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荣升为管家之后,查尔斯就无数次同法瑞尔说要搬住处的事情,法瑞尔每次都拒绝了,对于他来说,住在安东尼身边,反而要更安全。

  不管是对晨曦酒庄的人来说,还是对法瑞尔自己来说。

  尤其是,现今的至冬国不知道陷入了什么样的困境,对蒙德的造访更加频繁。

  法瑞尔心想,如果没有安东尼从中斡旋,他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至少在第一次同那位执行官见面的时候,他就会露出不少马脚。

  一想到这次还可能撞上那位带着面具的执行官,法瑞尔就头疼。由于脑子里有事儿,法瑞尔的脚程很快,很快就走到了自己的居处。

  “法瑞尔先生。”

  安东尼的声音自拐角处响起,法瑞尔循声望去的时候,看到他斜倚着粉紫色的琉璃窗,站在冗长的走廊尽头。

  阳光穿过特殊工艺制成的玫瑰琉璃窗,窗上的花纹映照在安东尼的侧脸上,这为他添上了几分旖旎的色彩,蒙德人的长相在这样的色彩描绘下被极致放大,法瑞尔无端地想到了迪卢克。

  他也是长得这样艳丽,但有所不同的是他的清冷气质。笼罩在身上的疏离使得他轻而易举成为高岭之花。

  安东尼又喊了一声,法瑞尔才发现自己走神了,连忙应声道,“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安东尼语调轻快,法瑞尔推测他应该是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连带着自己的语气都上扬了几分,但这种微妙的愉悦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句话击得粉碎,“法瑞尔先生,猜猜我今天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法瑞尔笑道,从口袋里钥匙塞进锁孔,“除了晨曦酒庄,你还能去哪里?”

  安东尼是个孤儿,这是他在至冬的身份,在蒙德也延续使用了。

  法瑞尔扭动钥匙,听到安东尼飞快地说,“我去见了另一个暗桩,他现在是一个猎户,得到的信息很多,法瑞尔先生要听吗?”

  “咔哒——”

  法瑞尔听到一声清晰地落锁声,这句话让他陷入了极度的无措之中,竟然扭转错了方向。

  这咔哒的一声,法瑞尔心想,绝不是落锁的声音,更是他心彻底纷乱的声音。安东尼说什么来着,他去见了一个猎户,是那个唯一知道自己的前身已经死亡的人吗?

  安东尼去见他干什么,安东尼又和他说了什么,两个人交换了什么讯息。

  一系列的问题不断从他的脑海中跳脱出来,他侧眸看向仍然在喋喋不休的安东尼,看到他略带水光的双唇不停开合,“他说到时候回来拜访您,给您带些小礼物的。”见法瑞尔长时间没有扭开门,安东尼的手指覆盖上来,分明温热,却让法瑞尔打了个冷颤。

  安东尼突然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法瑞尔先生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似乎在遭受着煎熬,明明很容易打开的门,此刻却被转了又转。

  他实在等不及,一天的跋涉让他的脚步略有倦怠,只好帮法瑞尔开了门。

  令他感觉更奇怪的是,法瑞尔先生似乎在躲避着什么,在他手指抚摸上去的一瞬,他的法瑞尔先生竟然像是被烫到一般弹开了。

  这让他紧张了一瞬,“怎么了,法瑞尔先生?”

  法瑞尔勉强地笑了笑,明明知道自己不是原身,那个人又为什么一定要来。法瑞尔皱着眉头走进屋里,安东尼乖巧地将门反锁,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小习惯。

  “他还好吗?”

