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皊在剧组里呆的第六天, 收到了司行昭的消息。

  彼时他还在王导那里看台词本的修改,焦头烂额地拿着一叠废稿。

  “下午到x市,”司总的消息言简意赅:“晚上出来吃饭?”

  还附上一家在当地颇有名气的饭店的照片。

  郁皊顿了片刻, 感觉有人的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小郁?小郁?”

  他别过脸。

  是王导。

  这几天王导和他也熟悉起来了, 看他的视线停留在手机上,下意识调侃郁皊:“呵呵,对象查岗啊……”

  话没说完, 王导的声音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尖叫鸡。

  王导看见了消息框上的备注, 明晃晃的“司总”两个大字。

  那头的消息好长一条, 往上看看, 聊天记录还真不少。

  而郁皊垂着眼睑, 睫毛很长, 表情又纯又干净。

  真是查岗。

  王导哪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调侃成真了。

  他不可遏制地想到在办公室里看见司总处理公司事务时候的罕言寡语, 还有被投资方提交项目发展前景时候的战战兢兢。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

  爱情使人性情大变。

  郁皊不置可否。

  他抬起头,含糊地应了一声。

  “哈哈……”王导尴尬地笑笑, 在引来其他人的好奇之前结束这个话题:“你要见人就去吧, 用不用给你放个半天假?”

  “一天也行。”

  这倒不用。

  “不用放假,我晚上去。”郁皊解释:“王导, 我们继续看这个吧。”

  他没留神王导复杂的表情。

  晚上见面总有种私会的感觉……王导的心底莫名其妙浮现这句话, 然后被他驱赶出脑海。

  司总和小郁见面, 怎么能说私会!

  郁皊不知道王导在想什么。

  他只是捏着有点皱的台词本,犹疑着这句台词要怎么改。

  至于司总的事, 晚上再说。

  郁皊给司总回了消息, 表明自己知森*晚*整*理道了。

  他是一个注意力很集中的人, 工作就是工作,怎么能因为私事分心。

  下午。

  其实司行昭三点多就到了, 但一来他和方特助一干人都需要修整,二来要应付来接风的合作方,耽搁了一段时间。

  郁皊这个点还在工作,他很忙。

  司行昭微妙地体会到了一点翘首以盼等老婆回家的感觉。

  虽然他并没有翘首以盼,郁皊现在也不是他的老婆,但这种莫名的即视感盘旋在他心头久久不去。

  司行昭又点开和郁皊的对话框。

  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两个小时前。

  他发了消息,郁皊还没有回。

  现在翘首以盼了。

  司行昭捏紧手机。

  相比之下有些小巧的电子产品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方特助凑过来,不远不近地问:“司总,郁先生回您了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

  合作方还在旁边殷勤地介绍公司研发的产品和后续发展规划,司行昭不冷不热地看了方特助一眼,眼底不乏警告之意。

  方特助立刻噤声。

  啧。

  被老婆忽略的男人真可怕,看到每个人都觉得是对方抢走了自己的老婆。

  合作方派来的代表有些紧张,喋喋不休地介绍他们即将推出的产品,目光转向一旁高大英俊的男人。

  对方侧着脸,拿着手机,屏幕亮着,情绪很不高涨,对他们的产品没什么兴趣。

  司总对和他们公司合作完全没有意向吗?

  代表吓了一下,停止住重复产品优点的行为,声音颤巍巍的:“司总?”

  司行昭看他一眼。

  “没事,你继续说。”

  代表战战兢兢:“好的,正如您所见,我们这款产品诞生之前做了普查,结果显示……”

  他再试图去看司总,发现对方已经把手机收起来了,冷凝的神情有些许融化。

  司总满意他的解说?

  代表不懂司总的心思,继续背他们产品的优点。

  司行昭简单地附和几声。

  他收到郁皊的回复了。

  郁皊不知道自己给司总发的回复引起了怎样的波澜。

  他刚到酒店,又累又热,打算洗个澡再出门。

  今天有云,阳光没有很刺眼,但依旧闷热,有种山雨欲来的潮湿粘腻感。

  郁皊拧了拧眉头。

  他得赶快换身衣服。

  等电梯的时候,郁皊看见司总发过来的消息。

  司总:“到了。”

  言简意赅,很符合司总的人设。

  郁皊的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好的,我去酒店找您。”

