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现代言情>再度暧昧【完结】>第6章 06:懵懂暧昧

  ◎年少荒唐的赌约◎

  6

  那天晚上,宋洇和同事忙后续工作到凌晨三点,到了家才好好地洗了个热水澡除去一身狼狈。她批了晚上一起加班的同事请假条,让大家都休息一天,自己依旧正常点上班。

  宋洇的工资在整个公司不算高,但待遇不错,住的公寓是周玉笙名下的产业,就在写字楼旁边的花园小区,走路十几分钟就能到,故而没买车。

  她捧着加浓的咖啡从办公区经过时,有同事小跑过来,满脸焦急。

  “宋特助,大BOSS来了,在小周总办公室等您。”

  宋洇抿了一口咖啡,白色的咖啡杯周遭遗留浅淡的口红印。

  施施然抬头。

  果然来找她了。

  宋洇垂眼,把文件放在自己的工位,颔首:“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宋洇和周玉笙的相处模式并不像传统的公公和儿媳,也不是纯粹的上下级,宋洇隐约觉得周玉笙对于宋家有什么难以言喻的情感,说不上是愧疚还是感激,但可以肯定的是,周总很佩服宋清予。周玉笙常常会问宋洇“如果是你父亲,会如何处理”之类的问题。

  这很怪。

  周家是药企,归属制造业,宋父是投资业的翘楚,偏向于虚拟经济,完全是两条不同的道路。

  宋清予的手段狠辣、颇为冒进,但对于一个医药企业来说这并非优势,“创新与疗效”、“质量与安全”才是立身之本。

  “周总。”

  宋洇弯曲指节,叩响门扉。

  “请进。”

  回答她的是一道温润的声线,宛若小河淌水。

  周玉笙知天命之年,已六十有余,但保养得不错,头发灰白,穿着一袭黑色的唐装小袄,看起来精神儒雅。他有拄拐杖的习惯,并非腿脚不便,只是简单拐着,气派而绅士。

  “周总,找我有什么事吗?”

  宋洇备了几份近期分公司的报表,自然地交到周玉笙手中。

  周总眯着眼含笑,不像来兴师问罪的,让宋洇坐到了他对面。

  “融通的单子处理好了?”周玉笙的语气更像是话家常,宋洇来之前他就叫人斟好了茶,先是把青釉的茶盏平稳地端到宋洇眼前,再自己摇着头吹去热雾,细细品了一口。

  “处理好了,”宋洇态度谦和,“融通的单子比年初的计划多了6个点利润,倘若这批肿瘤靶向药正常问世,保守算能给公司多带来八千万的纯利润。”

  周玉笙轻挑了眉,视线从茶盏移到宋洇的身上,露出一个温和而赞赏的眼神,“我看过了,洇洇,你干得不错。”

  宋洇不敢接这话,微凉的手指摩挲杯沿,忙说:“是小周总领导的好,也是分公司上下所有人一起努力的结果。”

  周玉笙失笑:“我的儿子我还是明白的,不用讲这些客道话,心里都清楚。”

  他把茶盏稳稳撂在茶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从一旁拿起自己惯用的黑金拐杖,身体前倾。

  “只是我听起樾说,你昨天去找他签字了,”周玉笙语气平缓,肯定的语气,“应该就是融通的单子吧。”

  宋洇眼皮一跳。

  “是。”

  周玉笙的眼睛没离开宋洇半寸,语气温和:“起樾今儿一早就给我打了电话,又是牢骚又是谩骂,全无逻辑,我就知道这小子大概又犯了老毛病,开始了‘自命不凡’那一套,来闹你,让你受委屈了,叔叔在这里给你赔礼道歉。”

  他扶着拐杖微微低了头,温声:“我已经骂过他了,还停了他八个月的零花钱,宋洇啊,你脾气好,原谅他吧。”

