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我一直在关注周家。◎
在长久的钝痛后, 疼痛感有如烟花一般炸开,周起樾难以忍受,只觉得脸上的皮肉不再属于自己。
他捂住侧脸,条件反射地想要生气, “你他妈的……”
怒意的嘶吼被人打断, 傅晏的声音没有波澜,寡冷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
有几分隐约的笑容, “真是抱歉, 刚刚下手重了。”
听到回答, 如梦初醒。
周起樾嘴巴里的脏话止住,“傅少……”
胸腔里是无处宣泄的恼怒和气愤, 说话时因为刚刚被打的痛感带上了嘶声, 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像是一个可笑的小丑。
傅晏歪头, 温和地笑,却让人头皮发麻:“周公子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见你说了什么?”他提醒, “还是要长点记性。”
冷淡的话语带着威胁, 像是一道惊雷直直扎进人心脏。
傅晏扫了一眼不远处旁观的周氏药业员工,毫不留恋转身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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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林肯车内换气系统完备,正缓缓地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但宋洇却觉得喘不过气儿。
收到那条邮件之后她就有些魂不守舍,纵然做足了心理准备,可真正地去面对这件事, 宋洇还是会伤心。
毕竟是付出了心血的地方。
哪怕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女人陷在车子的后座, 身子懒洋洋, 精致的面容上眼眸半阖, 几分颓色。
宋洇平声告诉傅晏:“周氏药业明天要问责我,以一个他们捏造出来的缘由。”
女人自嘲式笑笑,并不是为周氏药业的冷漠,而是为了自己的未来。
“傅晏,你看,我又被抛弃了。”
宋洇的语气上扬,像是很不在意。
她心里清楚周玉笙的打算,再怎么,也是七年的上级和长辈。
他要夺她的权,吸干宋洇的血,榨干她所有可能的价值。
在傅晏厌倦她之前,周玉笙不会轻易地斩断和宋洇之间的纽带。
宋洇觉得困惑,她究竟是怎样的耐心和忠诚能够呆在周玉笙手底下这么多年。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又有合理之处,因为那个时候她没有更多的选择。
父亲人缘好、又眼光独具,他的友人还有那些资助的行业新贵帮家里还了大部分的债务,但还剩下的依旧是天文数字。
那时,周玉笙态度坚决说要帮她们,宋洇看出来他有所图谋,依旧是应下了。
女人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只是觉得眼皮发烫,烧得慌。
她听到手机的响声,以为是周起樾,没有搭理。
铃声挂断后再次响起,宋洇抬眼,才微怔。
来自母亲的疗养院,是照顾母亲的护士,曾昕小姐。
宋洇坐直身体,温声:“你好?”
“是宋洇吗?”曾护士的语调一如往常,像是热烈的暖阳,说话直来直往,得到回应就开始絮叨,“是这样的,宋小姐,前几天我不是和你说了有一个商先生要来讨债吗?我本来不让他进来的,但是他跟新老板好像是朋友哦,我实在是拦不住,他就闯进来见了孟女士了。”
突然提起这事儿,宋洇一顿,呐呐:“商时序先生吗?”
她懵懂地偏头看她身侧的傅晏,男人不发一言,正静静看她。
曾昕惊讶:“哎,对对,他已经找到你了吗?这也太可怕了。”
宋洇嗓子轻微发哑,笑笑,“我们见过,”又辩护,“他不是讨债的。”
电话那头乱糟糟,有汩汩刺耳的电流声,还有模糊的男声。
“我就说了,我不是讨债的,还不信。”
男声嚣张,被曾昕骂了两句。
疗养院里,曾昕瞪了几眼眼前不可一世的男人,只觉得这家伙的高傲快要溢出来,“疗养院的规矩就是不能泄露病人信息,你这样子已经让我们违背职业道德了,麻烦先生你声音小点,不要打扰大家的休息。”
商时序咂嘴,眼神肆意地划过眼前娇小可爱的护士小姐,摊手,勉为其难地轻声要求:“行了,电话给我,有要紧事要交代。”
粉裙的护士小姐歪了嘴,气恼,可停顿半刻还是不情不愿地将自己的手机塞到男人的手里。
“喏——”
她拜托:“跟人家宋小姐讲话客气点,一身匪气,”嘟囔,“不是讨债的这么着急做什么,急着投胎呢。”
男人扬眉,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却拿到电话的那一瞬,转变了脸色,郑重问好:“你好,是宋洇宋小姐吗?”
稍显官方。
“是我。”宋洇听出来商时序的语调有异,不同于上一次的轻佻,询问,“商先生,请问有事吗?”