  司总在另一个酒店下榻。

  郁皊拒绝了他来接自己的打算。

  距离不远,走过去就行,省得被人发现酒店前停了一辆陌生的车。

  郁皊拿房卡开了房间,拿了衣服就进了浴室。

  淅淅沥沥的水声在浴室里响起,雾气浮上来,磨砂玻璃映出朦胧而美好的线条。

  洗完澡,离他们约定的时间没多久了。

  郁皊不紧不慢地换好衣服,吹干头发,又戴上口罩。

  以防万一,他还戴了一定鸭舌帽。

  郁皊站在镜子面前看了看自己。

  脸捂得严严实实的,认识他的人都得看好几眼才能确定是谁。

  郁皊满意地点点头。

  转而,他发现不对。

  自己只是去和司总吃饭,为什么遮遮掩掩地像……地下情。

  郁皊的表情有点古怪。

  他在剧组呆久了,听小张他们说哪个哪个明星艺人的八卦,不由得想到了一些花边新闻。

  《当红小生夜会地下女朋友,酒店门口激烈接吻》

  他现在又戴帽子又戴口罩,真的有点像试图躲避狗仔。

  打住——

  郁皊把鸭舌帽摘下来,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

  都怪他在剧组呆久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也出来了。

  郁皊把鸭舌帽放下。

  “我出门了,”郁皊走进电梯,按下按键:“十分钟到。”

  那边的消息很快:“好。”

  郁皊专心赶路。

  因为那些花边新闻,他心底有点古怪,淡淡的心虚感油然而生。

  好在路上一个认识的人也没看见。

  到了金碧辉煌的酒店门口,郁皊正打算拿出手机发消息,就看见路边停着的一辆黑车降下了车窗。

  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车窗后,半张脸隐在暗处,轮廓锋利又深邃。

  “这里。”

  郁皊怔了一下,几步走上前。

  司行昭给郁皊开了车门。

  “走过来的?”司行昭示意司机开车,问郁皊:“嗯?”

  郁皊点点头。

  他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粉扑扑的小脸,气息有点不稳:“不远,走过来的。”

  郁皊的发尾还有点潮湿,没干透,有些馥郁的香草兰味道在密闭的车厢里蔓延。

  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沾上的,气味里带着点水汽,像被挤压蹂躏的香草兰,流出浓郁馨香的汁液。

  气味是有记忆的。

  某些气味,在特定的场合和特定的情境,下次再闻到的时候就能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上一次闻到的场景。

  香草兰。

  司行昭记得郁皊身上的香味就是香草兰。

  那种味道闻起来像奶油,掺杂了诱人的蜂蜜。不浓,但凑近了仔细闻,又馥郁又甜蜜。

  他甚至还记得上次闻到这种气味的场景。

  阳光明媚的书房里,安安静静的,电脑里传来枯燥的汇报声。

  温热清瘦的身躯被他搂在怀里,呼吸平稳。他缠得很紧,又很不安分地在那一截白皙的后颈处蹭来蹭去。

  那一小片肤肉柔软又温热,硬是被他的下颌蹭红了,还有可疑的水渍。

  “老婆……”司行昭听见自己的声音,含含糊糊的:“你身上好香啊……”

  香到他想到处舔。

  还想咬一下,不用力气,只是齿尖触碰柔软的肌肤,缓解心底蔓延上来的痒意。

  然后他就被恼怒的郁皊拍了两下脑袋瓜。

  就地正法。

  司行昭的表情一滞。

  余光瞥见身边的男人冷脸,郁皊还以为是自己头发上的水甩到人家了,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司总……”

  他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

  “没事。”

  司行昭接过来,语气冷静:“没什么。”

  郁皊却把纸包递给他,拿纸垫在他鼻梁下面。

  “您好像流鼻血了……”

  郁皊斟酌着说辞,提醒司总:“天气热上火了?”

  司行昭:……

  温热的液体滴滴答答浸湿纸面。

  面前人漂亮的眉头皱起来,雪白的脸颊凑近,呼吸都落在他脸颊:“司总……?”

  声线清软,带着明显的关心。黑亮的眼睛看着他,眼底映出他的剪影。

  司行昭的鼻血流得更厉害了。

  郁皊在包间落座。

  他心有余悸,用余光观察了下对面的男人。

  司总的轮廓英俊依旧,高鼻深目,线条深邃沉静,眼睛深不见底。

  可惜不近人情的司总现在鼻子里还塞着用来止血的纱布,让这张冷峻无情的脸有了裂痕。

  纱布是司机开到药店买的。

  刚开始的时候还好,郁皊手忙脚乱想上去帮忙,才开口,司总的鼻血流得更多了。

  那样子,他都怀疑自己不是帮忙擦,而是打了司总一拳。

  司总看着身体这么好,难道是因为加班加太多,身体被掏空了?

  “您现在感觉好点了吗?”郁皊等侍应生都下去,门关上了才开口:“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司行昭摇头。

  他绷着脸,眉头拧着,声音却低沉:“没事。”

  郁皊不信,依旧满面担忧。

  也许是他眼底的揣测被发现了,郁皊又听见司总:“可能是水土不服。”

  司行昭轻描淡写:“在飞机上没有休息。”

  郁皊“哦”了一声。

  真的是司总太努力工作了,身体都发出抗议。

  “那您记得多休息,”郁皊依旧关切:“身体最重要。”

  司行昭:“嗯。”

  郁皊身体力行,给司总倒了一杯茶。

  像司总这个年龄的男人,常常仗着年轻体力好胡来,等过几年身体不好了就后悔了。

  “给。”

  郁皊把冒着热气的茶杯递给司总。

  他觉得司总是个好人,不想让他陷入那样的境地,又不能太直白地开口,只好用这种方法提醒司总。

  身体最重要!

