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点。”
郁皊垂着眼睑, 感受到面前人犹如实质的视线,音量又低了点,欲盖弥彰似的强调。
他本来不想讨论这个问题。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缠烦了, 鬼使神差地, 像以往敷衍司总一样,低低地说了句“一点点”。
“喜不喜欢”对郁皊来说是件很遥远的事。
他才十八岁,因为天性和很多后天的原因警惕地和所有人保持距离, 疏离的态度为他拒绝了不知道多少人真心或假意的靠近。
出色的外貌为郁皊吸引了不少人,也为他带来了负担。
他们不想了解他的心, 只知道他生得漂亮, 就用甜言蜜语作饵, 哄他怜他, 想把这个缺爱的美人揽在怀里。
郁皊看过很多见色起意的人。
他们急吼吼地贴上来, 没得到回应就一转态度, 认为他是个擅长玩弄人心的坏人。
郁皊只觉得好笑。
他也不怎么相信“爱”这种东西,毕竟母亲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年少时分郁茉和宣闻天当然登对, 一见钟情, 一眼就陷入爱河,步入婚姻殿堂。
在最甜蜜的时候, 他们拥有了孩子, 那个时候的郁皊大概还可以被称为“爱的结晶”。
但爱情是会消退的, 这种被激素支配的情感结束得比退潮还毫无预兆。
宣闻天没有因为爱情放弃自己的事业,还有退路。郁茉就没有, 甚至因为有了孩子被绑定在家里。
郁皊知道她不快乐。
母亲去世的前几年, 他常常会想, 如果郁茉没有遇见宣闻天,没有生下他, 会森*晚*整*理不会拥有另一种人生。
或者在发现丈夫出轨的时候就毅然决然离婚,是不是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一地步?
郁皊不知道问题的答案。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不会放任自己落入这种境地。
至少不会把全副身家都压在另一个人身上。
郁皊感觉自己的腕子又被抓住。
抱着他腰的男人有一张英俊深刻的脸,表情却无比傻气。
郁皊的表情不自然一瞬。
当然,司总和宣闻天还是不一样的。
至少是在司总认为自己是他“老婆”的时候。
“真的吗?”
得到肯定答案的司行昭瞬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高高兴兴地往老婆身上蹭,指尖在柔韧纤细的后腰上抓了又抓。
柔软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
郁皊很清瘦,肩背瘦削,像一枝亭亭的绿竹,身量抽条了体重还没跟上来,有种盈盈的荏弱感。
尤其是在被人圈住腰的时候。
司行昭本来就晕乎乎的大脑更晕了。
他老婆的纤细是那种恰到好处的,腰窝深陷。往下却有一段匀停的弧度,平时看不太出来,一上手就知道。
很柔软挺翘。
被迫坐在别人身上的时候,腰身被衣料勒得更细窄,两团柔软也更明显,颤巍巍地。
细瘦的足踝绷紧,常年不见光的足背很白,脚趾是花瓣似的淡粉,轻轻点着地面。
在即将被控制大脑之前,司行昭硬生生刹住车。
“真的吗?”司行昭不死心,试图追问:“老婆喜欢我哪里?”
他一个没忍住,脸都快贴到老婆胸膛上了。
方才还算齐整的额发又乱了,不知道为什么还有点脸红。
郁皊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把司总的脑袋按过去。
司总太热情了。
郁皊感觉这时候的司总和喜欢吸人的大型犬没有分别。
但如果只是养狗,他不需要和狗狗解释自己喜欢它哪里,但司总需要。
给不出答案还会被一直问。
黑漆漆毛绒绒的脑袋又凑过来。
郁皊随手又按了一下,没过一会手边又被蹭蹭。
简直像打地鼠,地鼠还很孜孜不倦凑上来挨打。
郁皊抿了抿唇。
他心底升上来的莫名情愫也变味了。
“老婆……”
郁皊又听见司总黏黏糊糊的声音,后腰上搂着的手臂更用力。
明明还是那个低沉的声线,还是那张冷峻的脸,做起这种动作来却如此自然。
像是在心里预演了千万次。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习惯了,郁皊在面对清醒状态的司总的时候,对方一动,也有点怕他下一个动作是凑过来搂自己。
郁皊觉得他是被司总影响了。
既然司总能因为“认知错乱”觉得自己是他老婆,那为什么他自己不能因为司总的举动产生一些连锁反应呢?
郁皊觉得这很正常。
他应了一声,打断司总的施法。
“喊什么?”
郁皊语气冷淡。
但他现在还被抱着,纵然那张漂亮的脸上霜色正浓,也有几分柔软的意味。
毕竟到现在司行昭都没被他推开。
司行昭得到了老婆的回应,更起劲了。
“老婆说有一点点喜欢我,”他用力蹭蹭老婆,露出傻气的表情:“一点点在哪?”
“喜欢哪里?”
司行昭完全按耐不住。
郁皊觉得司总好奇过度了。
他听不出来自己的“一点点”只是场面话吗?
感觉到近在咫尺的温热吐息,还有完全不能忽视的炽热视线,郁皊耳垂红了一点。
哪有这么多问题!
“喜欢哪里……”耳边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甚至开始自吹自擂:“老婆是不是喜欢我的脸,身材呢?”
“还是喜欢我对老婆的爱……?”
