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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第二天喻止醒来后并不记得自己前一晚的醉话。这天是周六,不必早起,他九点半穿着睡衣从卧室晃出来,正巧碰上晨练结束的薄言行进门。
喻止心虚地躲了一下薄言行的视线。
他有一点模糊的印象,自己好像趁着夜黑风高把薄言行拖到床上去了,但之后的事情……他不确定,也可能亲了,也可能没亲,他只记得薄言行的脸离他很近很近。
薄言行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看见他,只是淡淡说了声:“起来了。”
说完,拎了两个纸袋放在餐桌上,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摆出来。
喻止见状,知道他是给自己带了早餐回来,自觉地蹭到桌子旁边,坐在椅子上,仰脸看他。面上是一副无辜表情,实际上却在盯着薄言行的眼睛瞧。
“酒还没醒呢?嫂子?”薄言行瞥他一眼,有些好笑,他用三根手指捏着两个纸袋举在他面前,“你喜欢菠萝派还是红豆派?”
喻止说“菠萝”,薄言行便把其中一个翻到上面,喻止伸手抽走。
“你喜欢吃红豆的吗?”喻止撕开封口,问他。
薄言行“嗯”了声,坐到他对面也撕开包装,冲他笑了下。
【这个也是菠萝。】
喻止:?
喻止:啊?
好莫名其妙,喻止心想,菠萝就菠萝,装什么红豆。
他定定神,试探道:“我昨天晚上是不是,呃,对你……”
薄言行抬眼疑惑地看着他,嘴里正吃着一根薯条:“哦,我想起来了,你昨晚说想吃栗子酥饼。”
他从袋子里翻了翻,拿出一个小盒子来递给他:“喏,给你带回来了。”
酥饼刚烤出来,还带着些余热,香气顺着缝隙中溢出来,直往喻止的鼻腔里钻。他吸吸鼻子,问薄言行:“我昨天只说了这个?”
【把我认成了我哥,一直亲我抱我,还想把我压到床上去。】
薄言行低头喝水,眼睫垂下去眨了眨:“你还哭来着,说有人要骗你钱。”
【后来发现我不是我哥,就问我我哥去哪了,哭着让我把他叫回来。】
“不过你后来哭累了就睡着了,没什么事情,别想了。”
【我要给你擦眼泪,你还把我推开,说不要我。】
喻止愣了,薄言行今天心理活动怎么突然这么丰富,是因为他昨晚的所作所为太过分了吗?
……听起来确实很过分啊。
他结结巴巴地,脑子里一团乱麻:“我,我哭是因为,咳,我昨天……我昨天心情不太好,喝得有点多。”
“因为家里的事吗?”薄言行语气关切,低头挽起袖口,帮他把面前的纸盒包装打开。
喻止愣愣地看着他动作,目光狐疑地在他手上和脸上来回转了两圈。
“你同事跟我说,你一直嚷嚷着要给妈妈转钱,一边输入金额一边说‘骗子,都是骗子’,他们放心不下,就赶紧把我喊过去了。”他说着说着,耳朵慢慢红了,还生硬地别开眼睛,“我就猜,是不是你家里的事,毕竟之前也听……听爸妈,说过一点。”
【昨晚还一直管我叫老公。】
喻止吓了一跳,手一抖就把菠萝派捏碎了,亮晶晶的黄色夹心糊了他一手。
“……怎,怎么了?你不想提就不说,抱歉。”薄言行连忙拿纸巾给他擦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告诉我就好,我不问了。”
36.
喻止还真有事想让他帮忙。
“你等会。”他跑去卧室找到手机,又跑回来坐到椅子上,点开转账界面,“我把钱都放你这里,不然万一哪天我真的鬼迷心窍把钱给他们转过去,那就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薄言行没想到他所谓的“帮忙”居然是要给钱的意思,脑子一下没转过来。
半天没听到回音,喻止抬头,见薄言行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就这么相信我是好人吗?】
他见喻止突然抬头,吓得一愣,脑子里的想法一瞬间又消失了,换成:眼,眼睛好漂亮……等等,不是,我怎么能要嫂子的钱呢!!
