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谁。”
总不能是他自己吧，法瑞尔在脑海中否定了这个念头。
散兵已经做出了不杀自己的承诺，不至于突然反悔，就算是反悔，也实在没必要和自己再这么轮番斗嘴。
看着法瑞尔的脸上表情变换，散兵转瞬间想通了他在思考什么，实在是忍不住：“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笨的人偶。”这样的人偶真是自己的同类吗？
“我不会出尔反尔，难道身为愚人众执行官的我，在你眼中没有一点信誉可言？”
“倒也不是。”
法瑞尔坐到另一侧，安东尼死了之后，迪卢克就做主为他订做了一张华贵的沙发，虽然和整个房间格格不入，但好在质量上乘，人坐在里面，放松效果显著。
他低头，企图躲开散兵诘问的眼神，“那你要杀谁，埃伦？”
“一个和我作对的人。”
法瑞尔抬起头，看到散兵的脸上出现了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在面对法瑞尔的时候，他不是冷笑，就是讥笑，这样似笑非笑的期待表情还是第一次看到。
也许是觉得自己笑容中透露的信息过多，散兵收敛了笑意。
两个人对视了一分钟，法瑞尔才装作如梦初醒般咳嗽了两声，商量着说，“那您老挪个位置，我要收拾一下床铺。”
说完，他没给散兵反应的机会，上前猛地将床板整个撅起。
散兵一时不查，一下跌坐了下去，不过并没有像法瑞尔想象中那样毫无形象地摔倒，反而在摔倒之前，十分轻盈地将自己翻转了过来，以一个优雅的姿势站住。
环抱着胳膊，散兵掀唇，“你太小孩子气了。”
而后补充，“下不为例。”
法瑞尔没回应他，而是认真铺起床来，“你过几天回去处理埃伦这件事吗？”
“也许吧。”
“也许是什么意思。”
“就是，也许会去，也许不会去。”散兵懒洋洋地说，法瑞尔站起来之后，他就挪到了对面的沙发上，开始闭目养神。
法瑞尔出声，“我还以为你不会休息。”
“你会不会休息？”
“会。”
“你都知道累了要休息，为什么会发出如此愚问？”散兵连头都没抬一下，反而继续休息着，很快，法瑞尔听到一阵很小声的呼吸声。
看来散兵这个人偶也算是制作精良，不过他为什么没出现自己这样的情况。
法瑞尔觉得很好奇，打扫完床铺，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散兵面前，开始左右端详他的脸庞。
何止是制作精良，简直是惟妙惟肖，连人的毛孔和细纹都制造了出来，随着晚风，一些细小的绒毛还微微摇晃着。
齐耳短发在他的脸上毫不违和，甚至有种诡异的美感，法瑞尔本想用瓷娃娃这个形容来描述散兵的外貌，可想了想还是决定放弃了。
因为散兵本来就是娃娃的一种啊。
他在心里这么想着，手指毫无知觉地贴上熟睡的散兵的脸颊。细腻的触感入手，吹弹可破的皮肤，莹白如玉的肤色，法瑞尔觉得自己下一个躯壳完全可以用他的模子来制造。
温热的触感入手，他忍不住轻轻戳了一下。
而后坠进一双蓝紫色的眸子中，眸光平静，如同深海一般的颜色，不起任何波澜，甚至连别人的视线都会被吞噬。
纤长卷翘的睫毛上下扇动了一下，剐蹭到法瑞尔的手指，让他下意识向后撤了一下手。
接着，手腕被面前人拽住，力量刚好保持在不让法瑞尔后撤，也不让他再前进一步的恰好分寸中，法瑞尔听到散兵阴恻恻地说，“还摸吗？”
法瑞尔瞪大双眼，惊慌的眸光一闪而过，接着强装镇定道，“我在选下一副躯壳，话说你在哪里定做的你现在的这个。”
散兵怒极，将法瑞尔试图撤离的身体拽地离自己更近，“你再胡说？”
“不想说就不说。”
“嗯。”
散兵抬眸，才发现法瑞尔离自己实在是太近了，一只手撑在自己的膝盖上，另一只手已经被高高举起，法瑞尔的脸色微红，翕动的双唇水润而有光泽，泛着粉色，散兵盯着他的嘴巴，微微别开脸。
“离我远点。”
“你！”
“滚开。”散兵伸出脚，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法瑞尔的膝盖，踢得他一个趔趄，有些吃痛地揉着膝盖。
看着法瑞尔弯腰，散兵的脑海中却不停闪回着他刚才的样子，忍不住嗤笑道，“过几日，处理叛徒之时，你便不必跟来了，瞧着你如此瘦弱，去了怕只是拖后腿。”
“你这说的什么话。”闻言，法瑞尔直起身子，在散兵身前投下一片阴影，“能不去更好。”
散兵脸色更差，“滚开。”
法瑞尔本想着，一句戏言拒绝散兵，谁知道了那天，散兵还是把他拽了一起去。
