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开愁歌>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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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变暖和,傅九舟的应酬也肉眼可见的变多。我喜欢一个人坐在书房发呆,半夜回来的傅九舟就会先去洗个澡,然后带着一身水汽把我从书房抓回卧室,团进被窝里抱紧。往好了想,至少他知道我讨厌他身上的酒味,还知道先去洗干净。

  一开始我总是想方设法地躲,但是后来发现他确实严格遵照医嘱,没有动手动脚的意思,我也懒得再做挣扎了。

  仲夏的某个夜晚,我再次睁着眼望着黑暗里的水晶吊灯,身边是傅九舟均匀的呼吸声。我也有些昏沉,睡意朦胧之间,忽然感觉到腿间一股暖流涌动,无声无息浸湿了身下的被褥。我立刻抬起双腿,拽过枕头垫在腰下,摸出枕边的手机看时间。

  傅九舟一向很警醒,几乎是瞬间就睁开了眼睛坐起来。他摸到了一手湿漉漉,睁大了眼睛看着我。我很冷静很冷静地说:“我破水了。”

  他连着被子把我裹起来,霎时间便往楼下冲。守在门口的警卫大概是提前做了预案或是什么东西,有条不紊地开始动起来,在各个角落里穿梭。相比之下,傅九舟反而是显得最不镇定的那一个。

  刚破水的时候其实是没有什么感觉的,我只是裹着被子安静地等车来。但是我心里也知道,这个情况不太正常,孕晚期的时候每次做产检,医生都会不厌其烦地和我科普,感觉到收缩似的痛就是宫缩,见到鲜红的痕迹就是见红,正常情况应该是这两样走在前面,而不是破羊水。

  但这时候我竟然出乎意料的安静,没有什么特别害怕或者担心的感觉,好像自己面临的并不是一道鬼门关而只是去吃顿饭。但或许我这时候也没什么想法了,既没有对生完就能被放走开始新生活的期待,也没有对自己的未来或者身边人有什么期盼。

  如果说我还想见到什么人,那大概是淼淼,或者姑姑。我把淼淼养到这么大,却还没来得及完成爸妈的遗愿,给她做手术,重新拥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就算是到了九泉之下,也很难去面对爸妈。

  而姑姑,我大概不会告诉她律夏深的死因。并非我想袒护明朝意,只是由己及人,我想律夏深在最后时刻,应该也不想自己生命里最偏爱的两个人翻脸成仇。

  大家都是有牵绊的,唯独我只有淼淼。但我也知道,淼淼终将有一日拥有她自己的人生,我只是合格地履行了哥哥这个角色罢了。

  被送进有着一长串复杂编号的军医院后,我被秘密推进了顶层,大概是什么特护或者保密病房,不清楚。然后是一连串的检查,我被推进一个又一个检查间,又被推出来,冰冷的器械绑在身体各处,最后被放在了走廊最末端的套间里。

  手腕上被扎进了留置针,我看了看,头顶的袋子上写着催产素。傅九舟拿着一叠厚厚的检查单在看,眉头拧得死紧,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焦躁。

  我有点饿,但右手挂着水,左手够不着床头柜上的热粥,于是只是安静地看着。傅九舟翻完那一沓单子,深深吸了口气,勉强聚拢起一丝笑容,端起热粥拿着勺子凑到我嘴边,道:“卿卿,吃点东西垫一垫,待会儿才有力气。”

  我安静地咽下那口粥,看了他几秒钟,说:“结果是不是不太好?”

  “没有的事,孩子很好,你也很好。”傅九舟很镇定:“你安安心心等到发动,一针无痛麻醉下去,睡一觉起来上产床就行。”

  傅九舟又在说谎,但是这次他看起来好像没那么不顺眼了。

  也许是因为他说过的那么多谎里,只有这一次是为了我而说。

  “傅九舟,你到底为什么非我不可呢?愿意给你生孩子的人多了去了。你知道我一直不愿意的。”

  傅九舟怔了一下,手里的勺子顿了顿,继续往前递,直到我咽下这一口,他才语气淡淡地说:“我说过很多次的,卿卿,只是你一直没放在心上。”

  他又一次,语气平淡而沉稳地说:“我喜欢你,卿卿。”

  我这次是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你不该喜欢我,因为我永远都不会喜欢你。”

  他无所谓的笑了一下。

  我又问:“检查结果怎么样?”