  走到床边,法瑞尔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安东尼没反应过来,直到法瑞尔神情郑重地重复了一遍后,安东尼才回答道,“埃伦挺好的,看起来身体素质比我还要好。”

  说完这句话,安东尼又觉得自己身体内的力量消失了,肌肉的酸痛重新袭来,他闭上眼睛想了想一天的行程,好像也没做什么事情,可是就是浑身止不住地疲乏。

  就像现在,只是出去见了个人,他就浑身无力。

  安东尼的脸色很白,是不正常的白,透着灰色的底色,法瑞尔顺水推舟地让他躺下休息,然后自己坐到一边,仔细捋顺思路。

  那个名为埃伦的猎户,他同样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杀了随着至冬使节一同来到这里的愚人众成员,所以他绝对不会主动提起死去的那个人的事情。

  这对他来说,比对法瑞尔更致命。

  所以法瑞尔现在还是安全的,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瞥了一眼陷入沉睡之中的安东尼。

  不仅仅是安东尼觉得他奇怪,他也觉得安东尼这段时间肉眼可见地奇怪起来。安东尼总是喊着累,确切地说是浑身无力,法瑞尔上前去,捏了捏他的手指,发现以往坚韧的十指此刻却犹若无骨。

  甚至,法瑞尔凝眸,安东尼的发间甚至显露出了银丝。

  这是最不正常的事情。

  就像是,法瑞尔摸了摸下巴,急速的衰老,不知道怎么回事,法瑞尔对一切未知都包以敬而远之的态度,既然安东尼并没有直说自己的痛苦之处,他就等安东尼说了再解决吧。

  他正想着,门外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法瑞尔将衣服上的褶皱抚平,又给熟睡之中的安东尼随手披了件衣服,才施施然走了出去。

  打开门,门外人表情看起来匆忙又局促,似乎这是难以启齿的事情。

  法瑞尔听见那人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迪卢克老爷和凯亚少爷吵起来了。”法瑞尔眉心一跳,后槽牙都要搓烂,西风骑士团未免太不会办事。

  传信这种事情来个普通的骑士就好了,干嘛要劳烦骑兵队长大驾。

  凯亚和迪卢克一见面就吵架,一吵架就需要法瑞尔这个救火人员前去救火。所幸凯亚少爷平日里没事儿是不会来的,不然法瑞尔只需要处理这一件事情就够了。

  乱七八糟的事情已经把整个生活都填满了。

  不过说起来,法瑞尔心里想,其实迪卢克和凯亚关系也没有那么恶劣,自从凯亚剖白了自己的心迹,两人就陷入了一种难以描述的微妙境地之中。

  硬要形容的话,大概是,每个人都在等着对方给台阶下。

  明明在意的不得了,非要装出两张冷脸。一想到两个人和好自己的工作量将骤减,法瑞尔就止不住地暴躁,让他少忙一段时间会死是吧!

  跟着前面匆忙的脚步,法瑞尔很快从自己的住处走到了迪卢克所在的办公场所,毫不客气地将门推开,酸味简直要溢出整个房间。

  他就知道,又在斗嘴!

  迪卢克站在桌子面前,法瑞尔知道这是发怒的前兆,他听到迪卢克一字一顿地说,“骑兵队长有空大驾光临,还真是蓬荜生辉。”

  “骑士团人太少,失去了最为得力的明日之星,我这个骑兵队长也不得不顶上了。”

  “不知道骑兵队长有何贵干。”

  又来了又来了,毫无营养的小学生斗嘴,无非就是骑兵队长之类的话,既不痛不痒,又让旁听者觉得好笑。

  凯亚笑笑,很是爽朗,“公干罢了,来监督晨曦酒庄筹办过几日的至冬国来访。”

  迪卢克一掀眼皮,法瑞尔心头一突,连忙走上前去,以熟练的姿态挡在两人之间,他举起手,作休战状,“两位,少说两句吧。”而后转头看向迪卢克,“不是说这件事情全权交给我负责吗?”

