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我◎

  玉皇开碧落, 银界失黄昏。

  想要登上城楼俯瞰京城夜景的人不计其数,桓翊和宋时祺走近的时候,城楼入口处已排起了蜿蜒长龙。

  不过这样的日子, 门口守卫官必定是有眼色的, 一看是桓家大公子立刻迎上前满面堆笑行礼,“原是桓公子和夫人,这边请。”

  夫妻二人跟着守卫官往一旁的权贵通道走, 这时,一个熟悉的女声在身后响起,“翊表哥!”

  是王如筝。

  宋时祺和桓翊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瞬, 很快错开目光, 一同朝王如筝的方向看去。

  王如筝一身水红衣裙, 身披一件白狐狸毛斗篷,好似跑了一段, 两颊绯红, 她盈盈朝桓翊和宋时祺见礼, “翊表哥, 表嫂!”

  “你怎的一人出来?”桓翊瞧她身后连个婢女也没有, 有些诧异。

  “人太多,都走散了, 好在瞧见了你们, 表哥表嫂要登城楼吗,可否带上阿筝?”王如筝笑语吟吟, 自扫过桓翊一眼后目光只安分地定在宋时祺身上。

  “好。”宋时祺笑答,即便此刻, 她依旧不希望是她。

  王如筝顺势亲昵地挽起宋时祺, 一起往城楼上走。

  桓翊无奈看着撇下自己先走的新婚妻子背影, 轻叹一声跟上。

  从权贵通道这处上城楼很快,观景台与百姓观景之处人为隔开并不拥挤,且视野极好。

  宋时祺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俯瞰京城繁华灯景,微凉夜风携着节日的气息扑面而来,真真印了那句“火树摇红,星桥晕碧,东风灯市如昼。”

  身后另一侧被熟悉的怀抱拥住,桓翊习惯性拉过她的一双手捂住,温和关切的声音磨着她的耳廓,“冷不冷?”

  毕竟身边还有王如筝,宋时祺半边脸都红了,手尝试抽出却依旧是徒劳,只好轻声道:“松音带了手炉的……”

  “手炉哪有我焐得好?”桓翊依旧是与她耳语的姿态,声音却能让一旁的王如筝清晰听到。

  王如筝看着他们柔情蜜意,心里暗恨,面上却丝毫不显露,毕竟是从王家众多庶女中爬出来的,这点定力自是有的,她伸手指着远处一盏几人高的巨大兔子灯,惊喜道:“表嫂快看!”

  宋时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兔子灯好似就在绵山脚下,造型憨态可掬,却给人静谧安然的感觉,“真好看。”

  “嗯,表嫂喜欢什么灯,我和阿筠姐姐都爱兔子灯,姐姐书房里还珍藏着翊表哥送她的兔子灯呢,轻易不给人碰的。”

  宋时祺目光转向她天真无邪的侧脸,揣度着她的意图问:“以往你们都一起逛灯会的吗?”

  “嗯,姐姐同翊表哥出来得多些,毕竟两人……”王如筝余光留意着桓翊的脸色,很快转了话题,“表嫂你们方才逛了何处?可有好吃好玩的?”

  “方才你表哥带我去吃了糖饺。”

  “好吃吗?”

  宋时祺摇头,幽怨地瞪了一眼桓翊,“一点儿也不好吃,腻死了。”

  “那可真是?我也不爱吃甜食!”王如筝又一次贴近她挽住她的袖子,仿佛是多年的闺中密友。

  宋时祺温和浅笑着,“芙蓉糕还有糖蒸酥酪我还是喜欢的!”

  “那你跟阿筠姐姐口味差不多,你说是不是翊表哥?”

  桓翊有些莫名,但还是朝她笑笑。

  宋时祺将手从桓翊手中抽出,也亲昵地挽上王如筝,“那绿豆糕呢?绿豆糕没那么甜腻,你可喜欢?”

  绿豆糕曾是宋时祺的最爱,王如筝时常亲手做给她吃,前世的最后一口点心,也是她做的。

  “绿豆糕?”王如筝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见宋时祺一双明眸清澈见底,内心的提防渐松,“喜欢倒是喜欢,可惜我每次吃身上都会起疹子,便再也不碰了。”

  宋时祺笑吟吟听着,身上却觉得越来越冷,再也没了赏景的心思,她回头朝桓翊看去,声音娇软,“我有些冷了。”

  桓翊求之不得,将她拢进自己的披风里,“那我们下去吧。”

  宋时祺极为乖顺地挨着他,整个人几乎都融进他的披风里,王如筝再不好打扰他们,她慢慢缀在他们身后,试图将这一幕刻进脑海里。

  从城楼下来,穿过一条马行街就到了停靠马车的地方,桓翊扶着宋时祺上马车就听王如筝惊讶的声音。

  “怎么会坏了?这大过年的到何处去修啊?”

  王家的车夫正跪在王如筝面前磕头认错,“是小的没注意,小姐恕罪!”

