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开愁歌>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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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淼淼一把冲到我的怀里,抱着我的肩膀哭了个撕心裂肺。我也忍不住哽咽,拍了拍她的背,给她的脸擦干净,却在左脸上也摸到了一手的水。

  我目瞪口呆的望着她汩汩落泪的左眼。

  她的左眼,我记得,是没有知觉的。

  “我......傅参给我找了医院,已经做过了两次调整手术,现在已经能看得见一点点轮廓了。也有知觉,会痛、会避光、会流泪。”她捂着左眼,又哭又笑:“只要坚持治疗,就有希望恢复。”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二十年的夙愿一朝成真,我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紧紧的抱着她,无声的哭出来。

  傅九舟就在我们身后远远望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哥,他跟你提了什么条件吗?”淼淼的情绪稳定了一点,小声的问:“我还是不放心。他跟我说,是看在你和阿朝的面子上,但是我怕他用手术威胁你。”

  我低声说:“你别担心,好好治疗就行。我觉得......他应该不会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我看着傅九舟的眼睛,有种感觉,他是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想相信他一次。

  一路上,我欲言又止,淼淼看了看我,知道我想说什么,摸出了自己的手机,划开交到我手里。

  全都是一个小姑娘的照片,从婴儿时期的粉嘟嘟的一团,到眉眼逐渐长开,长得玉雪玲珑。

  和我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双眼里永远带着笑意,瞳孔纯黑而透亮,看人的时候透出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

  我关上屏幕,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站在傅九舟那栋两层的小别墅面前,我还是迟疑了。我不知道自己的出现会给这个小姑娘带来什么,我也不知道看到她会给我自己带来什么。但是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我并不爱她,我也不想爱她。

  我爱淼淼,是因为她是我爸妈留给我的珍宝。在那段艰难的岁月里唯一的支柱,我和她彼此依偎着生活。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会很容易爱其他人,尤其是这个小姑娘并不是我自愿、主动生下来的。

  其实我不该这么想,因为来到这个世界也是她无法选择的,但是,我真的做不到爱她。

  傅九舟看着我在门口停下来,也一眨不眨的看着我。他那双如冰山、深海一般的眼睛,我总是惧怕的眼睛,此刻全神贯注的盯着我,几乎有恳求从里面溢出来。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迈步进门。

  傅朝就像照片上一样漂亮,从脸型到眉眼,都和我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我,被保育师抱着,好奇的前倾着身子看着我,发现我也在看她之后,害羞的一闪身,钻进了保育师的怀里,但依然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缝隙观察我。

  “阿朝喜欢你。”傅九舟声音里有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她只会在喜欢的人面前害羞。”

  我垂下眼睛想了想,上前一步,对傅朝张开了手。傅朝在保育师怀里扭了扭身子,又看了看傅九舟,“咯咯”的笑了起来,往前顺从的被我抱了过来。我掂了掂小姑娘,身子骨很结实,三岁多四岁不到,坐在胳膊上已经有点沉手了。

  我摸了摸她的头,她就势抱住了我的脖子,呼出的热气甜甜的扑在我脸上。

  “阿朝,这是爸爸。”淼淼摸了摸小姑娘的辫子,她惊讶的看着我,又看了看傅九舟,叫了一声:“爸爸——”

  我知道她的意思,她只认得傅九舟。

  淼淼的脸色有点尴尬,在她的认知里确实是没出现过这种奇怪的事情。我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再说了,转头对傅朝笑了笑,说:“我是姜叔叔。”

  傅九舟的眼睛肉眼可见的黯淡了下去。

  我却不再看她,又抱了会儿傅朝,然后把她还了回去。

  傅朝被抱走的时候,仍然在淼淼的怀里偷偷的看我。我刻意转开头避开了她的目光,她也没哭,只是把头也拧了过去,不肯再看我。

  傅九舟的语气很苦涩:“你一点都不愿意认她吗?”

