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客官!且听下次如何?”
酒楼里人声鼎沸,妖邪已除,天下大安。
十一月十四日,游神会应万众所盼终于再次举办,三洲五郡的修士衣衫华丽,一股脑儿地都涌进了祈安城。
高阁殿宇,酒楼瓦肆皆挂上了华灯红彩,灿然夺目,一派盛世之景。
“什么下次?就要听到精彩处了!”
“就是就是!!”
酒楼三层里都坐满了来人,衣冠整洁的修士哈哈大笑,往台上扔了个玉石,喝道:“别等下次了!那宁仙尊死了之后呢?快快讲来!少爷我多的是灵宝!!”
话音刚落,台上的说书人几乎要被淹没在四方八方投来的钱袋里,她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抬手连连说:“好好好!诸位莫急,老妇我这就为道友们一一道来......”
“这宁安在死之前啊,还亲了姚仙尊一下!”
说书人的眼中浮现出亮色,说完这句话,她故意停顿了一会儿,耳边的人声更大了。
闻言,有入世不久经常闭关修炼的修士眼眸瞪大,诧异道:“这!此话当真?!”
身旁的人白她一眼。
说书人在这几天讲烂了的,连二十七城都传开的事,竟然还有人不曾耳闻?
他冷嗤道:“当然是真的,有道友亲眼所见。”
“那宁安果然是走火入魔了,竟连这样大逆不道的事都做得出!”
“是啊是啊,当真无礼!”
听着周围的声音,说书人继续眉飞色舞地继续讲了下去。
自宁安在紫玉山做出如此轻薄亵渎之举,天下人众说纷纭,如今被大多数人认可的有两种说法。
一说宁安走火入魔,是失去神智后,才做了这样的错事。
二说宁安对姚月有情,实乃故意而为。
什么失去神智?那明明是死前的情不自禁!
认可第二种说法的大都是年轻修士,对这种拉高岭之花入凡尘的俗套戏码喜闻乐见。
她们认为,宁安身为天青宗的弟子,年仅二十出头,正是少年心性,与一个清风明月且成名已久的仙尊日夜相处,生了爱慕之心,难道不是理所应当而又自然而然的事吗?
毕竟,那可是姚仙尊啊!
平时高高在上的修仙界首座,他们连见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宁安因爱生了心魔,爱而不得又被心上人诛杀,真是可叹可叹!
酒楼里,一名女修面带痛惜,显然就是这一说的支持者。
她抬袖将杯中酒饮尽,听着旁边人霎有其事的话,摇头看向空空的酒盏,喟叹道:“宁仙尊也是可怜之人!”
“可怜?”
白发满头的男修坐在角落里,闻言冷哼一声,终是忍不住嘟囔道:“染了鬼气,还觊觎尊长,何来可惜?”
白行烟坐在他身边,眼中晦暗,本想要说些什么,但碍于化作凡人状的陈弃的身份,也没敢开口。
今日是游神会。
天下妖邪已除,二十七城和三洲五郡悬灯结彩,连空气中都隐隐泛着喜意。
三天前,宁安身死紫玉山,姚月踏云而去,飞升上界,天下人这才知道,古书中有关上界的记载并不是虚无缥缈的传说。
但姚月离开后,至今未曾现身。
有宗门修士拜访天青宗,想要弄清姚月飞升的事,却只得到乾清掌门一句不知真假的话。
她说:“仙尊已回宗,游神一事,自然如期进行。”
酒楼喧闹不止。
茶中飘起丝丝白雾,遮掩住陈弃苍老的脸,他蹙眉,打断了身旁白行烟的沉思,道:“烟儿,你说,这姚月当真能在今晚游神时出现么?”
