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龙族同人] 借命而生【完结】>第9章 第九章游园惊梦

  “说句不好听的,”路明非又有异议,“师兄可能只是让着您,觉得万一受点伤,麻烦,送医院吧,还得解释,单位问起,还要检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那会儿重要任务从不带我,当是保护新人,其实只是嫌我碍事。而且上班多累啊,享受一下,也没什么不好啊!”

  恺撒心想,不好听你还说,没点眼力见啊,却也不和这小子计较,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呗:“ 说一千道一万,关键不就在享受到了吗?不信你问问楚子航,做个客户满意度调查?”

  不怨路明非怀疑他。前些天三人议论《罗密欧与朱丽叶》,恺撒说这结局太巧合,全是误会,不好。如果我是罗密欧,根本没那么多事儿,抢个婚算什么,法场我都给他劫了,还不如崔莺莺待月西厢记呢!路明非乐了,您这也读过?黄书啊,小姑娘不能读的!

  楚子航淡淡地来了一句:我小学看《红楼》,翻到第六回,被我妈妈看见,她也这么说。

  路明非说我知道,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嘛!高一期末考试,晚自修复习语文,我把那回看了好多遍。班主任问我看什么呢?我说巩固名著阅读啊。

  楚子航点点头,我也是高一看完的。之前我妈妈觉得我年纪太小,容易学贾宝玉吃女生嘴上胭脂,把书没收了。她不知道她摆在沙发上的《知音》比《红楼》露骨多了。

  路明非说你怎么会吃女生嘴上胭脂,楚子航说阿姨们倒是很爱把胭脂抹我脸上。路明非又说,《知音》你也看过?我以为好学生见了那标题都要绕道走。楚子航摇头,小时候,只要带字的,我都会看,说明书也看。他们又聊起《人之初》和《婚姻与家庭》,路明非说我叔叔期期都买,每回蹲坑超过二十分钟我就知道他又看进去了!楚子航说我爸也是——

  说到这里他突然打住,眨眨眼睛,吞下话尾,仿佛什么也没发生。恺撒本能觉得不对,可到底吃了没文化的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寂然从眼前溜走,一闪而逝。昨天晚上,在满溢的蜜色里,他又看见了同样的寂然。只是这一次,他到底没有问,动作代替了言语,楚子航从头到脚都是汗,身体软得像水,好像把握不住的金色河流,汩汩流过,消散在手中。

  他把自己藏进被褥,就这么睡着了。手伸过去,那汗珠起先热腾腾的,被恺撒毫无章法一通折腾,颗颗凝在紧绷的皮肤上,此时又被捂得热起来,像刚出笼的小笼包。把恺撒晾得心中没谱,七上八下:这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楚子航,恺撒凑到旁边,小声叫他,却被他像拍蚊子那样拍了拍脸:别吵。

  你不洗澡?

  不想洗。

  床单呢?不换?

  不换……你让我睡会儿。

  你一人霸了整张床,你斜着睡,我怎么办?

  楚子航睫毛扑闪,好容易睁开眼睛,又被床头灯晃得眯起。想半天没想出答案,肚子倒是先叫了,咕噜咕噜的。恺撒没忍住,说你饿了?

  你不饿吗?

  有点儿。也可能是刚才打进去的气?

  你要是愿意把自己当打气筒我也不介意,我饿了。楚子航把被子一裹,冰箱里有吃的,得化个冻。

  恺撒张了张嘴,发号施令挺顺口,敢情这是一条龙服务,话还没说出口呢,自己的肚子也叫了。没办法,只好下床煮夜宵。大动干戈一场,他的衣服裤子惨遭误伤,这会儿啥也没穿,全靠一身正气才不至于像耍流氓。楚子航磨蹭到桌边,看见两条毛茸茸的腿,赶紧扔了条裤衩过来,说套上。

  恺撒说什么态度啊,你该找张镜子照照,你刚才对我可不这样。楚子航皱了皱眉,指着他肩膀上的牙印说,你是想我再来一口?恺撒说我还纳闷呢,难怪,1994年,属狗的啊。楚子航笑了,你记得我生日?又说,我没打疫苗,你可得小心点。

  他醒了之后话就有点多,迷迷糊糊的,缺乏逻辑。端起灶台边的高乐高就喝,恺撒说别喝了,冷冰冰的,一会儿吃饺子吧。楚子航说为什么是饺子?恺撒说你们中国人不都喜欢在重要时刻吃饺子吗?楚子航摇头,那是北方人。恺撒说别废话了你要几个?九个,楚子航想了想,改口道,十个。

  冰箱里正好二十个,恺撒低头点了点数,明天再包点。楚子航不信,你还有这本事?恺撒说,不会可以学嘛!楚子航说,不见得那么简单吧。恺撒揉揉肩膀上的牙印,我这学习能力,可是经过楚专员盖章的。然后又被楚专员啃了一口:检疫合格,允许屠宰,明天拿你剁馅吧!

  “他这么喜欢我,”趁楚子航买票的功夫,恺撒接着琢磨,“以前怎么不说?”