  我看着他,回答得很平静:“你知道的,这个孩子,不是我自愿要的。当时我就和你说过,她是注定得不到爱的孩子,所以我不愿意留下她。”

  傅九舟说:“我没想到你心铁至此。”

  “不,你应该知道。”我凝视着他,慢慢的说:“你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知道我心有多硬的人。”

  因为我那一点所剩不多的抵触和恨意,全都献给了你。

  我们都明白了彼此话中的未竟之意,一时间沉默无声。

  然后我就看见,傅九舟的眼睛,很缓慢、很缓慢的红了。

  我印象里,暴君一般倨傲、野兽一般蛮横,永远不会为我的求饶、泪水、仇恨而动摇的男人,在我的面前,因为我永远都不会爱他这个事实,悄然无声的落泪了。

  我有点慌张的在身上摸索,可是我刚刚从边家逃出来,身上怎么会带纸巾?最后转了一圈,只好在桌上抽了两张,递给了他,有点无奈的看着他。

  他没擦眼泪,只是拿在手里,拧紧的眉眼里全是深刻的痛意:“一点可能也没有了么?”

  我轻轻摇了摇头。

  傅九舟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稳住了情绪,大概是在我面前还想保留最后一分体面。但是就在他咬紧了牙关,再次说话的第一秒,大颗的眼泪就噗通噗通的落了下来。

  他想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他抬头想憋回去,却根本憋不住。徒劳的努力了半天,通红着双眼看了我一眼,最后还是捂住脸,绝望而嘶哑的哭了出来。

  我听着他的哭声,想着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可能也是唯一一次。不知道为什么,摸了摸我自己的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也潮湿了多时。

  我和淼淼离开傅家的时候,傅九舟已经开了车过来。我看了一眼后座,傅朝正坐在安全座椅里,乖巧而安静地看着我。

  我知道他只是尽可能的想让我多和傅朝接触一些。

  手才触及到车把手,身后就传来了两声鸣笛。我回头看去,一辆白色的、我认不出来车标的小轿车几近无声的停在路边,车门打开,明朝意从中走出,神情复杂的看着我。

  傅九舟立马扯了安全带钻出来,挡在我身前,冷冷的盯着明朝意:“有事吗?”

  明朝意说:“我来看卿卿。”

  “你放在我们家监视的人终于派上用场了?”傅九舟嘲讽道:“每天盯着这点风吹草动,你是做贼吗?”

  明朝意一步不让:“我比你找到他的踪迹早得多,我知道想确认他是不是安全。”

  “你既然早这么久找到他,为什么不知道他落到了边家手里?让他在边家的宅子里关了大半年,这就是你的确认?”傅九舟说话一点都不客气:“明朝意,你好像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慢半拍,永远在别人做完了事情以后才赶过来,挺神奇的。”

  明朝意的脸色白了几分。他大概是觉得没必要搭理傅九舟,转而向我道:“卿卿,让我看你一眼。”

  傅九舟头也没回,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冷笑着说:“凭什么?”

  我有点头疼,但是我知道让他俩吵下去,我是没什么离开的机会了。

  我反手抓住傅九舟的手腕,轻轻的摇了摇。他迟疑的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开了手。

  这三年半过去,他终于学会了尊重。

  我缓缓走出来:“明总。”

  明朝意的眼睛里浮现出痛意:“卿卿——”

  “你不欠我的情,我不欠你的恩。你以前对我有什么愧疚,冒险带我进濮阳家,也算是还清了,我们自此以后就应该分道扬镳、各自两清。”我说:“我要和淼淼去过自己的生活,和你、和傅九舟的纠葛应该到此为止了。”

  明朝意仓皇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有必要,留点体面吧。”印象里,我是第二次对他说这句话:“我从来不当别人的影子,我也不想在漫长的相处里每天猜忌你心里还留着多少别人的影子,那只会把彼此磨得面目全非。”

  明朝意颓然道:“卿卿,那只是年少青梅竹马的情分,我对夏深怀有愧疚,以至于这么多年执着于报仇。现在我的事已经了了,欠律夫人和夏深的也还得差不多了。我来找你,只是想告诉你,我现在一身轻松,可以干干净净的和你从头开始。你真的很想要一颗赤忱的心、一份全无保留的感情,我想给你......”