“迟早是要成为愚人众执行官的人，如此怯懦胆小，实在令人担忧。”散兵闲庭信步，“跟上。”
法瑞尔在心里大骂一句死要面子，而后恭敬提问，“你不是说，愚人众只有十一席吗？就算我再努力，前面的人不退下来，我也没办法上位，你说是不是？”
散兵早就习惯了法瑞尔的油嘴滑舌，他能感觉到，只有面对迪卢克的，法瑞尔才会收敛一些。想到这里，散兵浑身都大写着无语两个字，明明他和法瑞尔才是同类，法瑞尔却更亲近那个人类。
他从未上过当，对人类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尚且有情可原。
散兵冷笑着瞥了一眼还在油腔滑调的法瑞尔，看你笑到几时。
两人寻了个中午的时间，也更好用歇脚的理由，法瑞尔与散兵一路走着，很想告诉他，这个理由行不通。埃伦对他几乎恨之入骨，他化成灰埃伦都能认识，更不要说，散兵——
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一个穷凶极恶之徒。
法瑞尔深深叹了口气，不料他声音刚落地，就听到散兵在一旁道，“唉声叹气，是为何事？”散兵转过头，“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
那倒没有，法瑞尔摆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决定什么都不说，让散兵自己体会。
“对了。”散兵微笑，“我还给迪卢克写了一封信。”
“什么？”
法瑞尔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瞳孔晃动了两下，他顾不得两人实力差距过大，上前一步，握住散兵的肩膀，“你这是什么意思？”
浑身颤抖的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下意识大喝，却在散兵的双眸中看到一片冰冷。
而散兵也在仔细品读着对方的眼睛。
对，就是这个眼神。
震惊，厌弃，嫌恶，散兵勾了勾唇角，看着几乎情绪失控的法瑞尔，他轻声道，“如果他真的敢只身赴约就好了。”
他递给地卢克的纸条上，只写了一行字。
发现愚人众，速来。
“好了，走吧。”
此后的一路，法瑞尔难得保持了冷静，散兵看着恹恹的法瑞尔，几次想开口打破平静，却又觉得不该如此低头，两个人沉默着走到了清泉镇。
也许是临近打猎的日子，只有几家的烟囱中冒着白烟，似乎是在生火做饭，法瑞尔观察了一番，发现埃伦很巧合地在家。
他家的烟囱正在持续不断地向外冒着烟，如同一副徐徐展开的白色纸张，铺满了半个清泉镇的天空。
散兵对着法瑞尔使了个眼神，法瑞尔便识趣地上前去，屈起手指咚咚敲了两下，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探出一张脸来。
这张脸疲惫，且带着老态，纵横的皱纹沟壑中镌刻着他同时间与心中的愧疚搏斗的痕迹，看到是法瑞尔，埃伦愣了一下。
“是你？”
“是我。”
“你来干什么？”
“是你让我来的。”法瑞尔冷冷地说。
埃伦低低笑了两声，嗓子里蓄着的沙哑声音剐蹭着法瑞尔的耳朵，法瑞尔惊叹于他的老态，却生不起一丝怜悯的情绪。
“等等。”
看着法瑞尔径直上前，想推开门，埃伦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法瑞尔低头看了一眼干枯如树皮一般的手背，浑身紧绷起来，埃伦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低垂着头，也许是在思考。
法瑞尔不知道他在思考什么，虚掩着的门被风吹开，他用身体死死抵住门，苦涩道，“散兵大人，我跟你们走，前提是别杀我的家人。”
散兵终于从法瑞尔的背后显出身影，“区区蝼蚁，也妄图左右我的思想？”他眸中闪烁过疯狂的光芒，一阵风过，下一秒已经出现在了法瑞尔的身前。
埃伦升不起半分反抗的念头，只能紧闭着双眼，等待死亡宣判。
他知道散兵执行官的威名，不近人情，与博士几乎属于同类人，令他们这些人望而生畏，谈之色变。
但出乎意料地，想象中窒息与疼痛并未袭来，他睁开双眼的时候，发现散兵的视线越过自己，看向门后一脸惊恐的小女孩。
散兵丢下一句，“跟我走。”便转身离开了。
法瑞尔知道散兵不想在孩子面前大造杀业，悬着的心也稍微放下了一丝，现在他最担心的就是迪卢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