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谢逾明吃完饭以后, 王乔思就回医院去了。

  有被医生宣判想吃什么吃什么,不知道还能活多久的亲人,能多相处一段时间就多相处以断。

  她想珍惜这段时光。

  但是寒假很快就过去了, 走之前, 王乔思很放不下心,但不管是乔爷爷,还是乔奶奶,都让她放心,催促着她回去。

  不是他们不喜欢王乔思, 或者想要她离开, 哪有老人会不惦念自己的孙辈呢。

  但是他们同样知道王乔思有自己的人生,他们已经注定日暮西山, 就算不舍,又怎么舍得牺牲孩子的前途。

  王乔思之前还想过先休学, 专心照顾乔爷爷, 但是这个念头一说出来, 就遭到两个老人的强烈反对,乔爷爷甚至偏激的表示, 王乔思要是真的敢休学照顾他, 他就直接喝农药一了百了。

  他死了, 王乔思就没理由留下来照顾他。

  王乔思直到老人家会不愿意,但没想到会这么强烈,最后只能打消这个念头。

  她只能在回到学校以后,每天打好几个视频电话,确认爷爷奶奶的情况。

  开学一周, 学校里的事情井然有序,和谢逾明的消息也发的很频繁。

  以至于开学的时候, 玩得比较好的几个女生,都很怀疑她是不是恋爱了。

  还一再叮嘱,要是真的恋爱了,一定要带来瞧一瞧,看看这个男生怎么样,情不请客不重要,看他抠不抠搜,人品怎么样非常重要。

  王乔思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于是在几个女同学眼里,就是她恋爱的铁证。

  王乔思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恋爱,说不是,又和恋爱差不多,说是,哪有人从确定关系开始,就聚少离多,而且当初也只是一场表白,她甚至没有答应,总感觉差了点什么。

  就算这样,两个人还是经常聊天。

  她是很淡定快乐,但是祖宗群里的祖宗就不太看得下去了。

  尤其是王赋德,他迁了墓地以后,虽然和年轻鬼们天天打游戏,还和近代鬼们聊八卦,看似花费了全部心神,但是不代表他就不关心王乔思了。

  他看着王乔思,不太年轻的鬼脸皱成一团,嘴巴还啧啧了两声,“看看你,一天天的就顾着和那个谁聊天,都不记得我们这些老骨头了,呵呵。”

  王乔思也不知道王赋德怎么回事,自从他和新的鬼玩上以后,说话比以前还刻薄了,而且还懂得用现代语言来表示他的情绪。

  比如……

  呵呵。

  王乔思简直心梗,但是王赋德对王乔思一贯还是比较偏爱的,像是群里其他人,那才是被闹的不想说话。

  最近大家都很安静,虽然不怵王赋德,但是谁也不想被阴阳怪气半天,还讲不过对方,那简直能气出心梗。

  王乔思放下手机,睁着大眼睛,态度非常诚恳,“赋德祖宗,我知道错啦,要不然我陪您复盘一下游戏?”

  别看王赋德爱打游戏,但他其实是只菜鸡,能让年轻网瘾鬼们连跪带他,完全是因为王赋德的人格魅力。王乔思却不一样,她很聪明,并且几乎没有短板,哪怕是游戏也很厉害,以前上学的时候,就跟着同学学到了养号卖钱。

  她在打游戏上花的时间非常少,能打赢,完全靠的是天赋了。

  她几乎一眼就知道应该怎么,上手几把摸透游戏规则,就知道怎么利用。

  帮王赋德复盘不要太简单。

  如果是别的,王赋德还能义正严辞的拒绝,然后继续语气刻薄的指责王乔思,但是在打游戏这上面……

  他果断选择同意。

  见王赋德被哄好,王乔思不着痕迹的松了一口气。

  所以说,即便是王乔思本质上也是王家人,有他们一脉相传的敏锐,轻易就能四两拨千斤,把人哄得很好。

  王赋德成功被转移注意力,自然也就不再问王乔思和谢逾明的事情。

  但两个人仍旧联系的很频繁。

  一切都很平静,王乔思也不再关注王家人,她甚至不知道王瑾瑜节目已经录制完,回到了北平。

  这一天,当王乔思照常上课,认真做着笔记的时候,手机却震个不停。

  她从课桌底下拿出手机一看,是奶奶的手机号打的电话。

  看着上面不停拨打的电话,她心里一慌,察觉到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因为乔爷爷乔奶奶害怕打扰她学习,白天都不怎么敢打她电话,如果打了一次没接,就不会再打第二次。

  但是今天却一反常态。

  她甚至不用算,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事。

  刚好下课铃打响,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王乔思立刻站起来,走到教室外面,找了个僻静的转角接通电话。

  “喂。”

  她只来得及说这一个字,就被手机另一头急促的声音打断,“您是王乔思王小姐吗,您爷爷病情突然恶化,已经在抢救了,您奶奶承受不住打击,突发脑溢血……”

  对方的话还在继续,王乔思的脑袋却已经嗡嗡作响,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景物都渐渐模糊,脑子像是麻了一样。

  王乔思用力掐了自己的手腕,力气打到立刻红肿泛红。强烈的疼痛让王乔思眼前重新清晰,也能有余力继续听对方在说什么。

  “王小姐,对不起,请节哀……”

  “节哀?节什么哀?”王乔思双目通红,她很不理解,眼泪卡在眼眶里打转,“你说什么啊?”