  迪卢克刚燃起的怒火瞬间熄灭,看着法瑞尔蕴着薄怒的脸,声音都小了几分,“嗯,嗯。”

  “那就好了,这件事情迪卢克老爷不要插手了,由我来处理吧。另外,凯亚少爷留步。”出声制止凯亚的离开,法瑞尔快步走向凯亚,“不如留下一起吃个晚饭吧,毕竟凯亚少爷来的日子很难得。”

  “哈哈,这个就不必了,毕竟我来是为了公事。”凯亚身影顿了一瞬,这使得法瑞尔顺利追上他的脚步,顺便将爱德琳喊了过来,“爱德琳,凯亚少爷回来了。”

  本还在外面忙着其他事情的爱德琳,听到法瑞尔的呼唤,连忙放下手中的事情,同样冲着凯亚道,“凯亚少爷。”

  凯亚冷汗连连,他就知道的,这名新晋管家法瑞尔,简直比迪卢克还要难缠。对于他来说,对付迪卢克只需要佯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就能让话题终止。

  而这位法瑞尔,他似乎能看穿一切谎言,包括自己的心虚。

  凯亚不得不承认,法瑞尔的眼光很准,他并不是为了专门刁难一下迪卢克的,毕竟,他有些无奈地想,他也想念迪卢克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用余光瞥了一眼抱着胳膊,一副好整以暇的迪卢克,两人视线交会,都颇为无奈地别开脸。

  此刻的二人就像是被家长强行留下一起吃饭的小朋友,得到肯定回答之后,法瑞尔和爱德琳不约而同地开始投入到厨房的监工中,直到迪卢克和凯亚拌嘴的消息再度传来,法瑞尔才怒气冲冲地从后厨冲到餐桌上。

  摇曳的烛火照亮了餐桌上的每一个人,法瑞尔本想找个借口离开,但偏偏不让他如愿,迪卢克一句不如法瑞尔也留下吧,得到了凯亚和爱德琳的附和。

  甚至明目张胆地威胁他,“法瑞尔先生走了,我们就很难保证这样的和平状态了。”

  “凯亚,我奉劝你还是少说两句。”

  “哎呀呀,迪卢克,你脾气还是这么暴躁。”

  “我很平静。”

  “最好是这样,哎——”

  凯亚的眼神突然在整个房间里巡视一周,而后伸出手指,指向空空荡荡的某处,“我记得这里有一樽父——克利普斯老爷最喜欢的花瓶,去哪了?”

  法瑞尔抿嘴看天。

  迪卢克冷声说,“碎掉了。”

  摇曳的烛火让两人的面目晦暗难分,法瑞尔的视线在两人的脸上依次经过,凯亚冰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不知名的微光,他不知道凯亚在思考什么,总之,这句话让气氛冷掉。

  在法瑞尔绞尽脑汁也不知道如何缓和气氛的时候,凯亚将外衣脱下,递交给候在一旁的爱德琳,橙红色的烛光为他镀上了一层光晕,中和掉眉宇之间的凌厉之后,显得他的眉目格外柔和。

  法瑞尔还在看着,鼻尖突然萦绕上一股冷香,垂眸,看到迪卢克同样将外套脱了下来,抵在自己的面前。

  他心领神会,将衣服打理好,放在一侧的衣帽架上,顺手也将爱德琳手中的那件放在了另一侧。

  凯亚里面穿了一件很薄的内衬,独自居住在骑士团的他,熨烫衣服的能力也在与日俱增。很巧合地是,迪卢克穿了同色系的衬衫,透白的材质让他的身材被勾勒得刚好,法瑞尔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头上那个小小的发旋。

  如果两个人能保持沉默,法瑞尔会很高兴的。

  安安静静地享用了晚餐,迪卢克和凯亚坐在一起又说了些关于过几日宴会的事情,凯亚轻描淡写地几句话,将宴会的流程讲述地明明白白。

  法瑞尔再度见识了克利普斯老爷对孩子的教育。

  迪卢克也在顷刻间心领神会,法瑞尔将宴会需要注意的事宜都记载清楚,当凯亚提出要拉开窗帘时,他才发现已经日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