  我摇了摇头。

  “我在越市读书的时候,碰到过很多次。客人打翻了茶水,老板要我道歉;主管弄错了菜单,扣的却是我的工资。我很早之前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我是第二选择,任何天平都不会倾向我,所以我也不会站在任何人的天平上。姜卿的面子软,但是却有一颗硬心肠。”

  “我和你、和傅九舟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们对待命运和感情的态度和我完全不一样,道不同不相为谋,就算勉强凑到一起,在以后的相处里也会渐渐出现分歧。我现在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我和淼淼也过得很好,所以,不需要再多出其他人了。”

  我叹了一口气:“明总,明师兄,到此为止吧。”

  我真的,很累、很累、很累了。

  明朝意笑了一下,还没开口,泪珠先掉了出来。但毕竟在傅九舟的面前,他什么也没说,转过脸去等了几秒,再转回来的时候眼睛已经恢复了平静。

  “没关系,我等得起。”他说:“你不信我,不是你的错。我永远在原地,等到你相信。”

  白雪漫天,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了。我将积雪踩出一个又一个脚印,淼淼闷不吭声的跟在我后头,一下一下都正正好踩在我的脚印里。

  “淼淼,你不问问我前因后果吗?”我停下来,转头对她说。

  她摇了摇头:“我哥一定没错。”

  我没忍住笑了一下,又道:“是的,你哥没错。实话说,我至今仍然觉得,我没有对不住任何人。落到如此地步,也实在不明白为什么。”

  “走错了路,那就掰回来;认错了人,那就不见了。”淼淼的眼神很认真:“哥,你还有学业、工作,我们要在锦市安家。好不容易走到了这里,我不想再被任何人阻碍。”

  我看着淼淼那双纯澈而干净的眼睛,执着而笃定的看着我,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慢慢地点了点头。

  爱恨情仇、恩怨纠葛,都不是我们这个阶级应该去为之烦忧的。

  我和淼淼流了那么多汗水,从越市的阴暗小巷一步一步走到繁华伟丽的锦市,从两个无父无母、靠救济金度日的孤儿走到现在,任何人都不能让我们停在这里。

  我还要攒钱给淼淼做手术,准备财产,让她在锦市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回到锦大,我本以为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但没想到,颜夫人完全没有追究我逃走这件事的意思。我忐忑不安的拿着傅九舟还给我的全部证件去教务处查询,才发现三年半之前,有人给我办了病休。

  我怔在了原地。

  教务处的学妹看着我呆愣的表情,好心提醒:“学长,你看一下那张文件的pdf扫描件,最后面应该有经办人的签字。”

  我如梦初醒,鼠标迅速下滑至最后一行。我以为会看见傅九舟龙飞凤舞的签字,谁知落款却是一笔风骨清秀、颀长方正的字。

  “边祈云。”

  我顿时心头剧痛,一时间竟然头脑空白,捂着胸口不知为何,靠在桌上默默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暂时缓解那种窒息般的痛。

  学妹担忧的站了起来,前倾着身子问我:“学长?学长?”

  我直起身,勉强笑道:“没事.....小毛病了。”

  学妹坐了回去,依然关切的看着我。而我就像个游魂一般,心不在焉的,拿着办好的证件慢慢走出了行政楼。

  楼外的天空高旷,目光所及之处,依然有积雪绵延。

  我知道,他是个嘴硬心软的混账。

  一直都是。

  在感情之事上,我不是迟钝,是年少的时候被傅九舟伤得心有余悸,从来不肯去思量人和人之间那点多余的情愫。很多事情,其实细枝末节都在眼底,但我却执拗的不肯相信。

  在他逐渐习惯了由我为他挑选每一天的衣服之后,在他逐渐习惯了我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之后。我的容貌太盛,身世又凄凉,从来不敢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往风月去猜度,任凭那些暧昧、隐秘而细小的情绪化作沾惹衣摆的雾气,被微风轻轻吹走,消失在岁月里。

  我的身体没有问题,连着半年都没有任何怀孕的迹象,这种情况上一次出现在明朝意身上。在他睡着的时候,我悄无声息的摸索过,在他腿根那处有一个细小的伤疤,我后来查过,那的确是结扎手术。

  他就是这么一个,嘴硬心软的混账。

  任凭我借用电脑向外传递消息,任凭傅九舟在他出差的时候闯入,任凭我被带走,早早的就在我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办好了休学手续,以免我将来回不到学校里。

  我的眼睛悄无声息的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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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情人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