“还记得我上回在飞机上问你认不认识宋清予吗?”商时序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些微失真,但可以清晰传达出他不带半点笑意的语气,“你是宋清予的女儿。”
语气笃定。
宋洇的心沉了沉。
她上一次就有所猜想,只是没有定论。
宋洇目光落在前方,“冒昧相问,商先生是被我父亲资助过吗?”
所以这么在意宋清予。
“行星基金会,宋小姐听说过吗?”
商时序的询问直截了当,他甚至等不及宋洇的回答,就急声告知,“宋太太在七年前在美国密西西比州签署了行星基金会的赠予,全部股份赠给了一个意大利小女孩,叫Giorgia,才十二岁。”
宋洇拧了眉,心脏猛烈敲砸,血流速度加快,脑袋里有根弦在狂跳。
迟疑,有些不明白商时序在说什么。
匪夷所思。
可又觉得多年来的迷雾好似明朗了一些。
商时序低着声,怕宋洇不明白其中的重要性,详细解说:
“行星基金会每年资助中国白手起家的有志青年超过千万金额,在当年,市价值就已经远超百亿,说是宋清予先生最得意的杰作不为过。”
“他计划把这个基金会作为秘密礼物送给他的妻女,52%归属他的妻子孟晚枝,剩余48%将于自己的女儿新婚时作为嫁妆赠予,归属他的爱女——宋洇。所以宋小姐,你可能不知道它的存在。”
宋洇的呼吸漏掉了一息。
听他说。
“但是七年前,行星基金会易主,更名为仁心基金会,将原本的投资的名额改成了周氏药业的相关人员。”
“宋小姐,这件事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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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断电话后,宋洇还有些缓不过神儿。
女人坐在那里,漂亮的眼睫微垂,落下一片阴影,如同沉沉夜色,又如衰败枯萎的玫瑰花。
她一直不明白周玉笙为何如此执着于她。
原来。
女人的樱唇轻勾,似笑非笑,有几分郁气凝结在眉间,眼底却是纯然的愤怒。
“傅晏。”宋洇的声音发软。
她看着身侧的人,杏眼里隐隐有晶莹的泪光,是恼怒过后生出的到极点的悲伤。
怔怔地问:“这件事你知道吗?”
商时序是他的好友,疗养院被他买下。
他是不是早就清楚?
可是这么大的事傅晏瞒她瞒得干净。
这是她的事。
傅晏没回答。
早前,商时序问过他,但时间久远,在结果出来之前谁也不能下定论。
他们找到了当年签署赠与协议的律师,可已经是一具白骨枯坟——这位律师先生在四年前死于美国街头的一场枪.杀,死无对证。
他们只能更为繁琐地去找相关的见证人。
最为关键的一点,他们要见到当事人孟晚枝小姐。
哪怕这位宋太太中度抑郁症已经发展成复杂的精神疾病,反应迟缓,甚至忘记今夕何夕,时常不那么清醒。
傅晏忙着傅家收尾的事情,委托了好友商时序去完成这件事。
男人抬手,触碰在宋洇的脸颊,不参杂半点情.欲,纯然的怜惜。
“为什么不告诉我?”宋洇拍开他的手,冷声质问。
傅晏抿着唇不说话,他冷淡的眼像是沉了结冰的湖波,浅色的眼眸落在宋洇身上时几分复杂,“因为周玉笙买通了人,将相关的讯息全部断掉了。”
宋洇气息中发出一声轻笑,问:“什么时候的事?”
“商时序见到你的那天,下飞机之后。”
商时序把宋清予当成自己的伯乐与恩人,这些年一直惦念着宋清予的死,默默关心着当年给他馈赠的行星基金会。
他一直不知道为什么行星基金会停止了大部分的赞助,并更名,商时序不信官方给出的片面的缘由,却找不到头绪。
傅晏知晓后第一时间查了仁爱基金会现在的所有人和资金走向。
新的所有人是个付不起学费辍学打工的少女,而资金走向兜兜转转,历经二十几家公司,最后的末尾竟然是周氏药业。
宋洇直直地看着傅晏,一字一顿,“咱们重逢后你就去彻查了周家?”
她对周家的情绪从复杂转变为痛恨。
可是也那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狼狈被傅晏看得明白。
傅晏是不是在怜悯她、同情她、可怜她?
她在他面前还有一星半点的尊严吗?
“不是。”
傅晏坐在那里,路过天桥时,光明被彻底地剥夺,黑暗笼罩,将男人冷白的皮肤打上深沉的阴影,像是沉寂在迷蒙虚幻的世界。
傅晏的身上有烟草和薄荷糖混杂的味道,浸软人的神经。
他的手指节弯曲,放在自己交叠的腿上,冷淡而凄迷。
灯光熹微,宋洇看不清傅晏的脸,却清晰地听见他的声音。
“宋洇,我必须跟你坦白,在那之前我就一直在关注周家。”
“七年,从未间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