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情还远不止于此。

  还记得罗斯代尔夫人听到的那个预言吗?

  那也是她对生出女儿的执念的开始。

  可是现在她的孩子,艾布纳,就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孩,这是无论用多少方式都掩盖不了的事实。

  【罗斯代尔家族往后三代都不会有神之眼拥有者。】

  这句荒谬且毫无依据的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罗斯代尔夫人身上。而她则会将自身的情绪转化为对儿子的唾弃。

  “都怪你,我们家再也得不到神明的注视了!”

  “你知道神之眼是多么神圣的存在吗?!都怪你!”

  “都怪你!”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这三个字从艾布纳十五岁那年开始,就一直在他耳畔萦绕。

  一开始他是真的信了自己母亲那一套说法,觉得自己的出生就是个错误,母亲朝他发疯,他也只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神之眼似乎成了独属于他的罪名,哪怕是听到路人在正常讨论中提到,也会使他心头一跳。

  时间久了,他开始厌恶神之眼,甚至厌恶那些拥有神之眼的人。

  如果要问罗斯代尔先生去哪儿了,那只能回答他常年在外工作,很少回家,所以家里就由着母子俩闹。

  但他只是经常在外面,不是死外面了,得空了也是会回家的。

  可是一回家,看见的不是母慈子孝的温馨场面,而是鸡飞狗跳,他太阳穴也是突突直跳。

  怎么办呢?

  我们的这位罗斯代尔先生非常爱他的夫人,所以夫人肯定没有问题,问题只会出在这个孽子身上。

  但是这个问题他解决不了,于是他决定解决创造问题的人。

  罗斯代尔先生与奥德丽娜的父亲关系不错,于是他决定将艾布纳送到朋友名下的菲尔庄园去。

  格兰德老公爵也是看破不说破,任由罗斯代尔先生在艾布纳资料的性别栏填下女。

  之后艾布纳就一个人生活在菲尔庄园,刚开始罗斯代尔先生还会问问情况,但等到他夫人又有身孕后,两人就再不问津这个长子,顶多保证他的基本生活。

  这些就是管家奶奶所知道的事情,再后来,她也抽空去庄园里看过几眼,但艾布纳表现得一切正常,她也慢慢就不去了。

  奥德丽娜听完这些,叹了口气。

  也许是母亲长期的虐待使艾布纳出现了心理问题,也许是父母长期的冷漠使他对世界产生厌恶,所以后面才会做坏事。

  那个能够控制神之眼拥有者的装置,或许就是出于他对神之眼这个物件的痛恨,才能靠自己把研究出来。

  艾布纳确实是个可怜人,但这不是他做坏事的理由。

  奥德丽娜出于对他的同情,最多选择不追究被盗的那部分财务,但菲尔庄园的那些冤死的生命,她可没资格替他们去原谅艾布纳。

  奥德丽娜向管家奶奶道谢,离去前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又折回来问:“对了,罗斯代尔夫妇今天去哪儿了?”

  管家奶奶道:“大小姐说想要去郊外野餐,于是老爷夫人就带着她一起去了。”

  今天是他们的长子被转移到枫丹廷关押的日子,而他们则是带着小女儿去外面尽享天伦。

  奥德丽娜感到唏嘘不已,但也没说什么,这是别人的人生,她无权干涉与评价。

  只是走在枫丹的大街上,她会觉得深秋的风吹得有些大。

  埃莉为她打了一把伞,贴心问道:“小姐,事情都调查完了,咱们是现在回宅邸吗?”

  奥德丽娜低头踢了一脚路上的小石子,摇摇头:“我记得莱欧斯利还在家里住着养伤吧?我想去看看他的情况,埃莉你先回去处理府邸的事吧,离开这么久,肯定积累了不少业务。”

  “好的,小姐。”

  于是两人分开,奥德丽娜朝莱欧斯利的住所走去。

  距离有些远,她走到时,鼻子被风吹得有些红。

  莱欧斯利家的管家爷爷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她了,再加上家仆们在心里都对莱欧斯利与奥德丽娜的关系心领神会,他也没有像上次那样让奥德丽娜在外面等,而是先让她进来暖暖,而后才去通传。

  莱欧斯利伤得不轻,把家里的家庭医生吓到了。这几天他稍微有一点想要活动的征兆,就要被家庭医生强硬地摁回去。

  家庭医生的原话是:“就算您把那些外伤不当回事,但您的肋骨断了两根,右手也有轻微的脱臼,腿骨也有不轻的损伤。如果不想落下病根,导致再也不能参与抓捕活动,还是躺在床上静养比较好。”

