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包围在人群中的女子面容淡淡,平静仿佛秋日的一抹凉风。
“羽石?这是何物?”
宁安看向站在下方废墟中的人皇,倏然轻笑,道:“至于残杀无辜,便更是无稽之谈了。”
这些日子,有些外界传言自然入耳。
宁安垂下眼,眸底微沉,她不想伤了这些修士,于是没有率先动作,而是任凭扭曲的谩骂落到身上。
见状,何善与石罗宗的掌门对视一眼,后者受意。
几息后,不远处的轻英还没来得及阻止,便见王怀善反手击向宁安。
女人似乎生了惧意,竟然转瞬间踏空而去,消失在原地。
何善见此,知达到了目的,即刻带着一干人等追去。
“乾清掌门!”
一旁,魏秋拉住轻英的袖子,蹙眉沉声:“何善一众,看起来并不是只想围困宁道友的意思,你我快快追去,莫让他们真的伤到人!”
轻英压下眉眼,心中认可这番话,她忽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抬眼间,只觉得周围的天色都黯淡了许多。
“走!”
轻英甩袖,带着魏秋御剑而去,化作一抹寒光消失在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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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界,莫泠端着银盘站定。
盘中药瓶素洁光滑,在月色下泛出淡淡暗泽,她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然后屈指,敲响面前的殿门。
等了一会儿,里面竟没人应,反倒是寂静无比,让人心头不安。
“神君?”
她眉间微蹙,咬了咬下唇,又轻声唤了句,“.....神君,属下可否入殿?”
依旧无人应声。
莫泠暗道不好,连忙抬手推开殿门,入目所及,空空荡荡,不见丝毫人影,
此时,天青宗的天命阁内,姚月心念一动,便淡然散去素衣上沾染的鬼界气息。
阁内,神树光华潋滟,枝如琼玉。
她于树下站定,缓缓抬眼看了一旁被困在阵符中的人,眸色微漾,露出抹轻快笑意。
“阿月。”
隔着光罩,荡尘端坐在地上,她将无虞的那只手放在膝前,微微勾唇,眉目微凝:“放了为师。”
“师尊......”
姚月走过去,轻轻摇头没有说话,无声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她撩起衣摆跪在地上,手轻轻触碰眼前的透明光罩,淡声启唇:“时生不愿见您赴死。”
“阿皎,你也知道她给本座设了这番圈套?”
荡尘没有理会自家徒弟这番话,反而转头望向站在外面的白以月。
“是。”
白以月在她恍若实质的目光中垂眼,咬唇道:“......我知道。”
话落,阁中寂静一片。
看着姚月起身要走的背影,荡尘再也忍不住开口。
“不准去!”她冷声沉眸。
“师尊,天出异象,界主现世,弟子必不能错过此等时机。”
“白尘此人极恶极凶,她要杀的是两界天乾境修士,而你,更是她的心头大患。”荡尘闭上眼睛,长长叹出一口气,语气无奈:“如今,她想借助奇门阵灭杀宁安,乱中吞噬她的残魂,阿月,即使你吸收界晶之力,也只有一成胜机,你平生最不喜做毫无把握之事,今日为何如此莽撞?若不成,你我都要身死。”
姚月闻言,怔然垂眼。
她低低笑了笑,声音在清冷的空气中飘散,似乎含着一抹暖意。
“有这么一个人,守弟子百年不弃。”
“如果可以,我亦不愿相负。”
姚月回眸看着荡尘,眸中华泽涌现,半敛柔光,“时生此番忤逆尊长,自作主张,回来再向您请罪。”
说完,女人走出天命阁,身形在神树的遮挡下若隐若现,终至消失。
“神君,你这个徒弟,性子还真是半点不曾变。”
白以月收回视线,眉眼弯弯看向荡尘。后者抬眸望了她一眼,似乎别有深意。
白以月见状,知晓这人还在独自生闷气,便侧过头去,唇畔忍笑,不过想起姚月意图吸收界石之力灭杀界主一事,还是无比担忧,笑意也消失干净。
“神君笑什么?”
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无奈轻笑,白以月眨眨眼,好奇望向荡尘。
女人依旧淡然坐在阵中,眉目被潋滟的光纹晕染,“那界石是假的。”
“什么——”
白以月愣在原地,身形顿时僵住,目露讶然。
荡尘抬手,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袍。
她在白以月惊异的视线中释然一笑,摇头启唇:“看来,本座的徒孙也心有预感,阿皎,你将禁制撤去罢,否则,一切便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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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安,你莫不是人痴傻了!!”
