浅的万松岩,对他们半斤八两的核心有着初步的认知。他担忧地问:“没问题吗。”

  叶哥打包票道:“他们一起住了六年,是有团魂的。”

  与言语中的自信截然相反的叶哥,不等程椋做完造型便匆匆跑去后台。所幸程椋的造型正进入收尾工作,在化妆室里百无聊赖的万松岩才不会显得突兀。

  “看我干嘛。”

  程椋没有放过他。直勾勾盯着化妆镜的程椋,实则通过镜子寻找万松岩,“你也想卷头发?”

  但是万松岩出乎程椋的意料。他转过身去背对程椋。

  若非有口罩的阻隔,镜子里的重心一定存在于化妆师灿烂的笑容上。程椋避开了他头顶上颤抖的卷发棒,他对化妆师向来豁达大度:

  “你想笑就笑。”

  而后以叶哥留下来的简略路线,勉强避开人流绕到安全出口的程椋,面色凝重地趴在紧闭的大门上窃听。观众席的窃窃私语不同于程椋的预期,他们正七嘴八舌地讨论怎么还没有表演。

  “应该快开始了。”

  程椋对身后的万松岩说,“我们排练一遍登场。”

  然而事事愿违的程椋,抬起脚后,身体由于重心不稳而摇摇晃晃。万松岩前来搭救的脚步声松懈了程椋最后一根紧绷的神经,他踉跄地跌进万松岩的怀里。

  仓促时刻,万松岩只能以公主抱的形式接住程椋。倒下的程椋平躺在他的胳膊之间,面对万松岩为表关切而低下的头,程椋皮笑肉不笑:“就是隐藏摄像机。”

  他好不容易站定:“初舞台也是整蛊综艺的骗局。”

  万松岩意欲以他休闲的打扮使得程椋信服:“我一点也不是营业的状态。”

  程椋则品出了另一番意味:“来看我演出,就是这样的态度。”

  他持续性地曲解着万松岩:“这也是我闪亮登场的一环。”

  万松岩延后地遭受他不负责任转身带来的报应:“我说不过你。”

  “心虚了。”

  程椋扳回一城。

  谢澜川钻出门缝的歌声,冲淡了万松岩苦思冥想也得不出来的道歉方案。

  勉强抛去与万松岩小打小闹的程椋,最后和他击掌:“闪亮登场!”

  大门敞开后,观众席上爆发出压倒性的惊叫。安全出口自舞台的距离不小,长条阶梯几乎望不到头。唱歌时赶路的程椋,甚至要负责计算他赶上合舞的可能性。他恨不得长出翅膀飞行。

  为图接应程椋而现场改编动作的谢澜川,在程椋抵达舞台边沿时,伸手将他扶上舞台;程椋顺势接过他捏在手里的耳返和麦克风。

  穿戴装备的时间,RAP部分结束时别出心裁的卡点节拍,那时原本站在最前面的洪星往后退,程椋顶替了他的位置。

  耳返一直连接后台,跑步时实则有些跑调的程椋迅速被拉回音准。他开口唱歌前未加测试麦克风,好在一切属于天时地利人和。

  “不愿意做亡命之徒,当然胜券在握。”

  顶着舞台灯光的程椋,脸上的闪片与首饰一同波光粼粼地折射光芒。尽管如此,最为璀璨夺目的依旧是他的眼睛。

  很容易把程椋和天使这两个意象结合在一起,程椋得天独厚的外貌优势,使得他能够化解水手服的活泼气息为圣洁。然而阻遏洁白羽翼展开的,是掐着他皮肉的腿环。在程椋独自一人制造的千军万马的视觉效果里,《U》悄然进入了副歌部分。

  四个人齐聚在一起。

  “Hey U!”

  “你也想见证吧!”

  舞台无限放大着属于偶像的气场,被熟悉气息包裹,本该如鱼得水的程椋却头晕目眩。他幻视到了过去——曾经急不可耐想要证明自己的过去。现今的程椋早已褪去狂热的外表,他迷茫地与万松岩签订营业的协议,迷茫地前行,迷茫地回归。

  他所不不愿意承认的,是他剩下的实则是对于舞台纯粹的热爱。在迷茫与物是人非交杂的淡淡哀愁里,两个时空正微妙地重合在一起。

  “属于Turquoise的时代。”

  只是爱与热忱对程椋而言,确切难以言说。尚未等程椋意识到自己转变的心境,他首先福至心灵地朝候场区域望了一眼。

  找出黑暗中的万松岩比承认自己热爱舞台更加容易。这个本该站在他身边的人,此时并肩和叶哥站在一起。由台前退至幕后而正加油鼓劲的万松岩,与程椋醉时的胡言乱语相契合。他们一直站在一起。

  “我们Turquoise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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