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皊抿唇, 笑了一下。
他很少笑，在外人面前永远是客客气气的疏离模样，笑起来的时候如同枝头霜雪消融, 浸润春芽, 清泠泠的眉眼都抹上一点柔和色彩。
江柠看得愣了一下。
不光是她，旁边听到他们说话的同学们也呆了一会。
“那个……”
似乎被这个笑鼓励到，有人跑过来, 在郁皊面前站住，脸颊通红：“网上的事……你没事吧？”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班上的同学自然也听说了。
现在过来, 应该也是关心的意思。
郁皊抬头。
来的是几个面孔有点熟悉的女生, 对不上名字。
说话的人有点脸红, 不知道为什么还在躲避她的目光。
但神色是善意的。
郁皊摇摇头：“我没事。”
他想了一下, 补充一句：“谢谢关心。”
“那就好……”被郁皊看着的女生哑了一下, 磕磕绊绊点头。
郁皊抿了抿唇。
他并不知道自己在k大的人气有多高。
其实一开始，入学的时候郁皊就因为过分出色的外表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但他本人很低调, 没有交朋友的意思, 要不然在风气开放的k大不知道要收到多少表白。
郁皊长得好，气质出众, 冷淡的性格也不是缺点, 私底下都被称为冷美人。
可惜他不用社交软件, 更不发自己的照片，让那些心心念念想着大美人的人惋惜极了。
说不上话, 刷不到照片, 同学们也不敢跟他搭话, 怕惊扰大美人。
这也微妙地造成了郁皊游离于班集体之外的场面。
直到江柠大着胆子和大美人搭话，直到他并不是讨厌班上的人, 而是性格使然。
江柠是摄影社的，摄影社也会发郁皊的照片，她还会用学校的论坛，这给透过屏幕舔颜的人提供了便利。
但就在昨天，大美人似乎陷入了一场莫名其妙的舆论风波，连外校的人都打听过来，问他们学校是不是有个人叫郁皊。
这还能忍？！
同班同学立刻忍不住了。
贸然给大美人发消息关心显得很突兀，火急火燎得跟什么似的，他们只好按耐下来，反正上课的时候总会见面。
但见到面了，话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纠结了这么长时间，看到郁皊笑了，不像是心情很差的样子，这才你推我我推你地过来。
“那个，有人问我要你的联系方式，”一个染着粉色头发的女生说：“不过你放心，我没给，其他人应该也不会给的。”
江柠点点头，附和：“就是，我的私信都要被塞爆了。”
郁皊思忖片刻。
“为什么？”
他偏过头，漆黑的眼睛像溪水，带着点不谙世事的疏离，好像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有人想加自己。
近距离受到美貌冲击的同学晃了晃神。
大美人就是大美人，这等死亡角度看着也肤白貌美气质出众。
眉毛漂亮，眼睛漂亮，鼻子也漂亮……
江柠咳了一声，把人的思绪喊回来：“那个，可能是爱凑热闹吧。”
她打了个哈哈：“觉得你太好看了吧……不用管那些人。”
郁皊拧了拧眉头。
不过这不是重点，他只说：“王导和我联系了，会找到泄露信息的人。”
“那就好！”跑过来说话的女生笑笑：“肯定要追究责任，他们太过分了！”
郁皊点头。
上午的课很快过去。
吃完午饭，在别墅里，郁皊又收到王导的消息。
是一段很长的语音消息，郁皊戴上耳机听了一会，明白王导的意思。
那个恶意暴露他的照片和身份信息的人被找出来了。
“让我查到了！真是姓柳的那小子！”
王导的声音慷慨激昂。
“司总把他的公关团队借给我了，顺着账号一查，发现汇款的是个境外账号，精得很。”王导：“结果一对比信息，发现是柳秋盛那小子的工作室员工注册的。”
柳秋盛？
郁皊顿了一下。
如果他没记错，这人应该是影视圈里一个很有名的工作室的负责人，主打剧本改编。
和业内几个娱乐公司关系密切，据说背靠大树，业务做得很广泛，也很有前景。
而他只是个没有名气，初出茅庐都算不上的新人。
柳秋盛为什么要来针对他？
因为《无极2》的剧本吗？
郁皊想不明白。
他动动手指：“ 那怎么办？”
和柳秋盛计较到底，会不会对剧组有影响。