“你明明知道这是给你设下的圈套!”阿兰在荡尘剑中飘来飘去,眼里满是焦急,抬手展开水幕,她看着不远处气势汹汹的百名修士,终是忍不住咬牙,沉声道:“快快回到鬼界,奇门绝非等闲阵法——”
宁安在各峰之间身移影动,后面的修士们紧追不舍,已将她逼入极北之地。
破妄峰就在眼前。
她淡声开口,道:“回不去了。”
识海中的剑灵仍在喋喋不休,宁安干脆掐灭了神识连结,不再理会。
“啊啊啊——吾...吾以后再也不理你这个疯子了!”剑海中,阿兰察觉到她的动作,话音颤抖,眼角不期然落下泪来,挂在睫毛上,晶莹闪亮。
“...非...非要送死。”
她的气息愈加低沉,声音极轻,透露出主人惊惶的心绪。
破妄峰。
满山青翠。
天色都在一夜的追逐中大亮,云彩于空中悠然飘荡,似乎和往常般自得其乐,下方的白玉石台终于映入眼帘。
玉台覆在山顶,仿佛是镶嵌在峰上的素白银盘,冷然无比。
宁安被一道术法击中后背,身上一抹淡光转瞬即逝。
“何善!”
不远处,轻英见宁安受伤,瞬间冷下声音来,她目露担忧地望向前方那似乎变得颓然的背影,沉喝道:“你出手如此狠辣,难道要杀人不成?!”险诸服
何善抬眼看着云雾中穿着乾坤衣的人,眼底的贪婪浮现,但看清那衣服早已变得失去神力,光泽黯然,又忍不住失望连连。
宁安身上竟有如此至宝,刚刚他的一击威势虽重,但并不致命,怎会毁伤如此宝物?
耳边传来一道破空声,原来是轻英一剑刺来。
他大惊失色下连忙闪躲,还是被划伤手臂。“可恶!”何善后怕不已,刚想要还击,但意识到宁安已经来到了破妄山顶,想起那神秘女子的手段,他只能咽下这口气,催动长剑,带着身旁的修士们继续追去。
轻英和魏秋见此情形,也连忙御剑追击。
天色疏朗,无边青云胜海。
见破妄峰映入眼帘,宁安眸光轻动,淡然落下了下去。
随着她的动作,一道光束冲天而起,在宁安脚底,白玉石台上的繁杂线条终于显现出来,光华流转,似露出獠牙的猛兽,阴森展现它的凛然杀意。
她被困在阵中。
无数流转的灵光道气映入琥珀色的眼瞳,溢彩斑驳。
宁安仰头看着,嘴唇颤了颤,须臾低首浅笑几声。
面无表情地撩起腕上衣袍,那本应该置于鬼王殿的界晶,赫然显露在冷白腕骨处,暗转流光。
见宁安踏入奇门阵中,众修士终于心事落定,再次将人包围起来。
上方神色各异的修士气势冷冽,似乎要置阵中人于死地。
一片乌压压的暗沉中,宁安只瞧见了那御剑而来的素白倩影。
是姚月。
女人的面色并不好,尤其是一双眸子,失去了往日的清冷淡然,竟是有些仓惶意味。
姚月在步入极北之地的刹那,便发觉了身上的界晶消失,原本的莹润玉石化为一块桑云玉佩,在日光下泛着令人心惊的色泽。
她早就应该知道,那夜,宁安怎会被自己放的净魄香迷倒,从而被她悄然偷走界晶,不曾察觉呢?
在姚月破空而来的刹那,有人哈哈大笑,目中癫狂。
“宁贼入阵,此番必死无疑!”
“残杀无辜,鬼尊,你还我师姐命来!”
“我师兄......”
“......”
耳中的声音刺耳,姚月的身影终于被众修发现,她们为这煌煌如日月的神君让出道路,恭敬非常。
“姚神君高义!”
何善笑眯眯一改之前的仇视。
这些日子,天机宗在姚月的帮助下铸就奇门阵,而今困住宁安,他在五宗修士的心中地位已愈加高升,因而心情极好,他开口道:“此番灭杀鬼尊,为仙门正道肃尘,神君当真是功不可没!”
此话一处,一片附和之声。
“有理有理——”
“大义灭亲,不徇私情,宁贼此番被困于此,神君功不可没,功不可没啊!!”
姚月感觉呼吸愈加沉重,她缓步来到阵前,侧眸瞥了何善一眼,后者见来人好像气息冷然,不由得闭上嘴巴,讪讪收住话音。
一道锋锐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姚月抬眸,眼睫在冷空中微颤。
“...乾坤衣。”她说。
“是啊,乾坤衣。”宁安笑着望她,眸中神色莫名。
残破的乾坤衣早已经失去了它原本亮丽的色泽,金色的纹路不再流光溢彩,反而冷寂暗沉,把女人衬得挺拔如古剑。
她...