眼见着司总的话越来越奇怪,郁皊伸手,捂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他的脸颊已经有些红了,淡粉覆在雪白的肌肤上。郁皊冷着声音:“喜欢你保持安静。”
被物理静音的司总终于安静下来,只是眼睛还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很真诚的。
他听话地保持安静,却感觉有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掌心。
那双素来幽深的眼睛里竟然盛着他能看懂的情绪。
郁皊的耳垂一阵热烫。
司总奇怪,他也变得奇怪了。
哪里有什么爱不爱……他们之间分明是交易,白纸黑字,还有见证人。
可抱着他的男人越靠越近,得寸进尺。
郁皊感觉掌下的唇瓣在微微翕动,想说什么话。
郁皊不由自主地松开捂着司总下颌的手。
这个时候的司总总是听他话的,怕他生气,现在也没有出声。
他只是在做口型。
是字正腔圆的“我爱你”三个字。
今晚乱糟糟的。
郁皊抿着唇,被烫到似的退后一步。
“我走了,”他匆匆甩下一句,逃也似的:“很晚了,您早点休息。”
郁皊来不及想起合约上的那些约定,也来不及想方特助是不是在隔壁。
他只是急匆匆地,逃也似的回了酒店房间。
*
两天后,郁皊和司总的出差队伍一起回了A市。
《无极2》的剧组因为天气和设备原因,暂停一个星期的拍摄,郁皊的假就又延后。
但他也闲不下来,专业课要补,笔记也要抄,还要远程参加王导的讨论。
郁皊忙得休息时间也睡不好,辗转反侧,在学校一呆就是七八个小时,很晚离开。
记忆在他的刻意忽视下变得模糊,像沾了水的毛玻璃。
郁皊谨慎地控制着自己早起晚睡的时间,尽量避开别墅的主人。
他也不太想联系方特助,除非真到了必须出面的程度,要不然他是连消息都不想回的。
避让到了一种让人起疑的程度。
好在,这次司总的“易感期”并不严重,给了郁皊躲避的机会。
郁皊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
他像是被第六感保护的小动物,一有风吹草动就缩回地底的窝里,任人在外面用饵诱哄也不肯出来。
郁皊拒绝了司总配给他的司机,也不回别墅吃饭,更不可能和司总心平气和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到了一种草木皆兵的程度。
“我晚上在图书馆,”下午,郁皊回复司总发来的晚餐邀请,礼貌拒绝:“去食堂更方便。”
屏幕那边沉默了一下,继而发来消息。
“家宴定在今晚,”司行昭言简意赅:“我的母亲到国内了,问我需不需要一起去接你。”
郁皊捏着屏幕手颤了一下。
他没忘记司总和自己提过的晚宴。
不太想去。
之前司总提出来的时候他就很犹豫,经历了那个乱糟糟的晚上,郁皊更不想去了。
去家宴的前提是他会成为司总的伴侣,但司总又清楚他们之间是交易,为什么还要答应父母带他回去?
真是是那天说的原因吗?
郁皊心乱如麻。
喜欢对他来说都是很遥远的事,更别提爱了。
何况那还是司总不清醒状态下说出来的,不能做数。
想到这里,郁皊又点开手机。
“只是吃饭,”司总隔了一会发来消息:“那天的事我很抱歉,但我有东西要给你。”
“关于你母亲留给你的资产。”
郁皊盯着屏幕看了又看。
司总这么忙,也没忘记他的事么?
想起来那天的事,不会觉得尴尬?
一条消息编辑了十分钟又十分钟。
电量耗去大半,郁皊才回了个“好”字。
司总的回复倒是很快。
“四点半,”司总:“我去学校接你。”
郁皊:“好的。”
等到了坐在车上,郁皊依旧保持沉默。
旁边的高大男人半合着眼,侧脸冷峻而深刻。
郁皊有很多次和司总坐在一起的经历,但没有一次比现在更安静。
他觉得司总大概也是尴尬的。
爱和喜欢不应该出现在他们之间。
方特助是司总的助理,得力手下,知道司总不为人知的一面也还正常。
而他作为陌生人,知道了那么多关于司总的“另一面”,是谁都会觉得不自在吧?
郁皊抿唇,低低垂着眼睑。
“那天的事很抱歉,”司行昭终于开口,眉头拧着:“有些冒犯。”
郁皊肩膀一抖,像是被捏住了耳朵的兔子。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前面。
挡板早已升上去,司机不会听见他们的谈话。
意识到这个,郁皊低低应了一声。
“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没等郁皊说什么,司行昭又开口,这下的声线更低沉:“那天的话是真心的,不是玩笑,也不是因为不清醒。”
面色冷郁的男人转过头,深邃的眼窝底下竟然有些青灰,像是这些天都在辗转反侧,有几分颓唐的英俊。
郁皊像是被刺到一眼,立刻垂下头。
“我没有及时告诉你,”郁皊听见司总低低的声音:“是我的错,让你很不安心,怪我。”
郁皊警惕地竖起耳朵。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八年前,莫顿度假庄园,还记得吗?”
司行昭自顾自坦白:“那个时候你还小,才十岁,从房间跑出来,在路边哭,然后拉着我要我陪你找妈妈。”
“你一直在哭,眼泪止不住,我只好带着你去买东西吃。”他似乎是笑了一声:“你喊我哥哥,然后趴在我身上睡着了,睡着之前还催我找你妈妈。”
“那么小,也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眼泪。”司行昭:“把我的肩膀哭湿了,还不肯松手。”
“你说找到了妈妈之后会感谢我,把买来的蛋糕分给我,但是只有一点点。”
“你的胆子太小了,不肯从我身上下来,也不肯自己走。”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你长大了,”司行昭的语气更缓,眼神竟然有些温柔,像是在透过什么东西看他:“也会这么爱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