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白宅家的这几天里，还有另一个人一直在关注着他。
圣教总部。
天气正好，一大片金灿灿的细碎光点由远及近飘进了花园，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群拥有半透明翅膀的蝴蝶，闪烁的金色正是它们晶莹翅膀边缘的细粉，在阳光下玲珑剔透。
一路上看见它们的仆人和神职人员都非常恭敬地低下头，耐心等着它们飞过。
只因这些蝴蝶是教皇冕下的小精灵。
蝴蝶群一直飞进了圣教宏伟的宫殿深处，有几只大胆的，已经亲昵地贴上了花窗前那位青年的脸颊。
“你们回来了。”青年有一副舒缓温柔的好嗓音，短短几个字抑扬起伏，如吟诵圣歌。
他的相貌亦是清俊贵气的，一身教皇专属的华丽长袍，白底金边，宝石点缀，这层层的繁复装饰也丝毫未能喧宾夺主，红宝石王冠之下，是披散至腰间的瀑布似的白金色长发。
蝴蝶带起了几根蠢蠢欲动的发丝飘到了鼻尖，教皇无奈地笑着捋到耳后，“好了，给我吧。”
蝴蝶们倒是也听话，乖乖地碰碰触角，一个又一个小白点便争先恐后地挤进了教皇的掌心。
他轻轻握拳，闭上眼睛，仔细察看着白点带回来的信息。
旁人只听说，教皇的蝴蝶精灵是被派出去抽查信徒是否虔诚的，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其实这些小东西是他探听情报的耳目。
蝴蝶飞过的地方，谁跟谁见了面，谁和谁结了仇，他都一清二楚。
有些八卦就算派不上用场，也是寂寞无聊时的不错排遣。
只是最近他有了一个重点观察对象。
——布格里奇伯爵家新找回来的私生子。
前两天他的蝴蝶百无聊赖地飞进了布格里奇伯爵府，在窗外的花丛里歇脚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了那个少年的一些有趣的言辞。
“出生并非是我能选择，我不认为这是我的罪过。”
“如果没有你们口中的贱骨头平民，你们早饿死了，倒也没资格摆出这副高高在上的嘴脸。”
明明声音听起来软和又怯懦，像是能任由人搓圆捏扁的软柿子，字字句句却都充满了坚定不屈。
很少能遇见能和自己的理念如此相合的人，教皇感觉到了一阵惊喜。
这或许是一个拥有改变世界的勇气的少年。
他暗暗在心里描绘着唐泊尔的性格，定然是善良正义的，是勇敢且坚定的。
听到后面他一句一句把艾奇和他的儿女给问得哑口无言，教皇更是小小笑出了声。
好吧，正直的面孔下还藏着些得理不饶人的小脾气，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天知道他每天跟那些傲慢无知的贵族虚以为蛇有多难受，有多少次他都想破口大骂了，唐泊尔这样伶俐的口齿，这样犀利的言辞，也许正是他所需要的。
深觉唐白对自己胃口，所以从那天开始，教皇就总是指挥着蝴蝶精灵们悄悄跟在他身边，看他在做些什么。
跟他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兄姐这两天可没闲着，正忙着在贵族的圈子里到处造谣贬低他，可当事人却悠然自得得很，只有饭后才能在后花园里看到他短暂地出现，其他时候都闷在屋里看书，做日常练习。
本该枯燥的画面教皇也能看得津津有味，少年的外表和他的声音一样软和，苦恼的皱眉实在可爱，还有被自己失败的爆炸魔法弄出大动静吓一跳的时候，舌头不听使唤念错了咒语就猛敲自己脑门儿的时候，都有趣极了。
上一次这么好玩儿的场景，让他想想，好像还是国王裸睡在金库里差点儿冻死的那一次。
当然，那个贪婪的老头子是不配和唐泊尔进行比较的。
“冕下。”
教皇正看着少年对一朵五颜六色的玫瑰花手舞足蹈的时候，莱斯特走了进来。
“怎么了莱斯特？”
“布格里奇伯爵府送来了邀请函，邀请您参加明晚的宴会。”莱斯特双手呈上一封精美的信件。
“哦？”
教皇拿起邀请函看了看，艾奇·布格里奇邀请他明晚去府上参加宴会，办这次宴会的主要目的则是为了给自己的小儿子正名，赐予他家族成员的姓氏和身份。
“您是否要去？”
“去吧，我正想找机会当面见见唐泊尔。”
莱斯特微微抬头，偷觑了一眼正在漫不经心地把玩邀请函的教皇，斟酌几秒开口道：“冕下，您似乎很是关注唐泊尔，难道是准备······”
