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开愁歌>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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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门的时候,空空荡荡的一楼没开灯,我疲惫地摸着开关,却有人先一步“啪”地按亮了客厅的大灯。

  傅九舟坐在沙发上,穿着纯黑色衬衫,交叉着腿坐着,就这么看着我。

  我忽然想起来他说的那句话。

  “迟早你会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哪怕是你心心念念的祝福和爱。你会知道,只有依靠自己力量掌握在手里的东西,才是真真切切的。”

  以及我临出门前他那个眼神。

  他知道明朝意和律夏深之间的事,也知道我和律夏深的相似,但我现在并不想让他知道我发现了这些。

  我已经够狼狈了,我可以在淼淼面前服软,可以在律夫人面前流泪,但我不能在傅九舟面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

  我不愿意。

  “回来了?律家的宴会还热闹么?”他似笑非笑的说:“律秋末是律家现在唯一的女儿,应该场面很大吧。”

  我甚至还有力气冲他笑了一下:“不太清楚,我和这些人也不熟,端了点吃的在角落里和淼淼吃到了结束回来。”

  傅九舟“哦”了一声,又关切地向我这个方向倾了倾身子:“律秋末的爸妈来了吗?他们家律夫人当年的美貌冠绝锦市,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被追求着嫁进律家的。”

  我微笑着说:“不太清楚,我没见到她父母,大概来了吧。”

  “那挺可惜的。”傅九舟又笑了下,可惜眼睛里一点笑意也没有,纯粹就是唇角抬了抬:“虽然律夫人不是她生母,但这些年对她一直也和亲生的没差别了。”

  “是吗?不太清楚。”我实在有点装不下去,转身往楼梯上走:“我很累,先休息了。”

  洗完澡,我对着浴室镜子吹着头发,慢慢抹去镜面的水汽,看着里面那张昳丽秀致的脸。眼尾只剩一点似有若无的红痕,泪迹更是早已擦得干干净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想笑。

  是不是人越缺什么越想要什么?

  我又想起第一次见明朝意的时候,他笑意弯弯的眼睛。为我挡在傅九舟面前时候笔挺的脊梁,永远散发着温暖气息的白衬衣,以及在床上每一个怜惜而温柔的亲吻。

  但我只是个小偷,那些原本都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我知道自己不差,漂亮、聪明、勤奋,时常得到他人的侧目,如果愿意去讨得一个人的喜欢,大概也不会被拒绝。

  但是我也知道,活人和死人是永远争不过的,就像我爸妈在我心里永远胜于任何人。

  你所能给他的笑容和拥抱,早已有另一个人给过;你所有期待的微笑和爱怜,早已有另一个人拥有过。你和他吃的每一顿饭,不知道哪样食物就会让他走神,想起某段尘封的往事。你和他去过的某个角落,也许就会落下一片相似的落叶,是他曾经与别人一同见过的风景。

  这世界上所有的缱绻,都已经像琥珀里的蝴蝶一样,被时光凝固在了一个最美好的角度,和别人的名字永远的绑在了一起。现实总是丑陋,没有人十全十美,往后任何一点争执、别扭,都会变成一道裂隙,而他与另一个人的回忆,只会随着墓碑上纹路的深化,被一点一点的描画得更加完美无瑕、刻骨铭心。

  我不可能争得过律夏深。

  我也根本不想去和一个过世之人争抢最后一点痕迹。

  可是我那么羡慕他。

  他好像拥有过一切我所渴求的东西。

  我对明朝意和律夏深的过往不想细究,纯洁无暇如水晶的感情,那是没有经历过生活磋磨的人才配去追求的东西。我从十几岁起就知道,像我和淼淼这样的人,必须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活着。

  后来落到傅九舟手里,我对情爱两字更加失去期待。抓着明朝意,好像不过是溺水之人抓着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有那么多充沛温柔的情感,仅仅施舍给我一丝丝,就够我度过这个寒冬了。

  就够我,撑下去了。

  我放下吹风机,摸了摸额发,已经和我的眼泪一样干透了。

  半梦半醒间,我感觉到身边的床垫微微凹陷,一只手从身后温柔地抄了过来,旋即我面颊上被落下一个吻。

  我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床头灯浅黄而昏暗,更衬得明朝意的眼睛宛如秋水温和:“你回来了。”

  “嗯,会一开完我就赶着最早的班次回来了。”他微微一笑,眼睛弯弯成两条弧度:“这几天傅九舟有为难你吗?”