  这次叫的是全名,半是命令的话,用建议的语气吐了出来。

  宋洇一怔,听到了那句“脾气好”的评价,觉之好笑,但面上没表现出来半分。

  她以前的脾性可真不算好,不过是如今失了势,有些事情只能忍。

  宋洇捧着温烫的茶盏,看着那叶起伏的毛峰,像是不系之舟、无根之萍。

  “宋洇没有怪周总和小周总的意思,”她垂着眼,仿若自言自语,“如果没有周总,宋洇和母亲现在不知道在哪里,怎么可能因为一些小事起隔阂。”

  她来公司之后便把羽绒外套脱在了办公室,现在只穿了干练的黑衬衫和格子半裙,白净的脸上浮现温软的笑容,瞧着好欺负,像是未进社会的学校学生。

  周玉笙收回目光,轻叩拐杖上的圆珠,颇为满意。

  “好啊,这就好。”他喃喃,站起身,缓步走到宋洇跟前,垂下半打阴影,眯眼的笑容像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面虎,话锋一转,“洇洇啊,那你能不能跟叔叔解释一下,”一顿,“傅少,是怎么回事?”

  视线落在宋洇身上,绵长而微凉,宋洇的笑容一瞬间凝滞。

  周玉笙字句吐得清晰,“宋洇,叔叔知道宋家以前在京圈颇有人脉,可是想不明白,傅晏是近几年才回到京圈的,你是怎么和他扯上关系的?”

  周遭的气氛仿若凝滞,落针可闻。

  宋洇看着周玉笙眼底的风云,心一颤,知道周玉笙怕是听了傅晏帮他出头的事,有所不满了。

  她平静解释:“我和傅晏只是高中同学。”

  “是吗?”周玉笙用拐杖轻敲梨花木的地板,语气重了三分,冷笑,“我竟不知道高中同学能出现这样深的情谊,帮你这样出头。”

  女人微卷的长发如瀑,肤白若雪,红唇轻抿,露出一个坦然的笑容。

  宋洇放下了茶盏,仰头看笑眯眯俯视她的周玉笙。

  “叔叔,您放心。”她轻声吐字,不卑不亢,语气有些释然,“不过是年少荒唐。宋洇从前不懂事,和傅少有过一些纠葛,但都已经是过去式了。宋洇会自己处理好这些事情的,不会给公司、给周家带来麻烦。”

  提到“周家”,宋洇加重了吐字。

  周玉笙审视一般看着宋洇,阴冷的目光像是条吐着细长蛇杏的青绿毒蛇。

  许久,他冷哼一声,又恢复到慈祥的样子,一如往常。

  “好,宋洇,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信你一回,”

  他微笑,“叔叔先走了,总部那边还有事,”

  周玉笙往外头走,身影像是一滩化不开的浓墨。

  回首,似是想起了什么,叮咛一般嘱咐:“洇洇啊,叔叔培养你也是花了不少的心血,你可千万不要让叔叔失望。”

  话音落,门被轻轻带上。

  刀悬在脖颈上的危险感觉褪去。

  宋洇长长吐了一口,失力坐在沙发上。

  终于走了。

  她移开视线,看向玻璃窗外偌大的城市,重楼广厦,宽大的广告牌播放着最近的资讯,傅氏进军医药行业了。

  傅氏本就是京圈扎根最深的世家,是一个谁都撬不动、惹不起的庞然大物。近两年傅家在傅晏的带领下更是迅猛发展,纵然是当初的宋家,恐怕也无法说一句“能与之匹敌”。

  傅晏若真能帮她,又或是想压死周家,好比弹死一只渺小的蚂蚱。

  但帮她之前,周家要折磨报复她宋洇,也不过是吹口气的事。

  更何况,周家于她有恩。

  傅晏。

  宋洇在心里念这个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觉得无奈而心酸。

  他之于她,复杂至极,却恐怕终究只能是那句苍白的“年少荒唐”了吧。

  -

  起因是和郑嘉阳的赌约。

  那年,仲夏夜蝉鸣不止,好似永无止息。

  宋洇受郑家邀约,周六赴保利艺术中心参加了拍卖会。

  炙灼的夏风吹得人心烦意乱,宋洇倚靠着栏杆,莹润的大腿微微曲折。她用手支着沉沉的脑袋,眼神迷离,酒气还未散去。

  “没有喜欢的拍品?”一旁的白西装男人背靠着栏杆,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他垂着手摇晃一杯红葡萄酒,偏过头问宋洇,狭长的桃花眼多情,“喜欢的话,哥哥拍给你。”语气颇为潇洒不羁。