“你猜的没错。”教皇意味深长地笑了，半敛的眸子背对着阳光之时，竟是显出几分凛然杀气，与他素日悲天悯人的形象大相径庭。
“我们需要太多的同伴了，莱斯特。”
“是，冕下。”莱斯特肃然躬身。
·
唐白来到伯爵府的第三天晚上，天刚擦黑，专门为他举办的宴会准时开始，除了和布格里奇伯爵家交好的贵客们，还有想方设法拿到邀请函，来趁机献殷勤的附属小家族，整个宴会厅热闹得不得了。
他的礼服是早上送过去的，穿上之后可以自己调整到最适合的尺寸，这对于一个小有所成的魔法师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只是这套衣服的装饰配件太过繁琐，穿戴起来费了他不少功夫。
月亮露脸的时刻，唐白终于弄好了一身行头，在众人各异的视线里进入了宴会厅。
“来这边，我的孩子。”宴会是自助形式的，此时艾奇正站在长长的酒桌前，笑容满面地跟几位老友寒暄，余光瞥到唐白到场，马上招呼他过去。
“这就是我的小儿子，唐泊尔·布格里奇，今年十八岁了。”他欣慰地拍着唐白的后背，把他推到了老友面前。
和艾奇站在一起的两男一女认真打量着唐白，有人面露不喜，有人冷冷淡淡敷衍，或是用酒杯遮着自己下撇的嘴角。
艾奇当然看到了他们并不热络的态度，但是并不放在心上，打算把唐泊尔接回来的那天，他就做好被周围的人嘲笑的准备了。
而且唐泊尔的天赋也还算争气，他倒也不是特别丢脸。
艾奇心思几转，还是爽朗地笑着继续介绍：“唐泊尔，这是安达尼阿姨，还有米歇尔叔叔，康奈叔叔，都是父亲的老朋友了。”
唐白一一打过招呼，米歇尔不冷不热点点头，当着他的面便对艾奇吐槽道：“艾奇，我的兄弟，原谅我的话可能不太好听，你是喝了灵魂洗涤药剂了吗，居然把私生子都光明正大接回了家，你以前可是很看不上这些小吸血虫的。”
灵魂洗涤药剂是禁药，据说可以完全让一个人性情大变，和从前判若两人，非常符合艾奇现在的状态不是吗，米歇尔有些无语地想着。
而那些私生子呢，通常都是既没有纯血统继承家族的权利，又没有辅助家族更进一步的能力，认回来除了每个月额外消耗一笔生活费以外毫无用处，所以贵族们一般都称呼他们为“小吸血虫”。
艾奇也不知道是被谁灌了药，脑子一抽把个小虫子接回了家，还花这么大气力举办宴会赐予身份，他难道不知道今天来的人大部分都是来看他笑话的吗？
要不是看在多年交情的份儿上，米歇尔是真的不想来这个丢人的场合。
艾奇一副听不进去任何劝说的样子，“相信我老伙计，唐泊尔他值得。”
这个老家伙没救了，米歇尔摇摇头。
康奈和安达尼对视一眼，均是看到了对方脸上的嫌弃。
等艾奇后悔得捶胸顿足的时候，他们一定要好好笑话他一阵子。
这几个人的态度甚至都算是好的了，艾奇带着他去跟别人打招呼的时候，那才是直面各种恶意。
“圣灵在上，艾奇，你的儿子怎么会有一头乌鸦一般的头发？”男人厌恶地摆手，仿佛在驱赶苍蝇。
“哦，好了好了艾奇，我知道这是你的宝贝儿子，能让他离我远点儿吗，下等人的气味会弄脏我的裙摆。”
“是德拉和凯文要去见圣灵了吗，你居然拿一个私生子当宝。”
唐白挂着AI般的营业微笑，看上去云淡风轻，恶意入耳不入心，好一个情绪稳定的男人。
有些没那么刻薄到底的人，说了过分的话之后，见他如此淡定甚至还有点儿内疚，自我唾弃连个下等血统的年轻人的气度都不如，一把年纪了何必说话这么苛刻。
可是唐白真有这么从容吗？
狗屁！
唐白已经在脑子里和系统一起问候了这些人八百遍，并反复告诉自己：
冷静，这些家伙都会魔法而且实力都比你强，你嘴炮一时爽，万一挨打没人挡！
实力为尊的世界，拳头大就是硬道理，唐白忍得快要吐血，深深怀疑自己到底是这篇文的主角还是炮灰。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忍住！
德拉和凯文姐弟俩趴在二楼栏杆上，看耍猴似的看父亲溜着唐泊尔满场跑，偏生这猴儿还不招人待见，四处碰壁，那日被唐泊尔一顿抢白，二人越想越生气，一直难受到今天，这会儿可算是舒服了。
只是转念想到别人嫌弃的不光是唐泊尔，还有整个布格里奇家族，又是一阵呕得慌。
真倒霉！
好不容易把场子完整地溜了一遍，唐白松了口气，借口四处逛逛，实则准备一边儿去躲会儿清净。
谁知这个时候，门口的仆人突然激动地高喊道：“教皇冕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