白行烟回过神来,她低下眸子,轻声道:“回师尊,自然。”
“天青宗的掌门,必不会对天下人扯谎。”她眼睫轻颤,心中却不由得想起了三天前的那一幕。
当时她站在距离玉台最近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宁安染血的墨衣,那人就连死去时,脸上都带着莫名的笑意。
继而漫天的仙乐钟声徐徐响起,神圣而飘渺。
姚仙尊流了一滴泪后,好像想要回头看些什么,却终是没有动作,迎着那在仙霞中打开的空间裂缝,在她眼前踏云而去。
没错,所有人都没有察觉,但白行烟的确看见了。
姚月,那向来不苟言笑的仙尊,的确流了一滴泪。
一滴而已。
随之仙乐未散,紫玉山上许多境界桎梏已久的修士都得到了顿悟,她的死对头姜抚书更是一举突破纯元,成为忘魄境修士。
那盛大的,惊人的一幕,想必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思及此,白行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沉闷无比。
是因为姜抚书再次超过了自己吗?还是看着那般惊才绝艳的天才身死,却没得到教养她的师尊一个回顾,感到兔死狐悲呢?
好像都有。
“不知那人皇会不会站在城门上,看一看这游神盛会?”白行烟身后,她的小师妹好奇问道。
女孩面容带着些青涩,但脸颊泛着健康的血色,显出几分少年人的朝气。
“听说那抢了宁安尸身的新皇仪表堂堂,是个长得极为俊雅的女子!”
陈弃闻言瞥她一眼,后者顿时低下头,往白行烟身后缩了缩。
“师尊受罪,这丫头年纪小,口无遮拦。”
白行烟给坐在上首的陈弃沏了一杯茶,见人黑沉的面色稍霁,这才侧眸看向躲在她身后的女孩,缓缓道:“人皇将宁安的尸身带走,我们此行,是奉五宗掌门共同的符令,拿回尸身去血窟销毁,将其彻底湮灭,以防鬼气存世。”
“师妹,莫再说些无稽之言了。”
.
皇宫,宣化殿。
玉瓶中空空荡荡,早已无桑云花影。
满室澄明清亮,几个半人高的窗户都被敞开,有凉风斜灌入内,吹动层叠帷帐,在女人乌黑冰冷发丝间拂过。
浅洺跪在床前,指腹压在宁安的眉间。
看着床上人沉敛平静的面容,她轻笑一声,垂眼道:“宁安,已经三天了,你怎么还不醒?”
话音随着冷风飘散。
床上的人神色依旧,眉目平和,似乎沉沉睡了过去。
那张脸毫无血色,唇瓣泛白,真是一丝生气也无。
姜抚书推门而入,看着浅洺这个样子,忍不住走上前去,一把拉住她的手。
“子七,你看着我。”
对上那死寂沉沉的眼瞳,她轻声启唇:“宁安已经死了,她丹田中,一丝一毫的灵气都没有,世上没有起死回生之术,你阻止五宗掌门带走她的尸骨,毫无用处。”
浅洺唇瓣动了动。
她眉眼一弯,极低极低的开口:“......是么?”
说完这句话,浅洺缓缓回头,床上的人已经没了身影!
“宁安!宁安!你在那儿?”
她神色大变,像是疯了一般在床下角落翻找,寻找不得,一把攥住姜抚书的脖颈,眼眶发红,颤声道:“......你,你把她藏哪儿了?!”
姜抚书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处境,她回头往门口的方向看,浅洺见状,也怔怔转头望去。
在她们的视线中,姚月缓缓走来,明明穿的是红衣,浑身的气息却清冷低沉,没什么温度。
她眉间的金色痕迹在光下流光溢彩,潋滟无双,偏偏眉目间素然冷淡。
气势内敛,却无端让人感到心惊。
“姚仙....”
浅洺站起来,看着那悬在姚月腰间的桑云花状的玉佩,理了理长袖,垂睫轻笑道:
“不,现在应该唤神君了。”
说完,她勾起唇角,眸中泛起一抹暗色。
见状,姚月眉锋微蹙。
她抬眸看向浅洺身后的冰床,只见上面已空无一人。
“你把她藏哪儿了?”
她淡淡启唇。
姚月长袖层叠,红袍中的白色布料镀上日光,在附在腕骨处的红绳的映衬下,透出一种轻薄冷然的玉质感。
纤尘不染。
“我不是说了么?”
浅洺微微一笑,即使感受到一股气势骇人的威压已在周围隐约浮动,她依然低下头来,目露疑惑,无奈叹道:“宁安她,找不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