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天光乍亮。脖子酸疼,风泠伸手揉了揉,恍惚间突然想起什么,迅速掀开床帘,一眼看到好好放在桌上的灵溪剑。
风泠穿上衣服,下床走至灵溪剑旁,却不敢碰它。他凝神良久,吐出一口气来,对着剑道:“讨……讨厌鬼?”
鬼是真的鬼,讨厌也是真的讨厌,风泠九岁起便这般叫嗔鬼。只是年岁渐长之后,便不再做任何称呼。
灵溪剑一动不动,剑柄处还有两滴早已凝固的血液,风泠擦掉血渍,用手指抚了抚缠绕着风信子的剑身,剑微微抖动了几秒,立刻便恢复如初。
应该是在的。风泠不确定刚刚的动静是真实还是幻觉,因为时间太短,都还来不及确定嗔鬼的存在。但是嗔鬼从未在白天离开过剑身,也就是说在白日里,他从未离开过风泠。所以风泠对着剑沉思良久,去掉了应该两个字,喃喃道:“在的。”
下楼吃罢早餐,风泠留了灵溪剑独自在房间,去了水鸣镇出名的甜馨斋。
“哎哟,这不是风少侠吗。买点什么?”风泠一进门,老板便迎了出来。
“最好吃的。”风泠不喜欢吃甜食,喜欢的另有其人罢。
“咱们店的招牌芙蓉饼和桂花糕试试?”老板说着便从写有“芙蓉”二字的盒子里取出一块四方小饼递给风泠。
风泠道:“包起来吧。”
“得嘞!”
“对了少侠,咱家新出了槐花酿可要尝尝?”
老板一边打包一边乐呵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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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只是这几日恰得两瓶上好的槐花酿。”
“公子若是不喜欢,自然可以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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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句话在脑海中兀自响起,魔怔了般,风泠一时间竟双目失神,身子像是被点了穴般动不了。
“少侠?少侠。”一只手在眼前摆了摆,风泠眨眨眼回过神,提上老板手中的糕点,给了银子抬腿便走。
“嘿,不喜欢槐花酿就直说啊,也不必这个样子,简直太没礼貌了。”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撇了撇嘴,一副生气的样子。
“小甄,可别胡说,少侠肯定是有什么要紧事。”
“得得得,到底他是您亲孙子还是我是您亲孙子啊?”小甄的嘴角弯得更厉害,从跟前的食盒里抓了几颗杏干扔进嘴里,大肆咀嚼着,发出吵闹的声音。
风泠回到客栈,进门便将糕点放在灵溪剑旁,也不言语,独自上了床打坐。
糕点散发的香甜味道萦绕在空气中,嗔鬼就算鼻子再不灵也闻到了。只是昨夜与野鬼王一战,一副躯体已经残破不堪,他暂时没办法恢复肉身化形而出。
据说这野鬼王生前是一位勇猛战将,含恨而死放不下执念,便一直在人间飘荡不肯投胎转世。虽说野鬼之王是他的自称,不过他确实嗜血如命残暴无比,人鬼无所不杀,是孤魂野鬼里面很强的存在。但他头脑简单,作战主要靠的还是灵血和蛮力。
蛮力就足够惊鬼了,再加上隔三差五吸食有灵气之人的血液,久而久之就成了一个令众鬼闻名丧胆的鬼王。
见到野鬼王的时候嗔鬼一点也不意外,他还是只弱鬼时就偶然见过几次,后来跟着风泠到了千丈山的落尘观,也在附近看到过一次。野鬼王吸食的灵血较多,可以化形为人,在太阳下行走。所以不管白天黑夜,他都在寻找着自己的猎物。
而这一次,野鬼王居然将目标锁定在了风泠的身上。同样身为鬼,嗔鬼早在下山之前就有所察觉,时刻心存警惕。
并非保护,以风泠的武力,不可能会让野鬼王得逞。只是嗔鬼不想让一只恶心的臭鬼抢了风头,更不想风泠被抓伤哪怕一点。
他是他的,他要他完完整整,不管是受伤还是死亡,都只能由他出手。
夜里跟风泠分开,野鬼王亲自找上他。一副白面书生的模样,手握折扇走到他身边,抵在他耳边轻声道:“虽然不知道你是哪来的无名小鬼,但若再妨碍本王,我必定会让你成为一抔飞灰。”
“那就现在吧,我迫不及待想要成为飞灰了。”嗔鬼一把扼住野鬼王的喉咙,直接将他拖到野外。
化了人形的野鬼王像个弱鸡,可褪下人形便成了十足的杀人狂魔。一身健硕的死肌肉和青面獠牙让鬼看了都觉得恶心,嗔鬼实在不愿意和他交手,但又不得不。
两只发狂的厉鬼,正打得火热,风泠自己送上了门。嗔鬼气结,不知道风泠是不是优越感太强,这种时候来瞎凑什么热闹?
