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连闪五下,温迪淡定的从优菈手中取过羊皮纸,择了最坐边的高脚木凳坐下:“云舒姐姐,你准备好了么?”
云舒将手边的纸张翻来转去,倒了几圈,问:“就这点线索吗?”
“五分钟,找到隐秘之钥,开启守则。”她慢条斯理的念着,唇线挑起一抹笑,“这样严苛的规定,是铁了心的压低存活率了?”
说着,视线移向木椅上的两人。
一个圆眸含翠,调皮的朝她眨眼,另一位端坐如松,持着茶杯但笑不语。
单从面上的神情,倒也分辨不出什么,但云舒心里笃定,这两人一定知道些隐秘的事情。
至少,这间酒馆里的诡事,和小孩儿摆脱不了干系。
然而,他们的立场足够清晰的——是站在蒙德这一方。相应的,他们也很明晰她和优菈的立场。
那么,为何却不愿意向他们吐露一字半语的真相呢?
除非……云舒飞速在心里列出几条猜想,放回心底,又重新垂眸,把羊皮纸上的守则从头阅读了一遍。
【猫尾酒馆开启守则——找到隐秘之钥。限时,十分钟。】
这一次,她的视线凝到了‘隐秘之钥’上。这词倒可以分析出很多东西。
一、隐秘之钥开启的是隐秘之门,说明这里有空间折叠或是空间遮蔽之处。隐秘的空间里,可能才是真正的猫尾酒馆。里面是什么情形尚且未知,但开启的前置条件,必须是拿到钥匙。
二、既然羊皮血字是提示守则,云舒觉得在上面做手脚的可能性不大。那么钥匙极大可能藏在这片狭窄逼仄的空间内。而只给十分钟限时,却不一定代表钥匙难找,更可能是——
云舒环顾一周,果然没有见到任何大门和锁孔。
她重重的呼了口气,进一步确定了自己的猜测:难点在于,开启隐秘空间的具体方法?
串联好剩余的思绪,云舒看向余下三人。
木椅上的两人倒是事不关己,喝茶的喝茶,品酒的品酒。
优菈看他们一眼,卷着羊皮纸走到云舒身边;“一人一半吧?”
云舒点头,凤眼划过一丝利芒:“至多两分钟,无论找没找到,我们必须碰头。”
二人默契的错身寻找,云舒径直去了吧台。她先前就注意到了,那里有个非常不符合常理的物件儿——烛台。
它位于木台最右边的角落。寻常的银质的烛台,上面怂着三根白色蜡烛,正跳动着微薄的光芒。
可上头吊灯分明澄亮,为何要多此一举呢?
云舒抬起烛台,想要看看银台底下攒刻的软字。龙飞凤舞的一行,繁复的花纹体缠缠绕绕,她没能看明白。
刚好,温迪凑在一旁看热闹。
她侧头,将烛台的角度倾斜了些,直接问:“小孩儿,你知道这行花纹的意思吗?”
“嗯哼?”温迪歪头,酒杯里琥珀色液体晃来荡去,“云舒姐,要不要也来一杯呀?”
说着,他视线扫向排满酒品的墙面:“嗯……要选哪一杯更好呢?”
这小孩儿又在装傻充楞。
云舒抿了下唇,抬指移开他的酒,视线穿过他,移向他身侧的钟离。
“钟离先生可识的这字?”
钟离但笑不语,手腕微转着茶杯,眸底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情绪。
其实云舒只是试探性的问了闻,没想得到答案。
谁知,当她收回目光时,手面被一个冰冷的物件轻轻碰了碰。
云舒惊愕的抬眼,便见着钟离先生长睫微垂,修长的指尖推着一块方方正正的东西。
铁盒一样的大小,正面被铁包裹着,布有大小不一两个光圈,侧边叩着两个旋钮,看起来很是稀奇。
是云舒在九玄大陆未曾见过的式样。
铁盒擦着木质吧台,推开时剐蹭出闷响:“此物,或许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多谢。”云舒拿过铁盒,纳在手里垂眸看着。
这是酒馆规则开启时,这两位神神秘秘的家伙,第一次给她东西,应该是什么好用的‘仙器’吧?
“欸嘿,这不是留影机吗?老爷子你现在也赶时髦呢?”温迪放下酒,好奇的蹭了过来。
老爷子?
云舒把玩旋钮的手一顿,挑了眉,他们果然认识。而且,这小孩儿年龄看起来也不大吧,怎么随口叫人老爷子?