  宋洇不想搭理。

  郑嘉阳是出了名的浪荡子,换女人的速度好比换衣服。宋洇对于这位的私生活没兴趣,不过郑家在艺术品行业的关联盘深错结,又与宋家颇为交好,这次的拍卖会也是他们郑家举办的,没必要得罪。

  “不告诉我啊?”郑嘉阳有些不大高兴,凑得离宋洇近了几分,“哥哥也算是跟你一块长大的,这么见外。”

  宋洇撩起眼,动人的杏眼像是散落了璨璨星光,洇着层层泪雾,冷声:“郑嘉阳,好好说话,我不是你那些小女朋友。”

  “什么不是?”郑嘉阳咧嘴笑,他油嘴滑舌惯有一套,“只要你同意,你现在就可以成为我的妻子。”

  郑嘉阳出国留学,这段时间才学成归来,两个人之间并没有什么过深的交情,但郑嘉阳这个浪荡性子,看到漂亮妹妹就走不动路。自打两家人聚会遇到宋洇之后,就动了心思。

  他身上有男士古龙香水的香味,混杂宴会上的酒味,靠过来的时候颇具侵略性。男人的手沿着栏杆缓慢地接近,像是一条蛰伏已久、遇到喜欢猎物的耐心白鲸。

  离宋洇的手就差一线距离,再一下就能握到。

  “离我远点。”

  得手之前,宋洇给出了警告。

  手没牵到。郑嘉阳干脆得寸进尺,整个人都靠了过来,离宋洇极近,“怎么?讨厌我?”

  他扯着嘴笑,是多数女孩会喜欢的轻佻样子。

  但宋洇不吃这一套。

  她还是有些醉,整个人都蒸腾着酒意,有种湿热的野性,又有着青春期的纯情,神色自然而任性。

  “不然呢?”宋洇扫了一眼,耷拉着眼皮,不客气地评价,“郑嘉阳,知道吗?你很臭。”

  郑嘉阳那张迷倒万千少女的面容上露出几分错愕,被骂了一句有丝恼怒,“宋洇你说什么?”

  “没听明白吗?”宋洇歪头浅笑,不甘示弱,“我的意思是,你,离我远点。”

  少女微醺得半阖眼,白皙的脸颊生了几抹烫红。

  春寒料峭般清冷的眼神也颇有一番韵味。

  冷艳,也骄傲。

  郑嘉阳有一瞬间的不敢置信,他对自己的魅力一直有信心,没有想到宋洇表现得这么抗拒。

  但他不是那种没有绅士风度的男人,只能半是委屈地戏谑:“对我就这么冷漠啊?”

  宋洇闲闲的目光落在对方西装的口袋上,里面插着一束艳俗的红玫瑰,给他添了几分花花公子的散漫气质。

  “我们很熟吗?这一个月不过是第二次见面吧?”宋洇疑惑。

  她继续问:“既然不是很熟,为什么不能对你冷漠?”

  郑嘉阳想要反驳,再说几句缠绵的话,可宋洇扭头就走了。

  拍卖已经进行到高.潮,衣着华丽的权贵们优雅地举着竞拍牌,正在争夺一块起拍价三千万的红宝石。

  宋洇没有兴趣,扫了一眼工作人员递过来的拍品单子。

  少女纤长苍白的手指停在“天文望远镜”上,就是下一件了。

  宋洇入了座,主持拍卖的礼仪小姐在成交后开始介绍下一件拍品。

  “英国皇家天文学会出品的天文望远镜,限量版,最远可从观测点看到200亿光年的宇宙,起拍价十万。”

  这不是一件主流的拍品,郑家把这件拍品放进去是为了凸显拍卖会的品味和广度。在座的多数对天文学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不过宋洇例外。