前半句恍恍惚惚地,后半句突然变得有点掷地有声的意思,坚定得像要宣誓。
……这人今天早晨思维变得好混乱,感觉以前没有这样——喻止陷入了一点自责的情绪,他觉得是昨晚自己的所作所为过于出格,才让薄言行的想法变得乱七八糟。
心里这样想着,语气也随之变得软乎了许多,他几乎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和薄言行解释:“因为我对着我妈总是会心软……我总怕她过得不好,我总觉得她过得不好。”
“但是实际上我只要给她钱,她就会拿去给那个男人花,即使是我每个月固定转给她的那些也一样。”喻止泄愤似的啃了一口栗子饼,咬牙道,“最烦恋爱脑了。”
他说完便抬起头,正好撞见薄言行眼里。
【是在……暗示我吗……?】
【如果我是恋爱脑,喻止就会,讨厌我?】
喻止心道不好,怎么又让他误会了,连忙道:“啊那个,我不是在说你。”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薄言行显然又愣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稍微低下头,挑眉看喻止,眼里全是无辜:“我没有觉得嫂子在说我。”
【做到什么程度就会被当作是恋爱脑呢?】
【我哥是恋爱脑吗?】
【如果是喜欢你的话……也不能是恋爱脑吗?】
空气寂静,窗外楼下有小孩跟着一阵春风呼啦啦地跑过去,用稚嫩的童声大声唱儿歌。
喻止突然捂住脸,用手很用力地搓眼睛,声音从牙根里挤出来:“……我……还……没……醒……酒——我不太清醒,我一会回去补个觉,我还得再睡一会。”
他在这一刻终于真正认识到,两个人性格的差别到底体现在哪里了。
——就是当他面对薄言知的时候,薄言知心里想了什么,就会说出什么,第一次见面是这样,后来的每次约会也这样,一直到结婚之后生活了这么久,薄言知的想法和语言以及行为都是一致的。所以喻止已经习惯了先看到薄言知的脑内预告,然后再听一遍薄言知想法的简单总结,再给予回应。
至于薄言行,他从来都不一样,他脑子里想要什么根本不会直接说,他会在脑海里想很多东西,最后说出来的却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譬如,假设他们兄弟二人希望喻止能回家吃饭。
薄言知会先在脑子里想:如果小鱼能回家吃饭就好了。
然后过不了两分钟,这句话就会大差不差地落进喻止耳朵里。
而薄言行则会在脑子里想:喻止怎么这个时间出门?晚上约了人?谁啊,公司聚餐还是朋友见面?
接着,他会沉默一会儿,趁喻止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观察,看喻止穿什么衣服,心情如何。
最后他会在喻止出门之前喊一声“喻止”,然后神色平淡地问:“你喜欢什么味道的泡芙?”
从前薄言行总躲他目光,所以喻止一直没能发现这个规律。但最近相处久了,这种违和感便越来越重,他时常因为和薄言知相处的惯性,在听到薄言行心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跟着他的思路走了,但紧接着薄言行说出一句与心声不相干的话之后,喻止又常常一晃神,思路没刹住车,直接从弯弯绕绕的迷宫里得到最终答案。
这很危险——喻止想——这样会被怀疑的,以后得慢点说话。
“嫂子。”薄言行喊他,“那你先吃饱了再回去睡吧,周末就好好休息一下。”
“至于钱的事……嫂子,即使现在我跟你住在一个屋檐下,也还是个……外人。”他手里叠着一张餐巾纸,用修剪整齐的指甲在上面掐出浅浅的横印,“回头我帮你约一下理财经理,让他帮你存个定期,其他的就别操心了。”
【外人就外人吧。】
薄言行端正地坐在喻止对面,眼神清澈地冲他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
【喻止过得开心就行。】
……
喻止慌不择路连滚带爬地逃回卧室,步伐乱得不像昨晚喝了酒,像是刚喝的。
37.
这是喻止第二次见识到薄言行直白的想法,上一次是他自己的婚礼上,他和丈夫刚刚说完婚礼誓词挽着手走下台阶,一抬头,就看到薄言行偷偷摸摸在脑子里喊他“老婆”。
他当时脑子里“轰”地一声,现在也一样。
进了房间,喻止把自己扔到床上,埋进被子里,手脚都蜷缩起来。
读心这事有利有弊,他一直是清楚的,可薄言知几乎没让他尝到这一能力的苦头——他从来都对喻止坦诚。然而薄言行不同,面对他的时候,喻止常常感觉不可控。
这种不可控的感觉不仅仅是他预测不了薄言行的反应,还在于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反应。他无法像面对薄言知时那么冷静自如,反而像个不知所措的少年,被对面人的几个想法搞得心脏怦怦跳。
而对方甚至压根没有将这些想法说出口——仍然是一副清清白白的表情——在这副表情面前,喻止甚至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对着丈夫弟弟产生不该有的感情的那个人。
……他有吗?
他真的没有吗?
喻止不敢去想。
他起身去衣柜里找了一件薄言知的衣服出来,团在怀里,抱着蜷缩进被子里躺下,把头埋进柔软的布料里蹭了蹭。但紧接着,他却僵住了。
两只手提起这件衬衫,左瞧瞧右看看,的确是薄言知的衣服没错。
可为什么怎么闻都像薄言行身上的味道……
喻止又闻了闻,停下动作,板着脸把衣服收起来。
——是因为薄言行身上的味道几乎和薄言知的一模一样了。
他忽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来思念薄言知。
照片?录音?可是现在就连衣服上残留的味道,他都能在薄言行身上闻到。他开始恍惚薄言知是否真的存在过,像一场为他而来又忽然消散的梦,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一个完美的标准答案之后,又把答案从这个填空题里擦去。
春天马上就要过去,接下来是夏天,接下来又是秋天。
喻止的视线转移到床头柜,那个抽屉里面放着那本他一看就会流泪的相册。他还记得当初把照片打印出来、一张一张塞进去的时候,总是想象未来再回头翻看的时候会如何感叹。然而现在时间过得好快,一转眼,薄言知已经离开半年了。再过几个半年,他离开的时间就要比喻止认识他的时间还要长了。
衣服上的味道,还能留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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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接下来就是边写边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