这些容后思考,现在嘛…她也懒得和他们客气了。直接把所谓的留影机塞入温迪手里,“小孩儿,帮帮我?”
温迪才放下酒,下一秒就被塞入相机,他睁着圆溜溜的眼,笑问:“云舒姐姐~~你该不是不会用吧?”
废话,这么紧的时间,她也来不及研究了。
重新抬起银制烛台,微微倾斜好角度,温迪拿着相机啪咔一下,直身说好了。
然后,二人对视片刻。
云舒眨了下眼,温迪跟着眨了两下。
她率先开口:“然后?”
温迪:“什么然后?”
“周围怎么没变化?”
‘留影机’听名字像是破除幻象的仙法道具,难道不是吗?
温迪摸不着头脑:“什么变化啊?这是记录影像的道具。老爷子的意思是,让你先记录下来,以后慢慢研究。”
要是解不出来,还能有以后么?云舒被噎了下,目光重新打在小铁盒上头。
她觉得新奇,因为这和记录影像的仙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哦~我明白了,云舒姐不会以为留影机有用吧?”
放在平时,云舒高低得和温迪呛上几句。
而现在,她放下烛台,连忙回身,打算去检查酒品陈列柜。
只剩四分钟了,几乎是刻不容缓。
“嗳?等等,云舒姐,这是什么?”
温迪拉住她的手腕,温热的指腹顺上,忽然蹭了下她的手背。
一壳硬质的蜡油被他挑在手心。
云舒蹙起眉,看了看白烛,又看了下自己手背:“我竟没什么感觉。”
说着,她反手掐住自己手背,拧了一圈,冷声道:“糟糕,这里非常危险。”
这里,会让人失去对疼痛的感知。换句话说,就算有刀割入皮肉,也察觉不出什么痛苦。
云舒身体绷紧,她想起了曾经独身历练时的一个邪修留下的秘境。
彼时年少轻狂,独身历练时总喜欢往险地里闯。
一天,她听说一代邪修陨落于云麓山脉,便不顾同伴们的劝阻,执意要去闯一闯。
少年嘛,最喜欢凭着一腔子热血往前冲,她负着刚铸炼好的诛邪,留书一封,表明自己除恶务尽的决心,义无反顾的踩入秘境里。
然后,差点陨落在里面。
只因,秘境里一片远山叠云,风和雨都温和,整片空间都斥满了灵气。
但这些都是邪修布置下的陷阱——他不知使用了什么手段麻痹掉了众人的痛觉。
风是刀,雨是刺,空气中毒烟连绵万里,稍稍吸入半天,便会形同废物。
云舒也差点在里面挂掉了。
索性本命神剑诛邪已修出人智,它脱离了她的控制,往天上那么一捅,秘境就此破开。
巨大疼痛反哺给云舒。她只记得自己眼前一黑,登时晕了过去,之后足足修养了小半年,方能起身。
然后,云舒明白了一个最为质朴的道理——
疼痛是上天赠与修者最好的礼物,它是危险的风向标,时时刻刻在警醒。
所以,知晓了此刻没了知觉,云舒肩膀绷紧,像是一根蓄满力道弓箭。
“欸嘿,别这么紧张嘛。”温迪笑眯眯的拍了拍云舒的肩,“我觉得你需要来一杯苹果酒哦。”
“不。我……”云舒本能的开口拒绝,像是明白了什么,微微点头,“说的是,正好我也渴了。”
侧身走到陈列墙前,径直取下苹果酒,随手捞出杯子,拔开木塞往杯里注入酒液。
水声撞入玻璃面,清亮的声音带同吊灯闪了三下。
云舒修长的指又夹起只高脚杯,抵在温迪面前晃了下:“需要给优菈来一杯吗?”
温迪肯定:“对呀,好东西可不能独享哦?”
说这话时,优菈刚好从木门前折身回来。她神色凝重的摇头:“每个角落道翻了个遍,并没找到钥匙。云舒小姐,你呢?”
云舒凤眼含笑,将手中的酒杯推给她,“不急。来,先喝一口?”
优菈闭了眼,深呼一口气,力图让自己声音不那么急躁:“还剩三分钟。”
云舒点了头:“我知道啊。”
她一面说,一面把她牵到吧台旁,按到木凳上坐着:“来喝酒。”
优菈声音烧出片急切:“你这家伙,老实说,这可不是适合复仇的地方?”
云舒看着她璀璨的眸色灼着点红,声音放软:“先坐下,喝一口。马上就可以开启了。”
“你找到隐秘之钥了?还是说…”优菈眼神在云舒身上晃过一圈,“不,你是知道进入酒馆的方法了?”