  她的父母就是在高中的天文学社团认识的,因此结缘,为了一起观测NGC2237,一朵盛放的蔷薇星云,相识相爱,私定终生。

  宋清予每一年都会给爱人添置一台新的天文望远镜,去领略更为深远的宇宙,回忆曾经的缱绻时光。

  全场,只有宋洇举了手中的牌子,叫价:“十万。”

  少女的声音清甜,她一袭黑色短款抹胸礼裙,冰肌玉骨,白得发光,在华贵的灯光下像是一朵清艳的白玫瑰。

  “宋小姐叫价十万。”

  礼仪小姐手执锤子,还未落下。

  “十万一次。”

  “十万两次。”

  “二十万。”突兀的男声响了起来,像是一道惊雷扰乱了原本的局面。

  一旁,郑嘉阳举了牌子。

  他找服务生换了一杯烈酒,同宋洇遥遥展示后一饮而尽。

  郑嘉阳不信自己还拿不下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被拒绝后恼羞成怒的意味更甚,想和宋洇作对的意味之余,也是想以此为敲门砖,打开宋洇这个难以拆解的宝盒。

  “二十一万。”那边,宋洇再次叫价。

  郑嘉阳紧跟其后:“五十万。”

  “五十一万。”

  郑嘉阳:“一百万。”

  整个拍卖会都陷入了沉寂。

  虽然价格不高,但显然大家都回过味,郑公子在同宋大小姐较劲儿。

  郑嘉阳眼尾的泪痣好像在引诱人,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扬声:“宋大小姐,不用叫了,你叫多高我都能更高,我帮你埋单,不好吗?”

  这次拍卖会就是他们郑家办的,再高的价家里都能兜底,不要说一百万,开到上亿的价格郑嘉阳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宋洇坐在席位中,半分眼神都没有施舍。

  郑嘉阳盘算着等会儿买下,叫人细细包好了,送到宋洇手里,这小丫头片子总该考虑一下他了吧,可没曾想少女缓缓起身,面露嘲讽。

  “不用了,这东西我不要了。”一字一顿,“你要的话,一百万拿走吧。”

  郑嘉阳的表情有一瞬间难堪。

  这位宋大小姐还真是柴米油盐不进。

  宋洇叫来了自己的司机,披上珍珠扣外衫,一副要走的样子。

  郑嘉阳追到门口,有些气恼,忍住想骂人的话,质问:“你就这么看不上我?”

  “嗯。”

  大小姐苍白的手指盈盈落在他的身上,带着傲慢和骄矜,“郑嘉阳,你的爱情观和我不大一样,我哪怕在拍卖会随便挑个人谈恋爱,也不跟你。”

  郑嘉阳再好的脾气也被磨没了,气得牙痒痒,冷笑:“宋洇,你玩我呢?”他瞪着眼前这个少女,“拒绝我就算了,不必如此羞辱我吧?”

  宋洇认真地回答:“我没羞辱你。”

  郑嘉阳全然忘了父亲“不要得罪宋家”的叮嘱,抱着手臂:“行啊,你有本事真找个人谈恋爱,我就把那个望远镜送你,否则……”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洇打断了。

  少女的目光落到郑嘉阳身上,像是想到了什么,倏然一笑,有几分少年心性。

  “你说的。”

  -

  那段时间每逢雨水淅沥,宋洇不免想起那把送出去的伞。

  她对于旁人追捧的珍宝索然寡味,却独独觉得那个拿走她伞的少年特别。

  是少见的、叫她感兴趣的。

  很巧,那夜宋洇在与名流敬酒的边隙,掠过女人的长裙和男人的西装,看到在角落里打工的少年。

  他穿着黑白制服,身形高瘦,碎发散落,有些病恹。

  她一眼就看见他,好像命定的际遇。

  “宋洇,你什么意思?”

