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为了一盏灯,找到天黑?◎

  船行三日, 一路无恙。

  快到扬州码头时,船主过来知会一声需要停靠半日,例行检修, 明早再启程, 娘仨不疑有他,计划起半日的行程来。

  “扬州有名的吃食可不少,还有不少质量上乘绣线和布料, 不如我们下去逛逛,找家酒楼用过晚饭再回船上休息。”

  姨母近乡情怯,看到与苏州相似的屋舍和风土人情, 来了兴致。

  娘仨走前跟对船的小厮打了声招呼, 下船闲逛去了。

  此时桓翊并不在船上, 他托了霍轩帮他审问水路被抓的那几个流匪,今日一早他便收到霍轩的传信, 流匪中的一位在苏州有关系网, 他们计划在苏州地界设下埋伏绑架宋家姐妹。这消息与他手下审问的另一伙流匪招供一致, 便更加可信了几分。

  于是他将手下所有护卫, 明的暗的都留在此地保护宋家女眷, 自己带了曲六从陆路前往苏州与从京城赶来的霍轩汇合,试图在宋家船到苏州之前把那帮匪徒解决了。

  宋时祺陪着姨母和姐姐逛了半天, 三人在最负盛名的聚丰楼吃过晚饭, 姐妹俩还想逛逛夜市,姨母已有些体力不支, 由丫鬟侍候着先回船上去了。

  宋时祺信心心念念想寻一盏羊角灯,但此时不是放灯的季节, 很少有人会卖, 她们俩四处打听终于在一个匠人作坊里买到一盏, 想要回去船上时,天已黑沉,好多店铺已经打烊,烛火都灭了。

  “幸好我们有灯!”宋时祺买到了心仪的东西,心情愉悦,在前头提灯引路带姐姐往码头的方向走去。

  转过一个弯,回头与姐姐说笑的宋时祺忽觉身上一热,一盆水当头浇了下来。

  “哎哟!你个臭小子,怎不看看下头有没有人!”一个妇女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啪啪”两声,一个孩童哇哇大哭起来。

  “姑娘,对不住了,您稍等,我这就下来!”妇女从楼上窗子弹出半个头朝下喊道。

  就听“咚咚咚”几声急促的,好似是踩踏在木板上的声音,宋时祺身边的一扇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来一个靛蓝衣裙的妇女。

  只见她满脸歉然朝宋时祺连连欠身,“哎哟对不住对不住,小儿顽劣,把洗脸水乱倒,哎呦全湿了呀,姑娘若不嫌弃,上我家去换身干净衣服吧。”

  见宋时祺还在用袖子擦手里已经熄灭的羊角灯,忙补充道:“这灯不会坏,一会儿我给您点上,姑娘,夜凉,当心受了寒。”

  宋时禧闻言也有些紧张妹妹,“确实有些风了,要不我们进去换一下?”

  见宋时祺还在犹豫,那妇人转向宋时禧,“呀,我就瞧两位姑娘眼熟,今日你们在我铺子里买了绣线的呀!就是旁边那条南大街,你们不认得我啦?”

  “认得,认得。”宋时禧接着微弱的天光,想起了白天绣线铺子里确实有这位妇人。

  一阵风吹来,宋时祺身上温热的水已然凉透,她不由打了个哆嗦,“那便劳烦婶子了。”

  外头的影卫头子阮二踌躇片刻并没敢跟进去,毕竟是女眷换衣服他们不好离得太近,不过他还是暗中指挥调度,让众影卫将附近这几间屋舍通通包围起来。

  等了约摸一刻钟,屋里一点动静也无,连孩子的哭声都没了,阮二暗道不好,示意众人向里包围,他率先潜了进去。

  屋里小方桌上,只有一盏羊角灯孤零零放着,哪里还有人……

  宋家姐妹是在马车的剧烈颠簸中醒来的,“祺姐儿,祺姐儿!”

  宋时禧将妹妹摇醒,心疼地搂过她,用力撕扯下一片裙摆给她擦头,适才她们姐妹俩跟着那妇人进屋,还未上楼梯就被捂住口鼻晕了过去,此刻宋时祺头发、衣裙都是湿的,冻得瑟瑟发抖。

  姐姐轻柔的揉搓动作让她感受到了些许暖意,宋时祺清醒过来,环顾四周,这车十分简陋,车壁木板都合不拢,没有车门和车窗,像是装货用的,她透过车厢缝隙朝外看张望。

  此时已入夜,外面漆黑如墨,从马车的颠簸程度以及隐隐飘进来的草木气息能判断出此刻他们应在林间小道上奔驰。

  宋时祺有些疑惑,他们并无仇家,怎会被人劫持呢?在白天那家绣线铺子,她们也都是寻常人家的打扮,不至于露富,那么绑架她和姐姐又是为了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看来只有询问劫匪才有答案了。

  她用了敲了敲车壁,大喊:“停车,我要如厕!”

  并无人理会她。

  “停车停车停车!我肚子疼,憋不住了!”宋时祺不依不饶,连续不断拍着车壁。

  头顶忽地一空,一张凶狠狰狞的脸俯看她们破口大骂:“吵什么吵,要尿就地,再吵老子办了你!”

  宋时祺身子往后缩,努力躲避着唾沫芯子,只听头上的人啐了一口,“嘭”的一声关上了车顶板。

  姐妹俩下意识瑟缩着抱在一起,恐惧到了极点。

  这时车厢外想起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大哥,那俩姑娘,真能办喽?”