“是呀。”云舒走回温迪与钟离之间,捻起方才斟的酒,轻轻抿了口,“酒馆嘛,当然是坐下喝酒的地方了。”
说着,她屈身,缓缓落座。
啪。明亮的光源骤断,空气里仿佛瞬间涌入一股恶臭的味道。
接着一抹诡异猩红从头顶上漫出,有如窗外那轮高悬的红月。
与此同时,冷漠的机械声凭空响起——
【隐秘之钥,归位。恭喜,猫尾酒馆怪谈,正式开启。】
“吱嘎,吱嘎。”头顶吊灯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怪响。
接着,云舒听到两块重物一前一后的砸在木质吧台上。
诡异的猩光漏入云舒眼底,她不适的眯了眯,视线垂落而下,神色蓦然一厉。
是两颗猩红色的球体。不对,应该说它是曾经的电灯。
而现在,云舒琥珀色的瞳孔一缩,眼底折过下一片诡光明灭。她觉得…莫若说它是两颗硕大的眼珠!
人的眼?猫的眼?或者又是什么东西的眼睛?
眼球似含着某种戏谑又恶劣的笑,在几人身上划过一圈,又咕噜噜的拖行两行血迹,往最右边的墙面滑去。
冰冷的、芒刺在背、被人注视着感觉,在眼球射.入木墙之后,放大了十分。
那对眼珠子嵌进那刻——
液体瞬间从木头的纹路里渗透出来。不知道液体本身是猩红色的,还是被光源反射出的色彩。
总之,空间内,全是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深色。
“……温迪,你害怕吗?”
云舒余光瞥见自己左侧白色的袍袖轻轻颤着,出声,才蓦然发现自己嗓音哑的厉害,“你别怕,应该没。”
话未说完,空间内接连勾起一串连绵不绝脆响。
像是夜鸦掀动翅膀,像是牙缝咬合时擦出的怪响,更像是许多玻璃同时破碎的声音。
陈列柜上拴着的风铃,也同时无风自动。
当,当,当。像是催魂的丧钟。
这当口,温迪忽然出声:“云舒姐姐,颤抖的不是我。而是。”
他莫名停顿了下,寻常清澈的声音压低不少:“是吧台,它在颤抖,下面有东西。”
一丝冷汗从云舒冷白如玉的面颊上蜿蜒而落,她抬指拭去,忙侧过眼避了避。
委实说,她现在又觉得,还是看着大眼珠子更有安全感一点。
谁知,视线方转过去,那眼珠似读取了她的记忆一般,同她的视线撞在一起,勾出一抹冰冷的笑。
对,是一抹笑容。猫的笑容。
木墙在诡异的震动之下,缓慢溶开一张‘猫’脸。
猫的轮廓是深不见底的黝黑,红色的眼球一左一右的嵌在上头,嘴唇部位是撕开的裂洞,唇角的弧度要翘不翘的。
云舒长睫一颤,牵动着浓光的眼低下时,瞥见身侧的钟离先生转着茶杯,慢条斯理的把玩着。
摇晃的情绪一定。
好吧,不得不说,这种环境下看到成竹在胸的人,潮乱起伏的心跳也会跟着安定不少。
视线越过钟离先生的肩头,落在最靠近‘猫脸’的优菈身上。
她看起来倒是如常,只是薄唇紧紧抿着,面上被光覆成红色。
“所以,人就是开启酒馆钥匙?”优菈咬了下唇,似乎想到某种可怕的设定,轻轻颤了下。
“钥匙,钥匙能离开锁孔吗?”
其实,在落座的那刻,优菈也明白过来——既然她们四人是隐秘之钥,那么所谓的锁孔就是四只高脚木凳。
就像云舒小姐说的那样:“酒吧么,不就是坐下喝酒的地方?”
所以,羊皮纸刻意玩弄了文字。它将开启条件落在了【钥】字上头,若是她们一直闷头寻找所谓的钥匙,很有可能时间耗尽,被排入酒馆外头。
而且。优菈眼底摩过一点绿影。那位吟游诗人……他方才一连询问了云舒小姐两次,问她是否喝酒。
其实,他知道了解密之法吧?所以那两人老早就坐上了高脚凳。
优菈这般想着,落在温迪身后的视线忽然狠狠颤抖起来。
她面上刻意伪装的平静像是张揉皱了的白纸,眉梢的筋络不由自主的绷紧突起。
云舒也不由自主的跟着紧张起来,她缓缓地、僵硬地转头——
只见着温迪身后的木墙寸寸瓦解,外头的红月冷雾悄无声息的蔓延进来。
无数双翻白的瞳孔,正藏在雾气中,无声锁定他们,仿佛随时要连同最右侧巨大鬼眼,将他们一口吞没。
不好,酒馆外的那些东西快要进来了!