  “有首老歌叫《爱你在心口难开》,”路明非给他哼了两句,“可能我爱你这仨字儿烫嘴,说多了容易溃疡。”

  “难怪楚子航爱喝菊花茶,原来是为的去火。”恺撒想起他不离手的保温杯,“他成天没有一句话,也是给溃疡痛的?”

  “难说,”路明非沉吟片刻,“可能是真看我俩不耐烦?”

  从北海公园北门进去,迎面一段长长的柳荫路,倚傍着小山,山外便是海水。他们一路走走停停,吃吃喝喝,此时已近午后三点,正是秋天最好的时候。来来往往的各色船只,衬着水边的芦荻,岸上的回廊,枝叶之间,偶尔见到远处高耸的白塔。

  “一小时两百船费,六百押金!”站在游船售票处,路明非下巴差点磕掉,“我还能顺着京密引水渠,把船划到通州去?”

  “北海公园、京密引水渠和通州完全不在一条线上,”楚子航把救生衣扔给他,“穿上这个,一会儿小心翻船。”

  “翻船?”恺撒一脚踩进船舱,“你对我的技术这么没信心?”

  划船是他提的。路明非说您成天在波托菲诺开游艇,地中海也就一小澡盆,怎么突然想玩这个,小学生秋游似的。恺撒说你懂什么。路明非不吭声了,他确实不懂,于是转头望向楚子航,师兄这回没读懂他的眼神暗示,想了想,答应了。跑到码头看价位,又无端来了一句,三人坐船,不好平衡。路明非警惕,什么意思?赶我下去?

  “原来咱们单位旁边还有这么大一片水池子,”恺撒卷起袖子,“平时都没注意,你们总来这儿吗?”

  “咱们单位楼下那胡同还是网红打卡点呢,我成天路过也没觉得哪儿好看,”路明非拆了袋糖炒栗子,“芬格尔常来,天气好的时候,总有人在这儿画像,他就在边上支个摊,算命解梦看手相。”

  “他不是德国人吗?”

  “德国人看手相不是更能彰显文化自信吗!那摊位可火了,抖音一种风格,小红书一种风格,一个是中国文化博大精深,一个是外国帅哥盘靓条顺!要不下回我也给您开个号?”

  恺撒找了半天没找到桨,才发现这船用的是电动马达。一身浪遏飞舟的本领无处施展,难免有些遗憾,抬头,就被楚子航塞了一颗栗子。一定是此人搞鬼,恺撒心下了然,沙哑的甜味却从舌尖蔓延,就这么见不得他耍帅吗?

  别看楚子航淡定,其实呢,他才是最想来北海的那个。昨晚恺撒冷水下锅,煮糊了饺子,两人只好将就着吃了碗面汤,还是韭菜猪肉味的。冲完澡躺在床上,窗帘没拉,正好看见半扇月亮挂在树梢上。恺撒问,明天去哪里?楚子航说北海。

  总听你们说北海,难道北京城里真的有海?

  不光有北海,还有前海,后海,中海,南海,什刹海,积水潭。“海”是满族的叫法,意思是湖泊。金朝这么叫,元朝也这么叫,明朝改过名字,清朝又改回来了。

  恺撒喜欢听楚子航说话,像人工智能,适合做文献综述。他说北海的岁数比北京城更大,北海的琼华岛,曾是金朝的离宫。忽必烈定都燕京,围绕琼华岛和周围水系,修建了一座方形的王都。明成祖迁都后,以北海为参照,把中轴线东移百米,由此重新规划的城市,就是后来我们所说的紫禁城。

  那琼华岛现在哪呢?地图上没看见啊。

  琼华岛就是北海公园的白塔山,白塔山上的白塔,是金朝的广寒殿被毁以后,清朝重修的建筑,比妙应白塔寺晚几百年。民国时期,北海从皇家禁苑,开放为市民公园。白塔的名气太大,反而盖过了人们记忆中的琼华岛。

  恺撒其实并不能完全听懂。那些景点,他没有去过,北京历史,也没有概念。楚子航说紫禁城、中轴线,乃至北京城的定位,都是以北海为基准点的,落到他耳朵里,却变成一串音符。平上去入,中文可真难学,恺撒默默地想,也不知谁能把中文说得那么缓,那么好听。

  他突然想逗逗楚子航:民国那些人在北海公园玩什么呢?

  楚子航的声音依然平平的:意大利人在公园玩什么,他们就玩什么。

  哦?他笑了,他们也在公园谈恋爱吗?

  楚子航不答话,转头说起自己大学时,为了修满社会实践学分,专门去北海做过一段时间志愿者。恺撒笑得更开心了:给他们讲历史故事吗,像我们在颐和园看到的那样?举着小彩旗,挂着小喇叭,跟爷爷奶奶讲人生哲理,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你回回打架冲我下黑手的时候怎么没考虑过这问题,你舍得吗?