  他看了看我,大概看出来我这次问得很认真,故而也没有再搪塞,轻描淡写地说:“枕后位,孩子脸朝下,但问题不是很大,你安心生就是。”

  我没说话,刚刚他翻页的时候,我在B超单上看见了“胎膜早裂”四个字。虽然不清楚这代表什么,但是应该不是好事。

  程家的双性儿,很少有能善终的。生产是道鬼门关,对于女子来说如此,对天生拥有两套器官、却两套都发育不完全的程家双性儿来说,尤其是。

  姑姑找了程若晗半辈子,终是杳无音讯,在她的猜测里,应当是早早地殁了。按时间来说,也许就在生下我不久之后。

  不然他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的,姑姑很笃定地这么说。

  我的身世来历没和傅九舟说过,但想必他是做过调查的。程家双性儿的事虽然诡秘,但对他来说应当不是很难查。他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但一心一意却要着我给他生个要我性命的孩子,故而,我从来没把他的喜欢当过真。

  但事实是,我的眼光好像确实不怎么样,我以为可以当真的,其实也不做数。

  窗外的朝阳渐渐升起来了,映亮了一整片天空,火红火红,生机勃勃。但我的眼睛却被那片朝阳染得湿润,我感觉到那片朝阳, 也许是我的生命里看到的最后的色彩。

  它那么浓烈,那么蓬勃,从东边的海边一跃而起,平等的照亮每个生命的天空。但是同样生活在这片阳光底下,每个人能够得到的爱却并不一样。

  这个时候,我突然好想淼淼。

  我也很想我爸妈,但是也许我马上就能和他们见面了。我甚至想了想程若晗,他在生我的时候,也是这样复杂的心情吗?他的姐姐爱他,是不是一如淼淼爱我?

  那么,他有真心爱他的伴侣吗?

  我看了看傅九舟,他也在出神的凝视着窗外,日光把他的侧影晕染得英俊而凛冽。我曾很多次端详过他,但大多数是在无眠的夜里,拖着疲惫而残破的躯壳,用痛恨或者冰冷的眼光。这大概是我第一次如此平和的凝视他,突然又发现了他的一个优点——长得还不错。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就像明朝意,长得也不差,可是都并不属于我,就像这一轮朝阳。

  阵痛慢慢如潮水涨来,如果要形容的话,也许和月经相似仿佛。慢慢转入到有规律的宫缩,大概五到八分钟一次,一次持续三四十秒。痛级也由浅入深,先是深呼吸可以忍受的、浅浅的小腹肌肉痉挛一般的疼痛;然后慢慢潮水一样上涨,到整个腹腔内里深处的,龙卷风一般搅得五脏六腑似的抽痛。

  我一向是很能忍的,但是等到日上中天的时候,冷汗已经打湿了我的全身,头发一缕一缕粘在额头上。中间有白大褂蓝口罩的医生来做了好几次检查,应该是叫做内检?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深深地探入两腿之间,往内推到宫口,试探性地扩了扩那一处的宽度。手套带出来的时候,沾着浑浊的残血,每一次都让我痛不欲生。

  又有人来为我在腕上挂上了留置针,针头连接的还是缩宫素。剂量逐渐加大,宫缩也渐次剧烈,但是我从医生的脸色看出,宫口扩张的情况并不是很理想,孩子的胎位可能也不是很好。我甚至能感受到,孩子的颅顶硬涨涨地顶着右边大腿根部的会阴肌肉,有沉痛的下坠感,但就是有什么关窍紧紧的卡着,叫我几乎直不起腰。

  “能剖吗?”在又一次宫缩后,我忍不住狠狠地锤着身旁的铁皮床头柜。因为医生千叮咛万嘱咐,即便疼痛剧烈,也不要叫喊,叫喊只会浪费为数不多的宝贵体力,他们只允许我深呼吸缓解。我珍惜生命,并不敢叫喊,只能在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捶床或者床头柜。

  朦胧之间,我听到傅九舟语气沉沉地问:“我问能不能直接推去剖腹?”

  “情况特殊,他的女性器官发育并不是很完全,强行打开腹腔的话,能否保得住子宫、卵巢等是其次,主要是羊水栓塞的几率会增加——”医生的话音在口罩之后也十分模糊:“傅参,你应该做过功课,直到羊水栓塞是什么。”

  我听过这个名词,和产后大出血并称21世纪生产的两大死神,主要症状表现为羊水逆行进入血液并造成污染,因为很快会进入肺部造成肺部的器官衰竭,所以死亡速度极快,一般在五分钟左右,一旦发作,生还率基本为零。

  傅九舟会怎么选呢?我迷迷糊糊地想,会让我去剖吗?保住这个他强求来的孩子,冒着几乎无法生还的风险——

  “......那就再试试。”傅九舟沉默了几秒钟,说:“能不能确保顺下来?”

  “这个无法保证。”医生说:“枕后位,头胎,正常宫颈条件好的女性都很难通过阴道分娩,何况是您的爱人这样的特殊情况。胎儿不大,这是个好消息,但是您要知道,男性的盆骨条件是无法和女性相提并论的,如果孩子不掉转成枕前位,几乎不能顺产。”

  “怎么才能调转?”

  这次轮到医生沉默了,透过那片空气,我甚至能感觉到这一阵沉默之后她双眼中淡淡的怜悯:“......人工,傅参,简而言之,就是用类似于内检的方式,将手指探入扶住胎儿头部,在母亲腹腔之内进行调转。”

  傅九舟说:“对母亲有危害吗?”