封了灵溪剑本以为风泠即便不会走也只是静观其变,可到底是错估了他。嗔鬼无奈,只好给风泠点了穴,同时也低估了被自己打趴的野鬼王,在毫无反应之间,自己的身体便被戳了窟窿。
不痛是假的,但是在风泠面前,哪怕是皱一下眉,他也不愿。
被野鬼王那丑陋的双手戳穿身子,嗔鬼还想倔强地朝风泠笑。他心道:就算是现在魂飞魄散,我也要让你知道,我不会再为你流一滴泪。
然而,这一滴泪终是流了。在风泠喊出他名字的一霎,所有疼痛都化作了眼泪。
在这不知道已经是多少个年头的时间里,连究竟是不是都不敢确定,却固执地追随着一丝熟悉的残息。走到今时今日,才终于有了一个确切的答案。原来自己所持执念,自己所寻之人,是没有错的。
嗔鬼仰天大笑,笑声覆满荒野。他终于得以确认,自己追寻的所恨之人,百分之百就是这具皮囊下的人。
“好,好你个柳云洲,你终于是想起我了。”嗔鬼大叫一声,将还在自己身体里的两只鬼手抓起来,使劲一折,逼得它们退出自己的身体。而后将灵溪剑握在手中,鲜血渗入发丝和剑身,头发和剑瞬间变成了赤红。
几个回合下来,灵溪剑找准时机,稳稳刺入野鬼王的心脏。受了重伤,野鬼王识趣地逃开。嗔鬼身体尚未愈合,倒在地上久久不能站起。他看着同样倒在地上的风泠,发出一串冷笑。
强撑着身子带风泠回到了客栈,清理了污渍血痕,嗔鬼便钻入灵溪剑昏迷了。昏迷前还在喃喃:“柳云洲,好你个柳云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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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饼和桂花糕放了三日还是完好无损的模样,风泠将其拾起扔掉,而后又去甜馨斋买了相同的回去。
此时的嗔鬼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他心想风泠还真是一个恶人,偏偏要在自己不能出去的时候买好吃的诱惑自己。
“等我可以出去了,先削你一块肉以做补偿。”嗔鬼默默骂道。
相安无事,水鸣镇最近风平浪静,是时候前往下一个地方了。可……
风泠迟迟没有走,嗔鬼没有从灵溪剑里出来,也没有如往常一样在他耳边叨叨。虽然能感觉得到嗔鬼的气息,知道嗔鬼的魂息没有破灭,但风泠还是不太放心,他想等嗔鬼能够恢复人形再离开,道别前至少要说一句“保重”。
一日,风泠带上灵溪剑出门,在集市遇到一个白面书生。书生抱了一大堆字画,走路跌跌撞撞,最后撞到了风泠身上。字画散了一地,风泠弯腰同人一齐捡。拾到最后,一幅散开一半的春宫图出现在眼前,风泠立马起身,背上双手便走。心里默念:“罪过罪过,小侠什么都没看见,没看见。”却是不自觉羞红了脸。
“少侠等等!刚刚多谢少侠帮忙,小生谢过少侠!”书生追上风泠,鞠躬直道谢。
“无事。”风泠一看见书生手里的字画心里就犯怵,抬腿要走,却被拦住。
“少侠,小生有个不情之请。”书生微微低垂着头,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也不等风泠说什么,他便往下道:“近日小生的寒舍颇不安宁,小生怀疑有鬼作乱,能否请少侠……”
“灵溪剑!”风泠喝了一声,却不见灵溪剑从书生脖子上移开,他伸手握住剑柄,冷声道,“别闹。”
灵溪剑丝毫不听,甚至将剑锋朝书生脖子又逼近了几分。停顿两秒,退出几厘,而后……
“杀……少侠杀人了!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