  楚子航被他一通抢白,愣是没找到机会插话。末了只好叹口气,说我报的项目是捡垃圾,分配到少儿导览,工作人员说我太凶,又临时把我调去维护秩序,主要工作内容是告诉大家不要给鸭子喂食,它们吃得够多了。

  这工作大概没什么效果。北海公园的鸭子圆得看不出形状,脚蹼奋力踩水,啪啪啪踏在金鱼脑门上。“这些鸳鸯冬天去哪儿呢?”路明非扒着船舷张望,“冬天这儿是冰场吧,都冻上了,不冷?”

  “彩色花纹是鸳鸯,绿色脑袋的是鸭子,仔细看,体型有一点差别,”楚子航好像自动识别的语音导览,“鸭子的脚掌本身就是冷的。双腿的动脉紧贴静脉,温暖的血液顺着动脉流到脚底,热量持续从动脉壁传到输送冰冷血液的静脉壁。等动脉血最终到达鸭脚的时候,温度已经和水温差不多了。而静脉血向上流回心脏的过程中,也不断吸收来自动脉的能量。这个过程实现了热量的交换和平衡,所以它们可以站在冰面上。”

  他嘴上这样说着,手中动作也不停,指甲在板栗背面划出横线,双指侧面用力一挤,破开外壳,挑出果实,一枚给自己,一枚给恺撒,一枚掰碎了扔到湖里。鸭子纷纷围拢,你挤我我挤你,简直像路明非和芬格尔比赛谁先下班。恺撒看得目瞪口呆,敢情你不让别人喂食,自己却在假公济私?

  “喂多了不好,”楚子航接着剥栗子,“但是没人喂会饿。我在维护生态平衡。”

  “师兄你要是真维护生态平衡的话就应该给我两颗。”

  “为什么?”楚子航幽幽道,“你也是鸭子吗?”

  天色渐晚,岸旁的亭台都点上了灯,金海桥也亮起来了,远看如一条白练。早就超出了规定的一小时,然而不着急,反正是恺撒付钱。鸭子船分开残荷,电动马达突突转着,好像永远不会停歇。他不由想起自己见过的照片,学生时代的楚子航,沉默寡言中带着一点羞涩,很客气地把游客劝走,转身对着湖面,洒下一把面包屑。

  粼粼的波光,托着霜雪般的碎屑,好像他的心,在胸膛里起伏。那是恺撒昨晚亲耳听见的心跳。心跳的主人,总是一本正经,做些不讲理的事情。一面念叨着北京城风土,一面抱着他不撒手,恺撒倒吸凉气,说你压到我头发了!他换个姿势,恺撒说还压着呢。他挪了挪脑袋,恺撒说你先把我手腾出来。他不耐烦了,跟八爪鱼似的抱两秒,抱够了,就转过身去,再不理人。恺撒说,哎,志愿者,你北海公园还没讲完呢!他说,您自个儿查资料吧,顺便练练中文,我睡觉了。

  说到做到,三分钟入梦,恺撒傻了眼,这睡眠质量堪比路明非,看来跻身SS级指日可待。而等一觉睡醒,发现楚子航贯彻作风,卷走所有被子,只留他一条裤衩,又是后话了。

  恺撒真想批评他两句,可又不知从何说起。所有的批评都像调情。仔细算算,他从来没和楚子航说过这么多话,而那些话,在某些早已找不到的时间,和所有的时间发生之前,好像已经说尽。晚霞漫卷,浅粉色的夕空渲染着橙红的火烧云,天上的火海与地上的北海辉映,时有玄脊白腹的水鸟在水畔苇丛中飞过。他没有哪个时刻比现在更清楚这是梦,也没有哪个时刻比现在更希望这只是梦:如果楚子航的梦境真的存在未解之谜,那么恺撒希望那谜底仅仅是他的心。

  可惜他听见了。在平稳的心跳中,他到底听见了别样的歌声。混在岸边退休老年人的《樱桃树下》萨克斯独奏和京剧吊嗓中,柔柔的童声合唱,将这小舟轻轻托起,举过头顶,向着琼华岛上的白塔涉渡:

  让我们荡起双桨

  小船儿推开波浪,

  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

  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你听过这首歌吗?”恺撒碰碰路明非的胳膊,小声道,“调子是,612 3-5 312 6-- 123 5-5 6-2 3--……”

  “什么?”路明非一脸迷茫,他毕竟只会睡觉,没有听歌识曲的特长,“你问问师兄?”

  楚子航的眼风扫来,恺撒暗道糟糕,可惜已为时已晚。正如第一次失败的跟踪,行动目标暴露的瞬间,梦境会启动排斥机制。他们分享同床共枕的温情,也分享着相似的谨慎。在巨浪扑下来之前,恺撒的目光匆匆掠过他的脸,即将闭合的天空,云烧得浓酽不化,唯独白塔静静矗立,黄金的塔尖高耸,从未接近,不曾远离。

  他突然意识到一切早已摆在面前,就像自己和楚子航的关系。然而,这也是谜题真正高明之处:谜面和谜底都已摊开,解密的人却无法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