  “危害不大,但是疼痛难忍。”医生说。

  傅九舟很轻很轻地看了我一眼,我对上了他的眼神,这一次,我清楚的捕捉到了他眼睛里的悔意和痛色。

  我看到他摇了两下头。

  不可以。

  我用尽力气,尽量提高音量:“可以。”

  傅九舟倏然扭头看向我。

  很痛,我知道,医生见惯了宫缩的痛,但却还能说出疼痛难忍四个字,那可能真是生不如死。

  但是,但是我想活。

  可以活,谁想死?

  我还有淼淼,我要活着保护我的妹妹,我还没有给她治好眼睛,我怎么能面对九泉之下的父母?我还有、还有这个孩子,我不想和程若晗一样,生下他,却又爱不了他。

  我不想他和我一样,一辈子渴求爱意却始终不得。

  我想活。

  我再次咬着牙重复:“可以,我要试试。”

  傅九舟蓦然扭过脸去。

  于是这一次,我被推进了待产房。医生将我转过去,让我抱住自己的腿,蜷缩成虾米状,在后背消毒了半晌,手法娴熟地推入了很粗很粗的一管针。

  大概是麻醉,我想,傅九舟是不会舍不得这点无痛分娩的费用的。

  但还是好痛啊。那根针深深地扎进了脊椎之间,冰冷而尖锐,像极了我将要面对的、未知的恐惧。

  我看着医生拿来一个透明的水球,将我又转过来,弯起双腿,她们告诉我这是助产球,帮助扩张宫口的。

  然后十倍于刚才内检的痛楚袭来。

  每次阵痛泛起,会阴剧痛的同时,医生便叫我发力,她用水球配合在下面扩张宫颈口。寥寥文字很难形容这种痛楚,就像强行把内里劈成两半,将里面生长的什么东西拖出来。

  我以为这已经是极限了。

  直到她们上手开始调整孩子的体位。

  这时候麻醉已经开始生效,我快感觉不到自己的大腿了。但是腿根的痛楚太过分明,医生的手存在感太强烈,我能清晰的感觉到她的手摸索到孩子的头顶,尝试着慢慢顺时针转动。而那孩子就好像被拴在我的五脏六腑上,随着它的转动,我所有的内脏都在旋转,带动着从会阴到小腹的全部肌肉,在一阵又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中痉挛。

  我忍不住哭叫,哪怕是眼泪狼狈的糊满了整张脸,我也忍不住自己的惨叫。太疼了,这绝不是人类能够承受的极限,我甚至无法晕厥过去。

  医生在我的惨叫声中不得不遗憾地收回了手。

  她们低声商量了片刻,为我推入了更多的麻醉,我像濒死的鱼大口呼吸着空气,慢慢软下了身体,几乎是瘫在产床上。

  旋即她们退了出去,只留下一名助产士。

  我等缓过来了一点,努力抓着助产士的手坐起来,就着她的手咽了几口粥。我知道,现在最宝贵的就是体力,我必须保存好最后的体力。

  她的脸被口罩遮得严严实实,但是眼睛却让我感到十分熟悉。

  电光火石之间,我想起来几个月前的某一天。

  “是你——”我喃喃道。

  她轻轻点了两下头,继续给我喂粥,声音很低:“请再坚持一下,大小姐在为您想办法。”

  我露出茫然的神色。

  “我们都是曾受过程家遗泽的人。”她说:“您是程家少爷的血脉,大小姐宁可放弃今后几十年的平静,也会为您赌上这一回。”

  “请您先努力,生下这个孩子。”

  “我们有程家秘传的吊命汤,能最大程度挽回雌雄子在产床上的那口气儿。”

  “我们可能没办法带走孩子了,但是一定会想办法带走您,这是大小姐的死命令,也是我们能为程家少爷做的最后一点事。”

  我看着她,她的眼尾有岁月的痕迹,蔓开了浅浅的鱼尾纹,但是眼睛澄净而温和,就像透过我在怀念什么人。

  “请您一定要坚持住。”

  七月二十四日,农历七夕,夜九点十五分,二十八岁的傅九舟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夜九点二十分,联勤保障29387医院住院部十二楼发生剧烈爆炸,伴随有明火燃烧和烟雾扩散。

  夜九点二十四分,傅九舟从七楼新生儿科向上奔跑,被坍塌的栏杆和安全门阻拦在第十一层至十二层之间。

  夜九点三十一分,消防车出警,二十分钟后明火扑灭,重点清理十二楼重点观察手术室。

  夜九点四十三分,确认现场伤者9、亡者0,失踪者1,初步确定为当天十二楼重点观察手术室唯一的就医者、一名身份特殊的病人。

  夜九点五十七分,宣布现场清理完毕,未找到该名失踪者。

  而那夜的爆炸声、熊熊燃烧的大火,最终也并未能够被传上任何社交媒体,被强行封锁消息在了联勤保障29387医院的围墙之中。

  起火原因、事由,一律成谜,就好像数年前的925平安大厦纵火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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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子过程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