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离开二十分钟后,一个卷发护士推着护理车进去给谢钧换点滴。

  秦时的心随着病房门打开不自觉紧了,动了动腿,想起身,却又想起不到时间,压制住自己的脚步,双腿靠的很紧,坐得也很稳,安静极了,像是一点也不担心。但是神色却骗不了人。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地一直透过门缝望到病床上,去找谢钧的身影。

  他很想见谢钧,而且,他其实有些心慌——谢钧到底伤得多重?大皇子为什么会说谢钧走投无路?

  他陷在自己的思绪里,面色平静,心却跳的厉害,眉头也深深蹙着,哪怕面前的门已经缓缓关上了,他还是没有移开目光,直直看着冰冷的钢质房门,眼神很恍惚,显得心不在焉,满腹心事。

  身体里有期待,便觉得时间过得格外慢,秦时几乎是一秒一秒掐着时间计算的。五分钟的点一到,他大脑中急剧拉响警报,猛地从陪护椅上弹起来。

  也正在此时,病房门打开,护士抬头,一眼注意到秦时站起的身影。他遵循一贯的律法低下头去,然而,这个惯性动作过后,他目光又不受控制转回去,还半晌没移开眼,钉在秦时身上。

  真是太奇怪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雄虫:面前的雄虫头发乱的像鸡窝,有几根发丝翘着,眼球上爬上一根根红血丝,衣服凌乱,由于打架斗殴,还粘上了灰尘,又狼狈又惨,他站立的动作很拘束,小心翼翼的,好像很在乎里面雌虫的样子。

  秦时注意力都在一门之隔的谢钧身上,没有注意到护士异样的目光。

  他开始心里激动,急切地走上前去,鞋子撞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噔噔声,在安静的医院廊道上很响。又猛然想到谢钧要休息,很不协调地刹住脚步,颇有几分狼狈。后来,他放轻了步子,隔的很远就开口问:“护士,谢钧醒了吗?”

  秦时眼睛看着他,护士这才意识到他竟然无视规则直视雄虫,赶紧收回目光,也顾不得好奇,只是声音有些飘忽,垂着的眼睛也四下乱转,很慌乱,声音也急了起来,断断续续:“病人已经……已经醒了。”

  本来他就害怕被举报,而秦时身上还弥漫着的焦躁无厘头,攻击性十足,吓死虫了。他心里就像走钢丝的热锅上的蚂蚁,脑袋全铺满了两个大字——糟糕,:天知道雄虫多傲慢无情,尤其是贵族,他刚才那样无礼的行为,要是雄虫生气举报他,一定会丢掉工作,一个不小心还会进入黑名单,哪怕家财很丰厚,也不能嫁个好雄虫了!

  秦时显然注意到了面前雌虫飘忽不定的眼神,以为谢钧情况更危险了,又联想到大皇子的话,心中涌上不好的预感,差点不管不顾直接闯进去,他握了握拳抑制住心头的焦躁不安,平静了下呼吸,却还是掩不住心头的灼热:“我现在能见他吗?”

  他不知道谢钧怎样了。但是,不管事情怎么样,他都想跟谢钧一起。

  “啊?”面前雄虫的语气虽然冲,却还是这么礼貌,护士瞟一眼他的脸色,意识到这个雄虫并没有把他刚才的行为放在心上,松了口气,后知后觉面前雄虫的问题,回到:“目前已经可以探望了。稍等一下,我进去问问病人愿不愿意见你。”

  其实,如果是普通的伤不用这么麻烦,只是里面雌虫伤得过重,而且享有高级别头衔给予的特殊优待,所以,在病房三天内,可以拒绝王室以下任何雄虫的来访。

  虽然这个雄虫看着面善,但是也不排除有伤害雌虫的可能。

  他松开推车,转身拐进病房内,半掩上门,走到谢钧跟前。

  雌虫恢复能力很强,现在,谢钧已经能勉强看清三米内虫的身影了,耳朵内嗡嗡的声音也小了很多。

  “谢钧上将,秦时阁下想见您,您见吗?”

  “秦时”两个字护士放的很轻,谢钧没有听清。但房门半掩,门口传来虫来回徘徊的微弱脚步声,他大概明白是外面有雄虫想见他。

  他低下眼珠向门口看去一眼,从门缝中透出一片模糊的黑。虫族只有一个雄虫,是神秘的黑发黑眸。

  护士没有一直看谢钧,他听过很多谢钧的传奇事迹,内心深处很敬畏面前的雌虫,自觉态度也很正式,就像对待最高级别的雄虫。

  他的视线无处安放,感觉看哪里都显得冒犯,最后,索性把视线放在谢钧右侧的心电仪上,目光随着心电仪的曲折变化移动,缓解紧张。

  然后……他就看到心电仪上的曲线剧烈抖动,上上下下。

  他的心跳的更剧烈,大脑供血不足,都有些缺氧。有点懵——反应这么剧烈,看来对外面的雄虫排斥很强啊。

  他自觉忽略了“在意”这个原因,因为虫族从来不会有这个,在雌虫雄虫间就更显可笑。

  果然,情况如他所见,谢钧收回了目光,冷硬地闭上眼睛,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决:“不见。”

  只是,心电仪上的曲线却从一个极端跳向另一个极端,更不正常了。

  护士虫深觉不对劲,脑海中飘满了问号。

  只是有一点确定无疑——要想谢钧快些恢复正常,门口的雄虫必须离开。

  他本来还对那个雄虫有些好感,觉得他平和温柔,网上那些都是恶意诽谤!但现在这一刻,近距离感受了偶像虫的态度,他直接在脑海中把秦时的影像打了个叉——此雄虫品质恶劣,传言诚不欺我也。