心神急转间,云舒想到了一种可能,忙道:“倒计时还在走,不能犹豫了,我们必须马上进去!”
又是一场无知无觉的杀招。
钥匙在前,找到通关方法的人必定将目光和心神放在那猫脸上头,谁都不会注意到空间里不断漏逝的时间。
但是,倒计时仍在继续流动。
没有注意到异变的人会被瓦解的空间,无声的雾气吞没;就算像他们一般,注意到了此种异变的人,摆在面前也只有两种选择——
要么绝望的等待被吞噬,要么,横着胆子,穿过猫脸和巨大猩红的眼,进入另一个未知的险地。
步步皆藏着杀招,布下此地的‘人’,为何这般大的恶意?
云舒背心冷汗涔涔,她一面思索,一面折起身子,又顺带从吧台上拿下那盏硬质烛台,捏在手心里。
然后,她顶着猫脸诡异又恶劣的视线,立在它面前。
“我先将身体探进一半。”云舒凌着凤目,顶上头顶那道晦暗阴森的视线,艰涩的说,“如果里面有无法想象的恐怖,我便将手中的烛台扔出,你们看见就别进来了。说不定呆在外头拼杀,还有一线生机。”
方才,她看见空间瓦解时,也顺带看了温迪一眼。
他眼底没有先前那股清澈的笑意,云舒便猜测,他也不知此处发生了什么异变。
“云舒姐,等等。”小孩儿果然开口拦了她。
云舒回头安抚性的看他一眼,深吸一口,打算直接投入猫脸中。
“等等。”又是一声阻拦。
接着,手腕被人握住。光滑丝绸的质感触上她的皮肤,分明冰凉的触感,却莫名让人安心。
钟离先生不知何时也走到她身旁,鎏金色的凤眼微微抬起。
细长有势的眼瞳中,菱形岩纹飞速流转穿行,而后深深勒出一种凌然难侵的威严。
“稍安勿躁,不若钟某先去一探?”
他说着,从云舒手下顺过烛台,没等众人的反应,便切入洞口里。
未几,平缓沙哑的语调从里面透了出来:“无碍,诸位请进。”
云舒提起的心弦稍松,同时,她也注意到‘猫脸’上,两颗硕大的眼珠露出一点似失落,又似期待的情绪。
她视线稍冷,看着优菈进入猫脸,在温迪即将进入时,牵了下他的小斗篷。
“小孩儿,你的武器是什么?”
温迪愣了下,回答:“弓箭。”
“能借我一用吗?”
“唔。也不是不行,但之后要请我喝酒哦?”
这时候还惦记着酒?这小孩儿年纪不大,倒十足是个酒鬼。而且,他分明知道自己没钱!
算了,一切等出去了再说。
云舒无语的颔首,便见温迪凭空摸出一把冰蓝色长弓。
一看便不似凡品。
像是由木琴幻成的神弓,中段几抹透明的弦,握把出横出两支羽毛。
弓背弧度流畅的弯折,尾端收拢翘出两面渐变的飞羽,这颜值放在九玄大陆上也属上佳。
“此名终末。”温迪手中的流风渐止,他含笑的神情抿住,“来。”
“多谢。”云舒郑重接过,干燥的指尖在弓面繁复的花纹上摩挲片刻,而后,对准那双可恶的眼珠,屈臂拉弓。
弓弦绷到了极致,箭尖凝结的地方,竟然有风?
云舒错眼看向小孩儿,他屈指勾了下帽檐:“嗯哼,或许是流风感召出你的心意了呢?”