  华灯之下,一旁白西装的男人脸色铁青,表情有些难堪。

  郑嘉阳的眼睛似要喷火,他还是觉得宋洇在戏弄人,没有想到众目睽睽之下宋大小姐驳了他的面子。这不等同于告诉所有人,在她宋洇眼里,郑嘉阳一滩烂泥,谁都比不上,谁都不如。

  “字面意思。”

  宋洇没多加解释。

  她回到了原先的座位,披散的乌发如瀑,脊背挺直,与方才别无二致,好像无事发生。

  拍卖会还在继续,身着旗袍的礼仪小姐介绍着下一件拍品。

  细润的声音传遍整个会场。

  郑嘉阳握紧了拳,想要冲上去质问,可最终还是忍住了。他沉沉坐到宋洇身侧,平日里花花公子腔调的温柔无影无踪,一身的戾气难以掩饰。

  郑嘉阳冷哼一声,眼神阴鸷,像是雨天背光幽黯的水洼,死死地盯着她:“我倒要看看,你跟谁。”

  拍卖结束后,保利艺术中心有一场简短的舞会。

  往往,这段舞会举办得热闹,在拍卖上出风头的人会收获旁人的青眼,被人争相邀请。

  不过今日例外,主办方的郑公子气压极低,就连舞会的开场词也说得不大客气。

  而他身侧站着的,是近来风头最甚的投资圈大佬宋清予的千金,宋洇。

  都知道二人闹了些不愉快,舞会直到后半场也没人敢去触霉头。

  “宋小姐有没有舞伴?”

  接近散场时,有不怕死的上前打算邀请宋洇。下一瞬,郑嘉阳锐利的目光就扫了过来,像是一柄全是锋刃的钢刀。

  前来邀请的男人干笑两声,呛咳:“哦,宋小姐有郑公子了呀。”

  又好似打哈哈一般同身边人解释:“也不一起跳舞,还以为没有舞伴,”又叹,给自己圆场,“现在的年轻人真有想法。”

  宋洇从头至尾,落了单。

  郑嘉阳想着先前的赌约,倒要看看她从哪里挑出一个比他强的人。

  他一直侧目看着少女的单薄身影,宋洇身上的晚礼服是法国著名设计师的定制款,衬得端庄也清纯,小腿笔直修长,肌肤光灿晶润,腰掐得细,胸前拱起的弧度叫人心痒。

  他想:如果他抱着她,手应该会放在她的后腰,有一圈微陷的腰窝,青涩而性感。

  也许,可以再往下一些。

  郑嘉阳不免心猿意马,顺手从服务生的托盘里接过一杯柠檬威士忌,一饮而尽,辛辣的味道让他清醒却沉醉,心上的不满和恼怒像是走了一趟滚烫的油锅,发出噼啪的响声。

  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

  他想开口笑话宋洇,可少女却一反常态地盯着他。

  郑嘉阳又气恨又飘然。

  复杂的情绪催使他开口嘲讽,可宋洇只是拨开了他的手,匆匆掠过。

  她直直走向他身侧的服务生。

  她注意他好久了。

  “F、Y,”宋洇弯着腰,眯着眼细细读出了少年胸前的铭牌,然后仰头看一言不发的少年的面容。

  她的眼眸里散碎着璨璨星光,笑容明媚动人,“我能请你跳支舞吗?”

  -

  宋洇被拒绝了。

  她应该不爽,但显然郑嘉阳是最不爽的那个。

  郑大公子赢了赌约,却半点不高兴。

  他气得肺都炸了,什么胸襟气度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艺术中心外的停车场,郑嘉阳拽紧了拳,每说一句话都像是在喷火。

  “你输了。”

  “宋洇,愿赌服输。”

  怎么听都是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黑色的宾利车前,少女微微仰头,目光缓缓落到他身上,似有不解:“什么愿赌服输?”声音清甜软糯。

  “想赖账吗?”郑嘉阳扯出了一个冷笑。

  “我们的赌约不是还没结束吗?”宋洇眼底清沉,神色却透着几许迷茫,少女眯着眼,大抵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笑盈盈,“郑嘉阳,有没有一种可能咱们不一样?”