  就听“啪”的一声,随后就是问话者的惨叫,“哎哟大哥您轻点儿!昨儿个头上的包还没消肿呢!”

  “长点脑子,把她们办了你还能要到金子不?啊?啊?”

  这声音虽刻意压低了,似是从牙缝里发出来的,但靠着车壁的宋时祺还是听得分明。

  金子?不说银子、钱财,只说金子,那必定是知晓她家情况的,至少在京城待过!

  思及此她心里越来越凉,大张旗鼓把黄金之事过到了名录上,确实保证了他们一家人的安全,然而财帛动人心,防得住君子可防不了小人,若是没猜错,这两人是想绑架她们姐妹获取赎金的。

  “也不知姨母怎样了……”姐姐眼里满是担忧。

  “若是要赎金的话,绑了我们应该就不会再动姨母,不然他们在船上就能动手了,如今他们肯定会将咱们藏起来,找爹爹拿黄金出来赎人。”

  宋时祺轻声宽慰姐姐,身上一阵阵发冷,其实她也不确定姨母会不会有事,不过有桓夫子在船上,应该不会有事吧。

  “姐姐,我们不能让他们藏起来,也不能让他们去威胁爹爹,”她凑近姐姐耳朵,“我们要找机会逃走。”

  宋时禧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并未落下,她坚定地朝妹妹点点头。

  马车行进了不到半刻钟,就听天空几声炸雷,隐隐有几道闪电闪过,没多久,暴雨倾盆而下,瓢泼般的雨水从车缝里灌进来,衣裙很快又湿了,宋时祺冷得牙齿直打颤。

  暴雨冲刷过的小道泥泞不堪,逐渐难以前行,只听“咔哒”的木头断裂声,马车轰然向左边倒去。

  宋时祺被姐姐护着头,两人冲破了并不坚固的车厢壁,直朝外栽去,好在掉落的地方是一丛茂密的灌木,她们并未受伤。

  “姐姐,快,我们逃!”宋时祺当机立断,趁前头驾车的两人还未爬起,连滚带爬拉着姐姐往一边的密林里钻。

  暴雨如注,四下漆黑一团,两人摸索着朝远离方才马车行驶的那条小路的方向疾走。

  “别让她们跑了,快给我追!”身后传来一声怒喝,是那个面孔狰狞男人的声音,即便在暴雨中也能听到许多杂乱的脚步声。

  宋时祺原以为只有驾车的两人,没想到有一群人,不由拉着姐姐加快了脚步。

  后面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姐妹俩慌不择路,突觉脚下一滑,一个腾空,两人直直往下掉,宋时祺下意识将姐姐搂进怀里,两人翻滚下落,忽觉左侧额头一阵剧痛,昏死了过去。

  桓翊与霍轩在苏州近郊经历了一场恶战,总算把流匪中的二号人物,也就是胡泰的弟弟胡福和一众盘踞苏州多年,混迹在下九流之中的流匪恶霸们连根拔起。

  还未喘口气,就听曲六来报,扬州那边出事了,姨母谢宛在那艘客船遇袭,好在桓家护卫拼命抵挡并无大碍,而宋家姐妹俩在南大街附近的一家民舍里被劫走。

  桓翊心脏都好似停止了,待反应过来墨三禀报的意思,疯一般地拉过一匹马,爬了几次才跨上马,猛抽一鞭,朝扬州方向疾驰而去。

  霍轩还算理智尚存,但也仅是尚存,他一把揪住曲六衣领,“人在哪丢的?可有线索?去追了吗?”

  “说是……说是毫无踪迹,但那家民舍的主人抓住了,正在审问。”曲六也知事情的严重性,如此层层防护,两个大活人竟在眼皮子底下消失了,若宋家姑娘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家公子……

  霍轩闻言立刻松了手,拉了马去追桓翊。

  停靠在扬州码头的那条船成了审问犯人的地方,桓翊盯着手里那盏羊角灯,听着旁边凄厉的惨叫,修长手指骨节凸出,显将那宫灯的手柄捏成齑粉,片刻又蓦地松手,拇指在竹制手柄上轻轻摩挲,那是她碰触过的地方。

  她说她最爱羊角宫灯,结婚头年那个上元节,他从扬州赶回来,给她带了一盏羊角灯,她爱不释手,为何为了一盏灯,找到天黑?

  她……想起来了吗?

  胸中某些情绪几乎压不住,他兀的站起,不能再等了,“墨三,找一张扬州附近的舆图,曲六,召集人马!”

  舆图来得很快,桓翊细细扫了一眼,用木炭圈出三处山地,“这三处,拉网搜!”

  刚进来的霍轩有些疑惑,“为何要搜山?没有线索指向这些地方。”

  “在京城索取赎金的消息未到京城前,胡泰必定想方设法躲藏起来,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声东击西,布置了重重真假难辨的埋伏,就是为了避开我们。此刻人质到手,我想……他应该会躲到他最擅长躲避的地方……”

  “他占山多年,确实只有在山里才能如鱼得水,”霍轩思量一番给予些许肯定,“可万一……”

  万一他猜错了呢?

  桓翊有种强烈的直觉,他必须去看一看,他必须亲自找到她,“那你留在此地继续审,我进山去找,有消息即刻报我!”

  言罢人已出了船舱。

  “哎哎,没说不去!”霍轩无奈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