  于是莱欧斯利为了不惹医生生气,还是选择待在床上喝茶看报。

  但当他听到奥德丽娜到访时,还是被茶呛到了。

  刚想撩开被子下床,就听到医生的咳嗽,于是他略显心虚地看过去:“马修医生,来客人了,我这个做主人的也不好怠慢人家呀。”

  马修医生笑眯眯的:“您说得对,但是您现在的情况还是不要轻易下床为好。”

  啊,是不容拒绝的语气呢。

  马修医生接着道:“我想,那位小姐应该不会介意到这儿来与您见面。”

  于是莱欧斯利只能硬着头皮让管家把奥德丽娜带来了。

  奥德丽娜倒确实不介意到书房去见莱欧斯利,只不过莱欧斯利不太想以这种有些狼狈的姿态去见她。

  她进书房后,其余人都很有默契地自动退出书房,并贴心地带上了门。

  书房里一时有些安静。

  奥德丽娜面上从容地搬过一根凳子,坐到莱欧斯利床前,硬着头皮问道:“…公爵的伤怎么样了?”

  因为距离有点近,她紧张极了,浑身上下哪哪儿都不自在,眼睛也不敢与莱欧斯利对视。

  但是莱欧斯利却一直盯着她,仿佛在用眼神代替受伤的手去拥抱奥德丽娜。

  他答道:“马修医生医术高超,基本上没什么问题了。不过,您确定还要用那样生疏的称呼来叫我吗?”

  嗯嗯嗯?他什么意思??

  奥德丽娜满脸疑惑:“那不然我该叫您什么?”

  “那我不知道,反正肯定不是'公爵'这种称谓。”莱欧斯利笑得很坏,偏不将答案讲出来,他就是想要奥德丽娜自己主动去说。

  奥德丽娜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在大脑中搜索着枫丹人对莱欧斯利的称呼。

  不是“公爵”,总不能是——

  “典,典狱长?”

  没料到奥德丽娜会这样讲,莱欧斯利挑了下眉,表示否认。

  不是这个,那不就只剩下名字了吗?

  他他他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要求奥德丽娜叫他名字,那样不是会显得太亲密了吗?!

  她才不要上当呢!

  “你不也没有改变对我的称呼吗?”

  莱欧斯利点点头,道:“您说得对,那我现在开始改,应该为时不晚,奥德丽娜。”

  “欸?!”

  奥德丽娜没想到他会叫得这么顺口,有些措手不及了。

  “该你了。”莱欧斯利投去期待的眼神。

  “莱,莱,莱…咳咳,”她还是叫不出口,“突然这样叫,发展太快了……”

  莱欧斯利若有其事地点点头,道:“确实。”

  奥德丽娜以为他放弃让她叫名字了,却没想到莱欧斯利下一句更加语出惊人——

  “那么,你愿意与我交往吗,奥德丽娜?”

  “啥?!”

  奥德丽娜直接吓得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她觉得今天来找莱欧斯利不是来探望他的,是她来单方面受惊吓的。

  莱欧斯利也不管她的反应有多大,淡定地又补了一句:“以结婚为前提。”

  真是生怕他说的话不够吓人啊。

  奥德丽娜好不容易找回面部表情的管理权,强迫自己敛了情绪。

  “…容我拒绝。”

  莱欧斯利短暂地惊讶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问道:“抱歉,是我的问题。我想问问,是您有别的喜欢的人吗?”

  尽管几天之内变心这种事发生在奥德丽娜身上的概率不高,但也不是没有。出于严谨的考虑,莱欧斯利决定从这方面入手做排除。

  “那倒不是。”

  “那就是您不喜欢我了。”

  啧,好狡猾的说法。

  “…也不是。”

  这就奇怪了。

  莱欧斯利停下来,想了想自己与奥德丽娜再次相逢后发生很多的事,确定应该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坏的影响。

  但这只是他的认为而已,真正能够对他做的事进行有效评价的人,只有奥德丽娜。

  于是他问道:“是我做了什么事惹您不快了吗?”

  听他这样问,奥德丽娜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肉眼可见地犹豫起来。

  但最后还是点点头:“嗯。”

  还真有?

  这下莱欧斯利也开始忐忑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好像不能完全猜到奥德丽娜的想法了。

  “我能问问是什么事吗?”

  见他是真没意识到,奥德丽娜也没办法了,索性将自己的想法讲了出来。

  “就是,你当年不是拒绝我了嘛。”

  “嗯,是的。”莱欧斯利在耐心地听她讲。

  “就是,就是,我还是要点面子的!”

  “如果您对那件事还介怀的话,我向您道歉,但我绝非刻意让您难堪。”

  “道歉倒是不用,但是我想要你主动来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