王导立刻发来回复：“告啊，该怎么走流程就怎么走流程，先发博文澄清，然后发律师函，报警。”
“这人的工作室还有前科！”
王阚导演发消息：“张宵、陈珂他们之前的事也是柳秋盛这小子动手干的，藏得挺好，可惜被司总派来的人查出来了。”
他提到的两个人曾经是圈内人，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被莫名其妙扣上罪名，只好淡出圈子。
郁皊看着那行字，沉默了一下。
但真正引起他注意到不是这个。
司总？
他想了想，发消息：“司总示意您继续查的吗？”
王导：“是啊，司总还给我们派了好几个法律顾问呢，吩咐一定要追究到底。”
他安慰郁皊：“别担心，柳秋盛做了这么多事，藏得再好也有蛛丝马迹，只要能查，肯定能有他的责任。”
“司总的法律顾问在业内很出名，很有能力。”
郁皊不是担心能不能查的问题。
他只是在想，司家在影视圈的确有投资，却没没到了必要扳倒一个对手的地步。
司总是秉持了尽善尽美的原则么？
但司行昭并不在，郁皊也不可能在上班时间打扰对方。
等司总回来……算了。
最后，郁皊只回：“好的，我明白。”
王导：“对了，我打算发个澄清声明，你有账号吗？”
“编剧不怎么出现在大众面前，但你毕竟还是要职业前途的。”王导：“这件事是无妄之灾，可后续澄清得发出去。”
郁皊想了一下。
他打算从事编剧这个行业，不仅仅有郁茉的影响，更是个人喜好。
郁皊不想以后有人提起他，只说“走后门”“天降内定”这几个词。
“我注册一个，”他当即下了软件，注册了一个账号：“ID是这个，您看看吧。”
王阚给这个新鲜出炉的账号点了关注。
“好，”王导：“等会你也发一条，记得把私信关了，有恶评也别在意。”
郁皊：“好。”
王导不回消息了，看来应该在编辑澄清博文。
郁皊也在对话框里删删改改。
很快，王导的澄清博文发出来了。
@导演王阚：“感谢诸位对《无极2》的关注，《无极2》已经定好拍摄时间，脚本已定，编剧@郁皊。近期对《无极2》的猜想纯属谣言，不存在内定，剧本是在导演及主演商议下共同决定的，请各位不要以讹传讹。另外，责任将追究到底@柳秋盛工作室。”
这条博文发出来，很快《无极》的主演也转发了。
@耿向：“请不要以讹传讹。”
@苏薇：“剧本看过了，很惊艳。还请各位不要相信虚假消息，误伤无辜。”
有主演的转发，加上王导直接杠上柳秋盛工作室，这条博文的点赞和评论猛涨，很快上了热搜。
郁皊也转发了一下。
这个账号还是新号，编辑内容的时候他也没说什么，但是可能因为有王导的@，他的评论区底下竟然也聚集了不少人。
只是评论有点奇怪。
@巧克力：“，博主告诉我这是你真人吗，不是高p我要喊你老婆了。”
@青春美少女：“啊啊啊我的老婆！！！”
@花前月下：“你们一个个怎么这么没有礼貌，上来就喊陌生人老婆？！一点教养都没有，这分明是我的老婆！”
@不喜欢养兔子：“博主求求你再发几张照片吧，这几天我抓耳挠腮天天在想你，浑身难受得在被窝里滚来滚去我妈进来给我两个大嘴巴子问我在干什么，我说我想看老婆的照片——”
@不死鸟：“老婆你有男朋友或者女朋友吗，有的话能不能甩了他们？我是185黑皮体育生，长相英俊气质阳光，尺寸如下：xxx，xxx，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郁皊：？
他疑惑地刷新了一下。
他们在说什么？
他转发的不是《无极》的事情吗。
郁皊满怀疑惑。
好在忽略掉这些奇奇怪怪的评论，有关剧本的讨论都挺和善。
“王导和耿影帝他们都发了诶，这件事算是定下来了吧？”
“我记得柳秋盛之前就放话一定要参加《无极2》的剧组，是不是因为这个才作怪的？”
“博主没有被线下骚扰吧？”
……
这才正常。
郁皊挑着几条回了。
直到他看见一条语气小心翼翼的评论。
@默默：“博主你长得好眼熟，还有这个姓，年龄也对得上，你认识郁茉吗？”
发评论的人似乎感觉不太妥当，又补充：“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很久之前的一个编剧，挺有名的，我是她的粉丝。”
郁皊编辑消息。
“她是我的母亲。”他回：“她是编剧，的确是你关注过的。”