  “没有。”我说:“他这几天好像精神状态稳定了一点。”

  明朝意摸了摸我的额头:“等我手里这个项目收尾,找个由头带你去外地出几天差,就当放松放松心情了。”

  我很温驯地点了点头,抱紧他的腰埋进去。

  第二天早上,明明是工作日,傅九舟却踩了个大早跑回来。彼时我正在冰箱面前发呆,思考今天早上吃什么,他大踏步从门口走进来,衣领上犹带着初冬的寒气和露水,一把抱起我,隔着我单薄的睡衣,冻得我直哆嗦。

  我有点恼怒地一把推开他。

  傅九舟自然不是能被我一掌推得开的人,我这点力气确实不够他看的,两个人在楼下拉拉扯扯,他只当是情趣。

  扯了几下我也有点真动气,拽着他的手腕想从自己身上拉开,傅九舟不以为忤,反而笑着把我团进怀里揉捏,我更加恼怒,响亮的一巴掌落在他脖颈上——我到底还是留了点理智,这一巴掌避开了他的脸。

  他被扇了个猝不及防,一怔之下不怒反笑,我看着他白森森的牙齿,又有点心慌意乱。

  “卿卿,上楼休息会儿吧,饭我来做。”明朝意的声音从楼上不急不缓的传了过来:“傅参,大早上就强人所难,不合适吧?”

  傅九舟慢慢站直身体,神色冰冷的望着明朝意:“我和卿卿玩耍罢了,不值得小明总亲自过问吧?”

  明朝意扯了扯嘴角,眼睛里却没有笑意,只是对我道:“卿卿,上来吧。”

  我趁机推开傅九舟,三步并两步蹿上了楼。明朝意把我挡在身后,对傅九舟道:“他昨天挺辛苦的,傅参就别再折腾他了吧,任泥人也有三分脾气,有时候傅参还是收敛收敛自己的心性为好。”

  傅九舟皮笑肉不笑道:“小明总管的倒是挺宽。”

  明朝意面不改色:“赌约在前,身已入局,傅参总不能不讲游戏规则。”

  我懒得再听,回头开了房门走进去。一路走到洗漱间,我看着镜子里的人,默默开水洗了把脸。抹掉镜子上的水汽,看着那双明湛如秋水的眼睛,我安静地对自己做着口型:

  “他不喜欢你。”

  “他不爱你。”

  “你要分清楚,你要记住。”

  有些事必须时刻提醒自己,不然入戏太深了容易神伤。而我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玩这种心伤游戏了。

  窗外的月光柔和,我跨坐在明朝意腰上,指尖轻轻抚摸着他的眉宇。那双明湛而清亮的眼睛如月光一样,落在我身上的时候仿佛带着实质性的、白玉般的触感,我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被情欲催得侬艳的情致,在秀冶而精致的眉目间化开,笼在轻烟一样的神色里,而明朝意显然正在深深被其吸引着。

  他扬起头来吻我,我垂下脸去迎他,被情欲裹挟着如温水一波一波冲刷着大脑。水意潺潺流淌在二人相接的腿间,我感受到他滚烫的性器在绵软的穴内抽动,一波又一波地冲撞着我细密酸软的深处。他蹙紧眉头,颈侧到胸前一片绯红,连乳头都是可爱的粉色。我心头情意大动,小腹紧绷,夹紧了他的性器,垂头去吸吮他的乳尖。

  明朝意喉头涌动,急促地喘息,我几乎把自己揉进了他的怀里,他怀在我腰间的双臂倏然收紧,埋在我肩头,再也维持不住素日的稳重,轻轻重重地啃咬着我的皮肤。

  我夹紧了他的腰,提腰然后重重坐下,前后摇晃着吞吐,他几次濒临丢盔卸甲,握着我的后颈往下拽来吻我。我笑着避开,他便咬在下颌处,带着几分被折磨后的无奈吮吸。

  直到腰眼发酸,我知道那个点快来临了,顾不得再和他笑闹,握着他的肩头加快了上下吞吐的频率。明朝意显然也感觉到了我体内一阵阵要命的、痉挛般的收缩,握紧我的腰向上挺动,一次又一次往他熟悉的地方顶撞。潮水般的冲刷慢慢积蓄成海啸,最后兜头淹没了我们。

  微凉粘稠的白浊慢慢从腿间淌出,我感觉到自己连手指都是酥软的,只能勉力攀在他肩上。明朝意揽过我,在颊边安慰性地轻吻。

  我摸着他的脊背,细密的汗水遍布,而我却有点迷恋地在他胸前蹭着。须臾,我恢复了一些力气,轻轻咬了一口他的乳尖,笑道:“天天这么耕耘,也不知道有没有收获。”

  他笑了笑,柔柔吮了一口我的唇珠。

  “希望能赶紧结束这个赌约,离傅九舟远点。”我叹了口气,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掌心温热,捂得我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要是真有了,也不用麻烦你,更不会影响你以后。”我没看他,侧脸贴在他怀里,很认真地说:“淼淼是我带大的,再带一个也有经验了。”

  到那时候,我们就好聚好散,给彼此留个从容的背影和笑脸。

  就算是别人的影子,多少也能在你心里有个不一样的地方吧。

  明朝意的心跳突然变快了些,我迷茫地抬头去看他,他却轻轻捂住了我的眼睛。

  “会如你所愿的,卿卿。”他轻声说:“一切都会好的。”

  别对我这么温柔。

  我闭上眼睛,往他怀里躲得更紧了,在黑暗里无声地对自己说。

  他不喜欢你。

  他不爱你。

  你要分清楚,你要记住。

  初冬,北方已经开始飘雪。

  边祈云接到我的电话的时候,声音还是很冷,但是多少带了点意外:“你要辞职?”