  他不知道怎么安抚谢钧情绪,鼓起劲试了好几次,然而,他面对谢钧那真是紧张的声音嗡嗡直结巴,什么也说不出口。

  只能先放下这一部分,从根源解决问题了。

  他转身快步走出去,在秦时的注视下,毫不留情地关上了身后的门,彻底隔绝秦时的视线。

  其实……也不能说毫不留情。秦时本来低着头,听到他出来的脚步声,头猛地抬起来,眼睛很亮,发着光,而可能秦时内心也潜藏着几分忐忑,他下意识地咬着起干皮的唇,身体绷得很直。

  不再显得轻浮,反而看起来腼腆了些,纯情了些,很真诚。

  哪怕他无条件支持谢钧,也有点于心不忍了,撇开眼睛,又开始结巴。

  门关上的时候,秦时就已经猜到了结果。他眼睛垂下去,隔绝了灿烂的光线,也掩盖了眸中的情绪。他勉强笑了声,有几分自嘲的意味,精神低靡下来,连脑袋上的呆毛都垂下来,逃避似的截住护士虫要脱口而出却哑声了的话,声音很低、很轻:“我明天再来。”

  护士看着秦时侧过身去,慢慢向下,没有精神气的样子。先是觉得心头一梗,后来感觉自己在棉花里飘,很不真实——他都做好秦时硬闯的准备了。

  而秦时……

  真是奇怪,雄虫,为什么会因为一个雌虫的冷漠,而像这样、似乎难过呢?

  秦时抑住一口气下到一楼,松开栏杆,蹲下去,又向后,坐到最后一节楼梯上,双手紧紧握住,喘着气,就像一个撞了南墙的幼稚小孩儿——他想过谢钧可能会不理他,但是,真实发生后,他还是沮丧。

  他眼睛看着前面,映着雪白的瓷片,空旷的很,只是喘着气,半晌,摸出终端拨电话给斯兰。他声音还没缓过来,音质也有些模糊:“谢钧醒了。你要是不忙,来看看他。”

  斯兰从来神经大条,不想秦时为什么不先陪谢钧,而是给他发消息,让他过去,也听不出秦时语气中的失落,他沉浸在谢钧醒了的激动中,心中灌满了开心泡泡,把手中的文件往桌上一推,匆忙一句:“我现在就过去。”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那头传来,随机,电话就被按断了。

  秦时已经从楼梯上站起来,不知怎么想的,坐到一楼大厅的铁质无靠背十岁以下军雌专用硬椅上,坐的很僵硬,眼睛看向门口,神情也算正常——能来医院的,大多数虫都这样。只是,那把新刷了彩漆的椅子那么娇小,而灰头土脸的秦时则如此庞大。对比着看,就像秦时缩在椅子里,再伴着门外摇落的枯黄干叶,看起来又可怜又滑稽,引得周围虫频频侧目。

  一批批虫来了又走,旁边的虫已经换了几轮,斯兰早就上去了,从他旁边匆匆而过。

  秦时感觉不到累,他脑袋里走马灯一样闪过很多,一帧帧的画面,都是谢钧。谢钧气急了要踹他,谢钧受伤后混不在意的沉静目光,谢钧危险的冷笑,还有,谢钧的唇碰在他唇上的感觉……

  大厅很空旷,风一阵阵飘进来,刺进骨头。现实的冷和回忆的热碰撞,激起不知是冰冷还是火热的落寞,秦时不自觉动了下小指,弯下腰,揉了把头发,像要把脑袋里的那些惶恐难过都抛出去。

  然而,这一刻,他仿佛与生俱来的自我调节能力失灵了,再也不能保持他的没心没肺、得失坦然。

  秦时低下头,那撮呆毛明晃晃地翘起来,他揉了把脸,强自镇定——他不敢把自己留在坏情绪中太久。况且,这太不像他。

  他知道,他跟谢钧有误会。他也知道,自己的犹豫不决伤害了谢钧。

  等他把一切解释清楚,等他再把玫瑰送出去,一定都还来得及……

  谢钧现在不愿意见他。他可以等。他一直等。

  秦时终于没那么颓废了,心脏正常地跳动,不再深陷内心的煎熬,也慢慢看清了自己现在的鬼样子。

  他一直起身子,就看到自己衣袖上灰色的污迹,低下头一看:衣衫不整,像个落魄的流氓。

  怪不得总感觉如芒在背,大厅那么宽,偏偏他周侧虫来虫往,川流不息。想着自己这个样子在这里这么久,秦时罕见地有点不好意思,不自觉伸手摸了下头发……手掌直接触到了呆毛。震惊住!他不可置信地把两只手都放在头上,摸来摸去,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那不忍直视的潦草发型——天知道他多宝贝那能全方位展现自己帅气的发型。

  表情生无可恋,捂住脸又捂住头:真是丢脸丢到家了。他的一世帅气啊!!!他那还未实施就被迫陨落的正名计划——

  其实到这儿,秦时情绪早缓过来了,他心里轻松很多,内心有了希望,也就有了劲头。

  他站起身,活动了下发麻的腿,微笑唇很亲切,自在如风向外去,头发随风飘起,都隐隐透出几分惬意——他得先回家整理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