云舒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她抵住弓背,拇指压弦,发丝被忽来风吹开,散乱搭在她锁骨上。
她指尖忽而一动,那双大眼珠微微一闪,而后,一瞬不瞬的锁着她。
可云舒知道,自己试探到了最正确的结果——
这东西,是能够被外力攻击的。
身后刺来干裂的躁响,木板瓦解的速度愈发快了。
云舒背脊僵硬,感受到鬼眼和雾气渐渐逼近,红月的冷光也从缝隙中漏出,在她柔软的侧脸上燎开一点毛边。
在风声吹得最急那刻,云舒手里的箭飞射而出。
噗——
像是冷箭刺入什么柔软的物体,听起来令人浑身发紧。
紧接着,墙面上的猫脸连闪几下,仿佛随时要断开去往‘猫尾酒馆’的通道。
云舒抱紧弓,蜷身一侧,在光芒切断瞬间,挤入狭窄的缝隙中。
在空间转换那刻,她似乎听到,一声凄惨至极的嚎叫。
本以为会才出狼窝,又进虎穴。
没成想,展入眼前的竟是一座明亮干净的天地。
依旧是家常最温暖的橙色暖光,灯影铺满了偌大的空间。
正厅是酒馆里惯常的配套设施,吧台、陈列柜、桌椅、绿植等等,各色设施齐全。
吧台凑满了大厅的一个直角边,里边站着三名调酒师,身后的柜台上陈列了无数好酒。
而另一对角的两边上,各自布有两道木门,分别是棋室,牌室,员工休息室,和厕所。
值得一提的是招待客人的桌椅。
并非是寻常酒馆里的单桌单椅,而是由一整张贯穿南北的大桌组成,除此之外,别无他地。
也就是说,客人们只能在这个大桌子上喝酒。
可是,这合理吗?
云舒眼底闪过一点沉思。
她飞速扫过一圈,心里的疑惑不减反增——
桌上一共十二个位置,十一个位置坐满了酒客,独独只剩下一个空位。
那么,这些酒客是从何处而来?是真实的人,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唯一剩下空位,只是巧合,还是是专门留给她的?
“云舒小姐,速来这里。”
说话的是钟离先生,他的声音平淡和缓,说话时指尖落在一侧的空位上,闲散的敲了几下。
意思很明显,让她尽快落座。
云舒忙点头回应,撇去多余的思绪,快步上前,拖开椅子坐下。
本以为坐下后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不想桌上的气氛却是一派和谐。
酒客们看起来十分寻常。有的红着脸,打着酒嗝独自低喃;有的同身旁的朋友交头接耳;有的干脆扯开嗓子干嚎着毫无意义的曲调。
有人放诞不羁,有人暗自神伤,碰杯时酒液洒入空气中,荡开一片浓郁酒香。
云舒目光一一扫过。
在她右侧坐着的是钟离先生,对面是温迪,优菈坐在小孩儿右边,朝她轻轻眨眼。
云舒笑着应了,平放在膝上的手却不动声色的蜷了蜷,常年出入险地的经历告诉她,愈是看起来平静无波,便愈是暗潮汹涌。
山雨欲来,总有一段蓄势的阶段。
四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一碰,俱是明白各自的意思。云舒的视线又拐弯碰了下温迪,反手点了点背上的终末神弓。
温迪摇头,唇角微动,用口型说:“逃出后给我。”
也好,这里人多眼杂,更何况,也不能确定这些酒客到底是不是‘人’。
身处其间最好不贸然动作。
云舒垂下眼,静静的听着左侧一对男女对话。
“优律,老婆,嗝,这酒,真,真好喝。”
叫优律的女子似乎掩了他的酒杯,声音里提着怒气:“宁禄,你忘记答应我什么了?”
“嗝。”男子又吐出一道酒嗝,“老婆,说好了纪念日任我,嗝,任我随意喝的,怎么,又管起我了?”
“宁禄!”女子声音一紧,“喝喝喝,喝不死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好像是夫妻拌嘴?云舒没听出什么异样。
她注意力又转向钟离先生身侧的另一对男女。
“昆恩~我请你喝酒,水果给我打折好不好啊?”
男子拒绝:“不行。贝雅特丽齐,我的价格和水果的品质一样,绝不打折!”
“看在我们是青梅竹马的份上,求求你嘛~不都请你喝酒了吗,给我来个亲友价好不好啊?”
“说不行就是不行。”男子语气铿锵,很是坚定。
“哼!小气。”
云舒:……
不是,水果几个钱,酒水几个钱。人女孩都把意思摆在明面上了,他还听不明白呢?
她几乎忍不想让钟离先生往旁边稍稍。
她很想看看着,到底是谁这么轴,把送到怀里的媳妇儿往外面推?
不对。不对。
云舒起了这个想法后,立马强行压平。
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对话,似乎无一不在彰显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可是,午夜之后,出现在这里面的,真的是人吗?