  她问:“谈恋爱哪儿有那么快的?赌约不是只说了人选在会场吗?并没有限定时间。”

  她平静、温和,像是一束岁月静好的浅香白玫瑰。全然没有被少年拒绝后的羞恼,和郑嘉阳是完全相悖的两极。

  “宋洇!”郑嘉阳吼出了这个名字,他气恨于宋洇贬低了他的自尊心,拒绝了他,又贬低他不如一个小小的服务生。他想要上前按住少女的肩膀。

  突然听到“啪”的一声,是车门闭合的声响。

  郑嘉阳先是看到一双普通的运动鞋,视线往上,看到了一张与宋洇七分像的面容。

  这位清润俊朗的男士缓缓站到了宋洇的身侧,像是骤然来临的阴雨天,一出现,周遭的气氛就改变。他穿着简单的蓝色居家服,身形高大,不同于今日所见之人的商务严谨,看到郑嘉阳时露出有礼随和的笑容。

  “宋、宋……”清予。

  郑嘉阳所有的恼怒、被羞辱的忿恨,都像是窥见天光的脆弱冰块,眨眼间蒸发殆尽,半点不剩。

  他的嗓子眼发紧,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小郑啊,好久不见,”男人笑眯眯地打了招呼,像是闲谈一样询问,“我们家洇洇怎么你了吗?”

  郑嘉阳一肚子的骂都无处发泄,面容有些扭曲,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还算看得过去的笑容,温声吐了字:“宋叔叔。”

  他顺服的样子和方才判若两人,只因为眼前的人是宋洇的父亲,宋清予,整个京圈谁也不想得罪的大人物。

  “嗯?”没听到确切的回复,宋清予撩起眼,挑眉看他。

  “没,没,”郑嘉阳头皮发麻,高大的身躯微缩,弯曲着脊梁,手指不自觉蜷缩,浑身像是被细密的白蚁咬过,心脏跳得七零八落,慌得紧,断断续续地解释:“我和宋洇,不是,和宋小姐……我们打了个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哪里还有刚刚趾高气昂的样子,妥协,“还没出结果,特地来提醒,希望她别忘了。”

  说到最后,几乎是没了声。

  “哦,这样。”

  宋清予鼻息之间发出一声轻笑,眼尾一皱,年岁赋予的纹路微皱,像是一池乱掉的春水。

  他的嘴角浮现宠溺的笑容,轻揉宋洇的脑袋,哪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宋清予未曾说破,没再理会郑嘉阳,只是揽过宋洇肩膀回车的时候,小声地骂她:“淘气。”

  宋洇孩子气地吸了吸鼻子,含笑看自己的父亲,像是在撒娇。

  -

  从那日起,明嘉中学就有了不小的传闻,众星捧月的宋大小姐居然看上了一个穷小子,有关系好的问宋洇叫什么,少女眯着眼回忆少年零星的回答,又好气又好笑。

  那日她被草草拒绝,少女撑着下颌锁眉头,闲问少年叫什么名字。

  少年答了一句,“FY。”是名牌上的姓名。

  不仅拒绝了她的邀请,连个真实名姓都不给她。

  宋洇纠正:“我说真名。”

  少年垂着眼,手侧拿着托盘,许久不答她。

  宋洇不耐,问:“不告诉我?”

  他是怎么答的?

  “宋小姐,请不要问工作以外的事。”

  只听话语,还挺敬业。

  就是清冷的声线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让她欢喜的劲儿。

  两个人就这样僵着。

  是宋洇先开口,她打量了他许久,骄纵地觑他:“我上回给你送了伞,你打伞回家了吗?”

  “嗯,谢谢。”

  然后没有了。

  宋洇用金色的小勺子敲击装有下午茶的杯盏,询问:“你是明嘉的吧?”

  没等回答,她弯腰,凑到少年的耳旁,微微偏头,明亮的眼睛直直与他对视,“F同学,你等着,我肯定会再找到你的。”

  她站直身体,少女的裙摆翩跹,转身离开。

  “所以这人到底叫什么?”有女同学在好奇。

  “忘了。”面对“审问”,宋洇选择了更能维护面子的解释。

  她穿着白色的明嘉校服,衣领处绣了淡淡的金色纹理,暗自流露私立高中的气派。

  几个关系还算可以的女孩子捂着嘴,围在课桌旁取笑:“洇洇,你这什么眼光呀?”