  “对不住,边先生。”我有点无奈:“确实有点突然,但是我现在没办法一周跑两头,颍川华府确实有点远,我来不及。”

  边祈云沉默了几秒,说了一句令我很意外的话:“工资不够的话,我可以给你加。或者你妹妹那边如果有什么困难,你可以跟我母亲说。”

  我有点讶异,毕竟我和他的交情并不足以让他挽留我,之前纯粹是他母亲颜夫人心善,愿意关照我而已,他本人对我一直是有点讨厌的。

  “谢谢你,但是不是因为经济原因......我不太方便解释,总之——”

  “随便你。”他的声音忽而又冷下来:“那就这样,再见。”

  我握着手机,里面传来毫不留情的忙音,苦笑了一下。

  五年多的交情,也许能问这么一句辞职的原因,已经是边祈云的极限了,毕竟他是真的不喜欢我。

  我知道原因。

  考入锦大的学生很多,家庭有困难的也很多,但能把淼淼带来一起读书的只有我一个,这是当年失去那个孩子后,傅九舟对我的补偿。

  他放我走了,并且为淼淼办了异地就读手续,我那会儿以为我们就此两讫。

  暑假在家准备行李的时候,我还接到了锦大学生资助办的电话,告诉我,因为我的家庭有困难,锦大的校友会为我申请了资助项目,有一位颜女士愿意对我进行一对一帮扶。

  颜夫人就是边祈云的母亲。

  我对锦大的资助项目一无所知,为我提交入学资料、包办手续的显然只有傅九舟,这可能是他最后一点心软。

  开学前几天,我见到了颜夫人,在边家老宅的花厅。她眉目秀美,穿着鹅黄色的旗袍,披着精致秀雅的绫罗披肩,笑着请我坐下品茶。我在落地玻璃窗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半长不长的头发,是家门口的小理发店五块钱剪的,洗的很干净但还是免不了泛黄的棉布短袖,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不会超过三十块的地摊牛仔裤,和蘸着牙膏怎么刷都刷不出原色的球鞋,深深地低下了头。

  颜夫人了然一笑:“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年轻人的未来是无限的,不必拘束于眼下的困境。”

  我才慢慢抬起眼睛,敢直视她。

  她是我来锦市后第一个释放善意的人,为我安排了所谓的助理工作,让我和淼淼安安稳稳度过了这五年。

  也是第二天,我在边家老宅见到了边祈云。我还是这一身衣服,而他穿着黑衬衣、黑长裤,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手工皮鞋,看我的时候眼睛像两块冰。

  我一开始并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可能是仗着颜色好,在此之前,有人会欺负我,但是并没有人这样对我把厌恶和不耐烦摆在脸上过。

  一个月后,我去办资助手续,在介绍人那一行看见了傅九舟的名字。

  原来在边祈云眼里,我一开始就是背负着傅九舟的刻印的。看见我的一瞬间,他就知道我这个无父无母的底层孤儿,是怎么带着妹妹顺利在锦市落脚的。从一开始,我在他的眼里,就是一个不干不净的宠物,或者说被好聚好散、拿着分手费的宠物。

  我在他面前再也没能直起腰来。

  但是这是我应得的。

  五年来,我在边祈云面前一直战战兢兢,不敢多一个字、多一个笑。我知道以他的修养,不会把别人的私事到处宣扬,但是我自己知道我自己在他面前是什么角色,因此尽量本分安静。

  名义上是同学,实际上大概就是古代的书童,负责给他包办一切杂活而已。

  大概是我做事还算尽心,五年来也确实本分,边祈云虽然没给过我几个好脸色,但是也确实没太为难过我,薪水也非常到位。

  但是我现在确实没法儿干下去了。

  手机里的忙音在我按下锁屏之后倏然消失,我垂着眼睛看看手里的化验单,安安静静地把它撕成了碎片,随水流冲走。

  有时候钱确实能解决很多事,比如我只要拿着一管血样,就能找到一个不用实名制采血也能化验的私立医院,且不用登记身份信息。

  但是也不是所有的事都能用钱解决。

  两个月,不多不少,总之我分辨不出来他的父亲到底是谁。

  我查过了,最早的胎儿DNA亲子鉴定也得到16周才能做,我现在8周不到,显然是做不了的。我在傅九舟面前也瞒不了八周,更何况,DNA亲子鉴定需要走司法程序,我也不可能瞒得过傅九舟。

  50%的几率,自由还是禁锢,就在这一遭。

  希望这一次,上天能眷顾我。

  我从来没想过要用这个孩子去绑定明朝意,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能帮我这一回大概还是看在律夏深的面子上,在知道律夏深之后,我想的也就是和他好聚好散。但我也没法去求助姑姑,傅九舟疯起来什么样子我很清楚,律家不是姑姑一个人做主,我也不会让她为了我去和傅九舟结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