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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想去,这是千山代心中最为强烈的想法。

  这个时候出去,不论是因为什么事都会让人觉得很奇怪。千山代没有响应电话那头的人的请求,她不想让五条悟他们知道她和藤原弥的关系,更不想让他们顺藤摸瓜追溯至千年前的往事。

  千山代为这通电话的到来感到由衷的不悦。

  “少主,”那头的声音换成了一道垂垂老矣的女声,“我知道我的请求很无礼,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我想与您见一面。”

  “……藤原?”千山代稍怔,对禅院甚尔使用术式居然会让藤原弥遭受这么严重的反噬,她无声叹了口气,“抱歉,我只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来阻止你。”

  “我不怪您,我说过会永远忠于少主。”藤原弥已经气若游丝,“在临死前,有一样东西我想亲手交给您。”

  就算你这么说,可今天是大晦日啊,再过两个半小时她要跟同期们出门去神社参拜的。

  挂断电话后,千山代趴在栏杆上凝视着黑夜出神,末了,有了决定,返身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冬装,“我要出门一趟。”她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悠闲和正常。

  三人齐齐转头将目光落在她身上,“怎么了?”家入硝子出声问。

  “临时有点私事要处理。”千山代走到玄关处换鞋,搭着墙弯腰拿鞋之前冲几人笑了笑,“我们到时直接在神社门口碰面吧。”

  “小代这时候一个人出门是不是要背着我们干什么坏事?”坐姿很不像人样的五条悟扬声问,其他两人是坐在沙发上,他是挂在沙发上。

  “不,没有,我本质还是个善良的人,我以我按时缴纳的税费发誓。”

  夏油杰敏锐地察觉到千山代笑容之下的焦急和慌乱,他没有将其点出,而是无声地注视着千山代,沉黑的眼眸平静无风,但眨眼的频率锐减,好似在衡量什么。半晌,他上唇扬起微笑,宽声说:“小代,注意安全。”

  “好的。”千山代急急忙忙出了门,她一心想着别的事,连门关上前一刻房间里传出的五条悟那句“要不要我送你?”都忘了回。

  嗯……五条悟双手交迭撑着后脑勺,偏脸盯视门口,小代刚才的举动很不自然,总觉得她在隐瞒什么。

  千山代根据禅院甚尔发来的定位来到桥洞下,此处远离商业区,人烟稀少,周围房屋低矮老旧,大部分居民早已搬离此地,即使路上的路灯已是奄奄一息,不停闪烁着微弱的光亮,也没有引来人员维修。

  桥洞处弥漫着白雾,千山代走进雾中,发现满身伤口的藤原弥靠坐在桥洞一侧,禅院甚尔一脸不耐烦地站在旁边。

  听到脚步声,两人同时朝千山代看来。藤原弥费劲地扯了扯苍白的嘴唇,声音几不可闻:“少主。”

  人一老去,躯体便迅速缩水,藤原弥老化程度比千山代想象的还要严重,脸上的肉松弛且布满褶皱,四肢也枯老无力,落败的身体与身上华贵的服饰形成强烈的反差,令千山代不由怔然。

  藤原弥:“我想单独和少主说几句话。”

  她这油尽灯枯的状态显然没办法再支撑她做任何事,千山代转头对禅院甚尔说:“你可以走了,剩下的钱我之后会转给你。”

  禅院甚尔没动,斜眼睨了藤原弥一眼,眼中充斥的阴狠越发浓重。

  藤原弥颤颤巍巍地抬起左手,单手结印,虚弱道:“解除。”在将施展在禅院甚尔身上的术式解除的同时,藤原弥又一次受到反噬,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黑血。

  一声冷笑从禅院甚尔喉咙深处逸出,走前,他睨视千山代:“你确定不需要我来了结她?”千山代委托给他的任务是杀掉这个言灵巫女,现下巫女虽然离死不远,但他仍不由多问一句,以此避免在他离去后发生什么导致他拿不到剩余酬金的变故。

  “嗯,剩下的我来处理就好。”千山代说。

  禅院甚尔耸了耸肩,将咒具收进缠绕在他身上的咒灵嘴里,身影逐渐消失在白雾中。

  “少主,”藤原弥从口袋中拿出一条红色发带,“请您将它收下。”

  “咳咳……”藤原弥被哽在肺部提不上来的气憋得脸色乌黑,“算是我、我对您的补偿。”

  “它是我托一位友人用特殊材料制成,可以储存大约5㎡的物体,空间储存满后重量只有21克。”

  悬浮在河面上的雾气渐浓,缓慢地朝四周扩散,在千山代还未察觉之前,就已经将她和藤原弥包围。

  千山代接过发带,放在手掌中端详,和母亲送她的那条不太一样,这条发带是暗红色的,置于暗处时完全与黑暗融为一体,她没感受到这条发带存在什么异样,于是五指合上,将它收下。

  “少主喜欢它吗?”藤原弥声音越发轻。

  “……嗯。”不管喜不喜欢,她总不能在一个将死之人面前说出“不”字。

  “太好了,”藤原弥好似松了口气,头部动了动,涣散的眼眸盯视着洞顶,“少主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时的场景吗?”