  她仿佛是强弩之末,死死撑住,想听到答案,但语气中的悲伤、质问,其实已经昭示了她其实什么都知道。

  王乔思的不冷静,换来的是对面长久的沉默,对方的声音有一丝喑哑,但仍旧平静的宣告事实,“抱歉,您爷爷没能抢救过来。”

  被抑制住的眼泪,终于不听话的全滚落在地,直到地面洇湿的痕迹越来越大,她也再压抑不住自己的哭声,她只能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不让哭声传出去。

  呜咽的声音不大,可对面有怎么可能不清楚王乔思现在的状态,见多了生死,一切也就不稀奇了。

  后面的事情顺理成章,王乔思哭过以后,擦干眼泪请了假,匆匆带了两套换洗的衣服就赶去北平。乔爷爷走了,总要有人安排他的后事,还有乔奶奶,也需要人照顾。

  她订了最快的一班飞机,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医院。

  迎接她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还有躺在病床上,刚被救回来,还人事不醒的乔奶奶。

  一天之内连遭打击,明明她也还在上学,不过是刚刚成年。

  负责乔爷爷的医生四五十岁,带着眼睛,很儒雅,但在涉及医学相关事情的时候,又特别严格。对待患者却非常和善。

  他的年纪甚至可以当王乔思的父亲,这段时间,他多少知道一点王乔思他们的情况。

  父母早亡,只有王乔思这个年纪不大的孙女奔波照顾。现在,她在人世间的唯二至亲,一死一瘫,怎么能不让人扼腕叹息。

  匆匆赶来,赵医生也无可奈何。

  在病人眼里,医生无所不能,可医生也是人,在生死面前无能为力。

  他面色惭愧,有些无力,“对不起,我没能救回你的爷爷。”

  王乔思的脸上还带着泪痕,她悲伤难过,却仍旧留存理智。她用力擦去脸上的泪水,抬头诚恳的对赵医生道:“您不用道歉,这不是您的错,要不是您,我爷爷甚至撑不了这么就,谢谢您,真的谢谢您,您是个好医生。”

  她不是客套,是真心实意的道谢。

  纵使再难过,也清楚的知道赵医生有多负责,他是个好医生,亲人的离开,不能成为迁怒的借口。

  除了接电话和亲眼见到爷爷尸首的时候,她痛哭出来,其他时候,不管面色再憔悴,她都尽量坚强,独自一个人完成这一切。

  至于乔爷爷尸首火化,至少也要等乔奶奶睁开眼,即便她醒来以后口不能言,可她同样需要告别。

  那是相伴了几十年的人。

  王乔思坐在乔奶奶的病床前,握着乔奶奶的手,疲倦的将额头靠在乔奶奶布满斑点,粗粝的手上,仿佛这样就能给予她更多力量。

  像是小时候那样,不管遇到什么挫折,只要奶奶温暖粗糙的手摸摸脑袋,一切伤痕就都能被抚平。

  她很累,但是一定要坚持。

  在王乔思闭眼的时候,门口传来声音。

  她睁开眼睛,转身望去。

  来的人是谢逾明,他还穿着亚麻色的风衣,风尘仆仆,一看就是连夜赶回来的。

  王乔思即便再坚强,连日来的打击和种种琐事都让她疲于应付,眼下青黑,面色苍白。

  他停在门口,两个人对望。

  很快,谢逾明大步走上前,直接将王乔思抱住,轻柔的拍着她的脊背,就像是小时候摔倒了,爷爷奶奶哄她那样。

  “会好起来的。”

  是啊,以后的生活会好起来的,伤痛也会渐渐平淡。可是,她永远的没了爷爷呀,奶奶也可能再也说不了话,只能躺在病床上,他们都是她最亲的人,小时候的日子很苦,但是却很温馨,因为有爷爷奶奶无条件的全部宠溺和爱。

  从今以后,这世上她孑然一人。

  苦苦压抑的情绪再也绷不住了,连起来的悲伤被藏在心底,像是火山一样,顷刻间喷发。

  她抱住谢逾明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她无所顾忌的痛哭出声,是发自内心的痛苦无力,“谢逾明,谢逾明,我没有爷爷了,我没有爷爷了……”

  人在最悲痛的时候,往往会丧失语言表达能力,他们只能不断重复自己最在意的事情。

  谢逾明将王乔思抱得更紧,右手放在王乔思的脑后,轻轻的抚摸着,用肢体无声的安慰。

  他的怀抱温暖宽厚,“哭吧,哭出来会好点。”

  在王乔思哭到抽噎的时候,他为她倒了一杯热水,王乔思木然的喝着水,眼神却呆滞着。

  因为情绪的大起大落,完成哭完之后会安静很久,像是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谢逾明帮她捋了捋脸颊的头发,目光柔和,像是照顾一个小孩子。

  他看着王乔思,“慢慢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