姚月低下眉眼。
若说风华,面前的人,才是占了她凡心的罪魁祸首罢。
如今,怀黎以为自己真的要杀她,依她的性子,恐怕再也不会宽宥了。只是没有界晶,界主若出现...
独有元道境修士神魄自毁的力量,才能彻底消灭。
思及此,姚月眼底掠过一抹复杂情愫,缓缓抬眸间,眸底光泽涌动。
......
一千年前,自己是何种模样,宁安自己也忘得干净。
在姚月出现时,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以为这人要杀她第二次,但她错了。
晃动的阵法让她猛然惊醒,只有在道气中灌注了半生修为,这阵法才会在姚月入阵时,产生如此的共鸣震颤。
为何要弃掉半生修为,是为了杀她罢?
可是,她为何又要入阵?
是想和她一起死么?
宁安笑了笑,暗道她真是疯了,话本里为爱殉情的风流和那霁月风光的神君......
可真是一点都不配。
思绪弥漫,千年的往事历历而过,似乎弹指一挥间。
“宁安......”
身后,一名女子身着浅蓝衣衫,缓步入殿。她莞尔轻笑,慈悲又温柔,让对面的人的确一时半会未曾回过神来,宁安歪头,薄唇微撇,道:“阿母?”
她一拳击向女子心口。
眼前熟悉的身影瞬间化为灵光,烟消云散。
宁安站在殿中,垂眼干笑一声,仿佛是对着空气说话。
她朗声讽刺道:“这样的伎俩,界主这样的大人物,也会一用再用么?”
四周没有任何声响,界晶在化作小世界时,散发的余波毁去了许多东西,奇门阵消散,黑渊也被灭杀。
“宁安,你借助界晶将本座困住,难不成是想杀我?”
以为会龟缩般躲着的人竟然发了声,宁安走出门,看着站在殿外的女人,手持荡尘剑,低笑道:“……界主?你果然在此。”
白尘抬手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秾丽至极的脸,五官锋锐,极富有攻击性。
她的眸子黝黑如墨,闻言染上一丝笑意:“只是一时不察,你等下界凡俗,竟也敢以命杀本座,倒是有些胆魄。”
宁安眉梢微挑,只要她将自己的神魄灭毁,散发的威压便会在小世界弥漫,荡尽一切生机。
她和面前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这是你的遗言么?”宁安冷冷启唇,眉目浅淡。
白尘知道自己中了计,此番必死无疑,心中的浓稠恶意无限膨胀,她忍不住嗤笑一声,走到宁安面前,凑近她,轻声说道:“宁折玉诞生之时,有轻女之恶风蠢俗,她本是无上仙骨,却被埋没,成了个无为凡人。”
“当初,本座也是看上了她的资质,算出她可诞下至灵之体,这才将你的魂魄投入其身的,她无婚而孕,被赶出家门...”说到这里,白尘状似同情的无奈叹道:“这样说来,我也算是你半个母亲。”
“怎么?你要弑母?”
说到这里,白尘暗下眼眸。
宁安感到掌心濡湿,原来是指尖刺入皮肉,浑然不觉。
她缓缓抬眼,望着面前故意激怒她的人,忽而牵唇笑了笑。
“她的尸骨,还给我。”
白尘自然知道她曾去晏城寻找,毫无所获,此般,只是想在临死之前得到个慰藉罢了。
“本座将其焚成灰烬,早就......”
她五指绽开,轻轻一吹,神色恶劣:“灰飞烟灭了——”
话落,一声惊呼响起。
宁安突然紧紧攥上白尘的脖颈,眼底泛红。
她呼出一口气,几乎是气音轻弱。
女人眉眼稍弯,温声道:“那......你便去死罢。”
“道侣...”
白尘垂死挣扎,在感受到面前人的神魄已经被毁,散发着能够毁灭一切的天道法则时,还妄图在宁安手下夺得一线生机,她磕磕绊绊道:“你...你不管你的情人了?”
“听...咳咳...她,她来了...”
气若游丝。
话音刚落,一道熟悉的女声骤然入耳。
宁安眸光微怔。
她侧眸望去,眼底似有流光暗泽。
视线相对,姚月看着不远处鬼气染身,神魄即将四裂散去的人,已是心神俱震。
向来衣冠齐整的人跌在地上,伸出的手骤然扑空,在满天灵光中,嘶哑喊道:“不要——”
不要死。
怀黎,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