  “就是,喜欢谁不好,喜欢一个穷小子。”

  “洇洇,万一真在一起了,你嫁给他了,是跟着他苦守寒窑吗?王宝钏那种?”

  “他还把你拒绝了,太不识抬举了。”

  少女沉默地坐在教室的角落,纤白的手指一下下敲击在桌面。

  “谁知道呢?”她回忆和F同学的两次相遇,说不上来哪儿来的冲动,大抵青春期的荷尔蒙都没有道理。

  FY越是拒绝疏离,她越是觉得这个人叫她着迷。

  像是父亲小时候给她养的那只野犬,就是寻常的杂交品种,不名贵。

  她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上前摸了摸狗的脑袋,野犬桀骜难驯,一口咬住了宋洇的手臂,血肉破碎,鲜血淋漓。

  小小的宋洇给了那只狗很大的耐心,等着它接受她、顺从她,被她驯服。

  她让他往东,绝不会往西。比她身边簇拥的这群仰仗她父亲的势、给予虚伪奉承的人,来得真诚的多。

  不过,心血来潮的喜欢,宋洇也不知道能够维持多久。

  说不定,明天宋洇就能把FY给忘记了。

  “傅晏——”

  夏末干净的走廊,刚升入高三的学生携带着书本奔走在教室与教室的间隙。

  宋洇听到声音,突然意动,站起身,少女颀长的身姿被散落的光斑点缀,在女同学诧异的目光下走到教室的门口。

  “宋洇,怎么了?要找人?”

  有相识的男生托举着篮球,好奇地弯了腰询问。

  宋洇抬眼:“找人。”

  男生笑眯眯的,“谁啊,还要宋大小姐亲自找,说来我听听,看看认不认识?”

  “傅晏。”宋洇瞥了眼四周,迟疑地吐字。

  她没有看到FY的身影。

  可能只是巧合,都在明嘉,首字母相同罢了。

  宋洇记得这个傅晏。

  学校里多的是富家子,像傅晏这样的贫困生才是异类。

  宋洇和傅晏两个人不在一个班,几乎没有碰面的机会,宋洇回想了一下傅晏的样子,只寥寥记得高一开学典礼上少年瘦削苍白的身影,套着校服的时候肩胛骨凸起,怎么瞧都有些营养不良。

  好像有点像FY,但是她记不太清。

  “傅晏?”男孩显然知道傅晏,提及时有丝玩味,“他有什么好等的?”

  如此的语气,让宋洇有些不舒服,“关你什么事。”宋洇疑惑。

  男孩表情有丝难堪。

  “傅晏——”

  又是方才那道女声,有些甜腻。

  娃娃脸的少女气喘吁吁地跑到转角处,弯着腰,手扶在膝盖上,断断续续地转告:“班主任找你,让你、让你快点去一下办公室。”

  她对着半个身影隐在转角的少年说话,从宋洇的角度只能看到一抹深蓝色的外套。

  “知道了。”

  很熟悉的声音。

  宋洇看着傅晏从转角处走出来。

  少年还穿了春季的校服外套,衣服半敞,带一副无框眼镜,怀里抱着几打书本。

  他的皮肤白皙,被转角的光影切成两个世界,浓密的睫毛垂着,似乎又低声补充了什么。

  宋洇的心脏跟着狂跳起来。

  傅晏浅淡的眼眸从女同学的身上移过去,与宋洇擦肩而过时没有停留。

  漠然的眼神就好像没有看见她一样。

  宋洇的心脏猛地收缩,恍然觉得几天前的那句“宋小姐”,好像一场玄之又玄的大梦。

  是他,她的猎物。

  宋洇掀了眼皮,快步走到傅晏身前,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怎么?好学生,装不认识。”

  她抬起眼,盈盈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