  弥留之际,藤原弥开始回忆千年前与千山代相处的时光,她的声音苍老无力,每说一句话都显得十分吃力,但见她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千山代便也没打断她。

  “……我俯瞰人类,却忘了自己也是其中渺小的一粒。”藤原弥微弱的声音在桥洞中回荡,在大雾浓到已经影响到视线的程度时,声音显得飘渺。

  千山代抿了抿唇,心下有了动容,她没想到仅过了一周,她和藤原弥再次相见居然是以这种形式。也是,她没想到的事多了去了,她即没想到她们还会再见面,也没想到藤原弥会在她面前忏悔。

  藤原弥话说得很慢,然而再怎么慢,也依旧到了话说尽的时候。“少主,请您杀了我,我不想在您走后独自待在这里等死,另外……对我使用您的能力吧。”

  “不要浪费了。”她勉强挤出笑容。

  “我不会吸收你的咒力的。”千山代说,藤原弥再怎么也曾是她的手下,她还没丧心病狂到连手下的咒力也不放过。白雾笼罩着她和藤原弥,千山代拿出咒具,将其放大后握在手中,注视着藤原弥片刻,动了手。

  “抱歉。”

  “少主不必对我说这两个字。”藤原弥合上双眼,嘴角余着笑。

  千山代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看到藤原弥死在自己面前,心中有某种说不出的悲恸,她叹息一声,想将「黑刺」从藤原弥身体中拔.出。

  然而千山代刚要抽手,就察觉到了什么,她心下一沉,即使她不愿意,藤原弥的咒力依然顺着「黑刺」流进她的指尖。

  直至她将藤原弥的咒力吸食殆尽,白雾才终于消散。千山代起身时有一丝恍惚,脑中有一个念头极快闪过,闪得实在太快,连她自己都捕捉不到。

  她抬手揉着太阳穴,奇怪,好奇怪,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偏偏脑子在这个时候混沌如浆糊,怎么也不肯冷静下来让她好好思考。

  算了,先去和悟他们会合好了。千山代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快十一点了,希望她能在零点前赶到。

  在千山代走后不久,躺在桥洞底下的藤原弥皮肉迅速腐烂,不多时就在地上形成一滩血水,皮囊之下,是一副少女身形的骨架,没了白雾的遮掩,原本祥和的表情转为绝望和惊恐,永久地刻在骷髅头上。

  千山代赶生赶死终于快要到神社,暮色笼罩四野,四周都是粗壮漆黑的树干,不过借着神社处明亮的灯光,她遥遥就眺望到红色鸟居。

  距离零点只剩二十多分钟,神社应该已经人山人海了,希望悟他们已经在里面占了个好地方。

  啊,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忘了嘱托硝子替她将和服带来,这样她就能就近在神社的卫生间里换上了。希望硝子和她心有灵犀。

  千山代在赶路时兀自想了很多,她想快一些到她的同期们身边,他们即将一起跨过相识后的第一个新年。自从她来到高专后发生了很多事,如果全都回想个遍,内容大概已经够编写一本书,不过现在她可不是在回忆什么,而是在期待,期待着零点钟声敲响的那一刻,期待今后和同伴们度过的每一天。

  这时,空气忽然急速流动,两侧黑黢黢的树林里响起飒飒的声响,风声尖锐,数十道黑色身影从两侧蹿出,挡住千山代的去路。

  “?!”千山代被迫停下脚步,不解地看着这群人。

  “你就是千山代?”为首的是一个年迈的老人,留着山羊胡,两条白色的眉毛长得垂至脸颊,眉毛下覆盖大片阴影,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们是什么人?”千山代神情戒备。

  老人像在念关于千山代的判决书一般,一字一顿沉声道:“经查,千山代曾与诅咒师石井边田、诅咒师木木子交战,战后对对方使用「吸收咒力」,其能力与报告上记录的内容有所出入。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的老师夜蛾正道擅自对学生的能力进行隐瞒,现已被停职检查。至于你,你的等级评定取消,由我们重新对你进行测评,在项目开始前,我们要对身为危险人物的你,进行扣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