  司行昭看着上面飘着的红枣枸杞:……

  倒也不必。

  但郁皊的眼神关切无比,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满催促。

  他只好喝了一口对方递过来的茶。

  “在剧组里怎么样?”

  郁皊咽下一块甜滋滋的糖糕,喝了口茶:“还可以。”

  他想了想剧组的人员,挑着有趣的事和司行昭说了。

  “薇薇姐人挺好的,帮我签名,”郁皊:“就是我的一个朋友,她很喜欢苏薇。”

  “耿前辈也不错,”郁皊顿了一下,想起来对方总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和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很……随和。”

  司行昭放下筷子,不甚碰了一下杯壁:“王导呢?”

  郁皊眨眨眼:“王导也好,一直在教我。”

  司行昭不说话,听着郁皊用“好”“不错”“可以”一一评价剧组里的人,眼睛亮晶晶的。

  “都这么好吗?”

  郁皊正说着,忽地听见司总低低的声音。

  “嗯。”他点头,他不说会在背后说别人坏话的人。

  司行昭抬头,神情冷静又深沉:“那我呢?”

  郁皊卡壳了一下。

  他有些疑惑地抬头看看面前的司总,疑心自己听错了话。

  这是在比什么?

  这个动作有点像听见古怪动静的小猫,扒着被划得破烂的纸箱探出头,眼睛瞪得又圆又大。

  司行昭冷静无比。

  他面上没有任何破绽,眼神沉静唇角平整,仿佛只是随口问了个菜色如何的问题。

  “您当然也好,”郁皊猜不出司总的心思,干脆道:“是最好的。”

  如果司总不经常变得奇怪,就更好了。

  司行昭很满意。

  他颔首,下颌绷出锐利的弧度:“知道了。”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

  郁皊上了车,还不忘和司机说:“到司总的酒店门口,我自己走回去。”

  司行昭不太同意:“天黑了。”

  “路不远,”郁皊据理力争:“只有十分钟。”

  司行昭关上车门,对司机说:“去xx酒店。”

  xx酒店是郁皊落脚的酒店。

  司机:“好嘞。”

  郁皊闷闷地坐下去。

  “就到门口,”司行昭:“不开进去,现在天太黑了,这里人少。”

  郁皊勉强接受了司总的提议。

  “在前面停一下,”开到一半,司行昭忽然叫停司机:“我去买个东西。”

  司机照做。

  郁皊等了一会,司行昭拎着一个小盒子上车。

  “给。”司行昭把精致的纸袋递给他。

  郁皊不明所以。

  “甜点,”司行昭言简意赅:“方特助说这家店评价很高。”

  郁皊犹豫了一下:“我不饿。”

  司行昭坐下:“很小一块,带回去尝尝。”

  说到这份上,郁皊也不能拒绝了,只好点头:“谢谢司总。”

  他旁边的男人开始闭目养神:“嗯。”

  司机把车开到隐蔽的地方。

  郁皊拎着甜点下车,在车门口顿住:“我回去了,司总早点休息。”

  司行昭颔首:“你也是。”

  郁皊转身。

  等到他进了酒店门口,司行昭才开口,示意签名的司机:“走吧。”

  郁皊走进电梯。

  司总说了甜点很小,确实只有一点分量,只有大半个手掌心。

  蛮奇怪的。

  郁皊摇摇头,司总这是嫌弃他吃得太少了吗?

  怀着这个疑问,郁皊走进走廊,低头掏房卡。

  “才回来?”

  面前忽然落下一道阴影,儒雅的声线响起来。

  郁皊抬头。

  “耿老师?”

  郁皊抿唇,看着对方明显也是要出门的打扮。

  耿向笑了笑。

  他的目光在郁皊白皙的脸颊上停留片刻,落在光洁修长的脖颈上。

  耿向忽然靠近。

  他个子高,也注意锻炼,身材保持得很好,这样俯下身也有些难以言喻的压迫意味。

  郁皊被他看得有点不太舒服,拧着眉头后退:“您有事吗?”

  耿向笑着指了指他露出来的脖颈:“这里——”

  郁皊打起十二分警惕。

  这里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耿向噙着笑,慢悠悠地揭开答案:“晚上出去见男朋友吗?”

  郁皊抿唇。

  耿向的笑容更大,有点揶揄的意味:“下次小心点。”

  “真留下点什么,还是会被发现的。”

  语罢,他施施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