得到回复，ID是默默的人一连发了好几条感叹号。
@默默：“我就说！原来真的是，你和你妈妈长得特别像！”
为了印证自己的话，默默在评论区发了个采访视频的链接。
@默默：“她的剧本写得特别好，这个是我之前截下来的采访片段，人美文采也好。”
郁皊点开视频。
视频有点年头了，有点模糊，但画面正中心那个年轻的女生面孔格外漂亮。
是年纪尚轻的郁茉。
接受采访的时候她大概刚满二十，非常年轻，神采奕奕。
郁茉年轻的时候留的短发，很干练，眉眼温柔秀气，又有一种独特的、分外迷人的气质，让人联想到拂面的清风或者潺潺的流水。
郁皊和她长得很像，但细微处是不太一样的。
郁茉的五官更柔和，像温柔的水流。郁皊则更古典立体，眉眼里萦绕着一种淡淡的疏离。
而且郁茉比他开朗外向多了，面对镜头也不露怯。
这个时候她还没有认识宣闻天，也没有放弃自己的事业。
从短短的采访视频里都能看出她对事业的热爱。
郁皊把视频下载了。
他出生的时候郁茉就不怎么接工作了，自然也没看过这样年轻活力的一面。
“谢谢，”郁皊给默默发消息：“请问你还有她的采访吗？”
默默：“有，我给你找找吧。”
郁皊很快得到了一串链接。
默默：“其实你母亲的粉丝挺多的，只是她婚后不怎么出来经营，后来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些都是很早以前的了。”
郁皊当然知道。
因为郁茉和宣闻天结婚生子之后身体变得很差，又想照顾孩子，精力都投身于家庭了。
他只回：“谢谢你们的关心。”
郁皊挨个把对方发来的视频或图文保存下来。
郁茉的遗物都留在宣家，他带不出来太多东西，毕竟宣闻天的二婚妻子不是好相与的。
她的很多首饰都被拿走了，在郁皊面前被炫耀地佩戴着。
郁皊不明白后妈为什么要这样，但他人小话轻，保护不住一点东西。
郁皊把视频翻来覆去看了不知道多少遍。
视频有些模糊，画面里那个年轻漂亮的人影却格外生动鲜活。
郁皊听见她接受采访，对答如流，偶尔还加一句俏皮话。
那么神采奕奕……
和郁皊记忆里那个温柔却疲惫的面容完全不一样。
他记忆里的母亲温柔，一直在家陪着自己，因为身体不好休息的时间越来越长。
郁皊从小就听话，宣闻天忙事业不能回家，他就陪母亲看病吃药，学习和生活从不让人担心。
但郁茉的眼睛里一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忧愁。
郁皊知道母亲很早以前就意识到了父亲在出/轨。
宣闻天并不遮掩，何况他的情人行事无比高调，不在A市也能弄出不小新闻。
所以郁茉早早为他筹划，置办财产，央求哥哥照拂。
但她没想到宣闻天的情人来得如此之快，一母同胞的哥哥对侄子也没有亲情。
空荡荡的房间里，窗帘拉开，午后明媚的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屏幕上播放着采访视频。
画面里的人神采飞扬，郁皊慢慢低下头。
隔着屏幕，在二十岁的郁茉漆黑的发顶上，印上一个苦涩的轻吻。
太多年了。
“妈妈，”郁皊垂下眼睑，睫毛有点潮湿：“我会把你留给我的东西拿回来。”
他凑近屏幕，小心翼翼，怕打破幻梦似的呓语：“我爱你……”
郁皊想说的还有很多很多。
比如说虽然事情很难，他遇见了一个奇怪的人，这个人愿意帮他，看起来还是不计酬劳的。
“他很奇怪……”郁皊小声嘟囔，像小时候那样依偎在郁茉怀里似的：“他帮了我，我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他想起来郁茉教导自己要做个听话的乖孩子，就补充。
“我也会帮他……”郁皊想到合约的内容，顿了一下没有说出来：“尽我所能。”
司总帮他找回了母亲留给他的东西，他当然要感谢。
只是司行昭拥有的东西太多，郁皊什么都没有，还在踟蹰要怎么回报。
合约上的条件他是肯定会履行的。
其他的他就不知道了。
司总心思太多，不是他能明白的。
郁皊眨眨眼，慢慢趴在桌上。
“他说见过您一面，有缘分，但我不记得了。”他拧着眉头思索了一下，没得出答案：“不过，他是个很不错的人。”
很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