  “马车坏了?”宋时祺没听清楚,向桓翊求证。

  桓翊无奈笑着凑近她耳边低语,“这必定是借口!”

  宋时祺看着他似笑非笑道:“夫君慧眼独具,我记得也曾有人用这借口把我从皇宫门口骗到自家开的食肆了呢!”

  桓翊面对妻子的揶揄不窘反笑,“夫人好记性!”

  宋时祺掀开车帘朝不远处的王如筝招手,“阿筝,不若与我们同乘吧。”

  王如筝自是欣然答应,爬进车厢与宋时祺同坐,桓翊为避嫌只好坐到外面。

  王家府邸离此地很远,故而桓翊准备先送宋时祺回桓府,再送王如筝回去,路上拥挤,马车行驶缓慢。

  宋时祺虽邀请王如筝上车,但并没有与她继续交谈的兴致,她让她很陌生。即便不是真凶,如今看来她跟那些不遗余力拉踩她,将她碾入尘埃的人并无不同,让自己与桓翊离心的事她定是没少做。

  马车厢里放着小炭盆,有些闷热,宋时祺拉开车窗帘子,想透透气。

  行至青云巷附近,宋时祺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这时候马车也停了下来,桓翊必定也瞧见了,是柳誉。

  桓翊跳下马车,走在车窗边,面色有些凝重,“我去问问。”

  “我同你一起去。”宋时祺不放心,跟着下了马车。

  “柳誉!”桓翊叫住了前方独自行走的少年。

  柳誉明显顿了顿,回头,见是桓翊和宋时祺,赶忙过来见礼,他长揖到底,声音恭敬,“见过师父,师母安好!”

  这孩子跟死去的四皇子五官虽不尽相同,但气质十分相像,温和守礼、举止文雅,或许是自小生活在民间的缘故,他要比四皇子更坚韧些。

  然而此刻面对桓翊深沉探究的目光,柳誉眼神躲闪。

  桓翊心中疑虑更甚,今日必定有异,他努力回忆着前世有关眼前这位五皇子的点点滴滴,此时恰逢边境战起,宁惠帝操劳过度病了一阵,好似就是这个上元节前后,他收到消息皇帝认回了流落民间的五皇子,而其生母丽嫔被赐死。

  看柳誉的异样,猜测可能是丽嫔离开安庆府,偷偷进京看儿子来了。

  “夜已深,莫要一人在外闲逛,我派两个护卫送你回去,”桓翊伸手搭住柳誉肩膀朝青云巷深处走,好似在闲聊一般,声音却压得极低,“说实话,可是你生母来了?”

  柳誉震惊不已却被桓翊一把按住,这反应已不用多言,桓翊沉声道:“京城人多眼杂,若想保她一命就立刻让她离开!”

  从当场揭穿到点出利害关系只用了两句话,柳誉被师父冷肃的语气吓到了,转念一想又何尝不是师父的良苦用心,他心中震荡连声应是,在桓府护卫的护送下匆匆离开。

  正当夫妇二人往回走准备上车回府时,远处有整齐的马蹄声响起。

  这两年的上元节真是不太平,宋时祺一听这声音便莫名心慌,桓翊朝声音的方向远眺,脸色微变,“好似是禁卫军。”

  “往这个方向,不会是……”

  桓翊神色凝重点头,给了宋时祺肯定的答复。

  他本不想插手皇家之事,但与柳誉师生情谊颇为深厚,此时碰上,实在不忍心坐视不管,可他并不愿离开妻子。

  犹豫之间,一小支禁军队伍已靠近青云巷巷口,他们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为首的是皇帝身边的常太监。

  “漾漾,我……”桓翊迟疑着开口。

  “你……你去吧,我和如筝回桓府等你!”

  宋时祺怎会看不懂他表情中的含义,成婚以来两人形影不离并不能增加她的安全感,她很早便明白这一点,她需要放手,给他机会去证明,此时恰好是一个时机,是躲在永远不分离的梦里,还是勇敢跨出一步选择信任,她咬牙选择了后者。

  常太监已近在眼前,桓翊将她送上马车,嘴唇贴在她额侧只说了两个字,“信我。”

  身后桓翊已迎上禁军队伍,与常太监寒暄起来,宋时祺按捺着心中的不安钻进马车,面对面露疑惑的王如筝,含笑解释,“碰到夫君的学生聊了几句。”

  “我好似还瞧见了宫里的人。”

  “没错,夫君说每到上元节就不太平,他过去问问可有什么事,让我们先回府,今日不早了,不若派人给王家捎个信,阿筝你今晚就住桓府吧”

  王如筝此刻满心都是如何找借口留在桓府,此刻听宋时祺这么一说顿时放松下来,“好,那可要叨扰表哥表嫂了!”

  “哪里的话!”宋时祺强笑着命车夫赶路,车窗缝隙里,桓翊已引着常太监一行进了青云巷,身影逐渐消失在黑夜里。

  作者有话说:

  略微试探一下就发现前世的魑魅魍魉此时已是纸老虎,戳破只是时间问题,那么对漾漾来说,往后重要的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