思及此,云舒目光刻意加上一抹审视的寒意。
她认真观察片刻,最后落在优菈身侧独自喝酒的男子身上,停顿半晌。
棕发、红领、绿衣、皮靴,作冒险家的打扮。
他拥有一双灰蓝色的眸子,高挺的鹰钩鼻,颧骨向内凹陷着,整片下巴蔓延着乱七八糟的胡须。
云舒越看越觉得他分外眼熟。是了,她仿佛在哪里见过他似的,并且不止一次。
究竟是哪里呢?云舒思索了下,凑在钟离先生耳边低声:“钟离先生,能离开座位吗?”
钟离旋着拇指的白玉扳指,饶富意味的说道:“当然,你是酒馆的客人。”
“不过,稍安片刻。酒馆也有酒馆的规则。”
他又提到了规则。
云舒笃定他在暗示些什么,果然,下一刻。
无质的机械音荡满整座酒馆。
【欢迎各位来到猫尾酒馆,这里有最醇美浓香的好酒,最贴心周到的服务,愿你们在酒馆里度过一个美妙的夜晚。】
【为了保证酒馆里良好的秩序,请客人们认真阅读以下条约,并且自觉遵守。】
【温馨提醒:阅读规则期间,不得离开座位哦~】
话落,陈旧的羊皮纸从桌上浮出,每人位置上楔着一张,一共十二份。
云舒略一低眼,便看见羊皮纸上排满了密密麻麻的血字。
她轻轻挑了下眉,捻起纸,送至眼下。倒没有着急阅读,反而顺势环顾一圈。
她刚好趁着时机,观察那些人的反应。
然而,观察的结果却在她的推测之外。这些‘人’的反应,和寻常人别无二致。
慌乱、无措、不可置信,以至于有的瘫在座位瑟瑟发抖,有的垂下头沉默不言,有的听话的拿起羊皮纸默默开始阅读。
还有一个极其愤怒的家伙。
他生了一身肌肉,长相看起来也十分凶悍,横贯全脸的一道刀疤,不知是因愤怒亦或恐惧扭曲的像只蜈蚣。
只见他砰的一声砸下酒杯,扯着嗓子直接开骂。
“啊,究竟是谁躲在暗中捣鬼?刀疤我今天不把他揪出来,誓不罢休!”
“还有,猫尾酒馆的老板娘,你给老子听着!老子是来这里喝酒的,不是来听你这些叽叽歪歪,婆婆妈妈的破规矩!识相点给老子道歉,免掉老子今天的酒。否则,老子明天带兄弟掀了你的店儿。”
骂归骂,刀疤倒是按照机械音的‘温馨提示’,牢牢的坐在位置上,纹丝不动。
也不知道该说他怕还是不怕了。
他吼完,见没人来阻止,那些酒保和侍者反而还低眉顺目的蹲在座位下,为他清理好酒杯残片。
他张狂的情绪又重新扬了起来。
叫了杯酒,得意洋洋的拍着身旁小弟的肩膀,粗声粗气道:“看吧,老子就说是有人捣…”鬼。
半个鬼字并未说完。粗嘎的嗓音蓦然僵停——
他的声音一瞬间仿佛被拉的很远。
紧接着,云舒瞳孔一颤,她眼底倒影下的,小山般的壮汉,像是被什么诡异的东西俯身一样,皮肉噗嗤噗嗤’的鼓胀着。
他皮下充血、青紫,最后脸上所有的褶皱撑开,人皮吹成光滑的一张光滑的气球。
一双被酒气浑浊的眼,突兀的鼓起,从人皮上突出,最后啪的一声,掉在桌子上。
砰——
鼓胀到了极致,皮肉终是浑然炸开,无数颗粒碎在空气中,丁点也寻不见了。
云舒喉头一疼,感觉有什么东西卡在里头,拼命地想要冲破桎梏。
但本能的,她摁住胸腔,死死给压了回去。
也幸好,她强行压了回去。
否则,她大概会和这个刀疤一样的下场吧?
来不及思索太多,云舒捏起羊皮纸立刻开始阅读——
《猫尾酒馆客人守则》
一、午夜过后,请您务必不要在酒馆里喧哗、吵闹。您可以同您的伙伴小声交流,但请注意控制好您的音量。
二、猫尾酒馆里一共有三位调酒师,他们都拥有极为精湛的调酒手法,您可以让他们为您调制出任意想喝的酒品。但,请您注意,如果您在吧台后面,看到长着猫耳朵的调酒师,请您立刻去员工休息室避难。
三、本酒馆不出售任何红色的酒,记住,是任何!如果有侍者为您端上红色液体,请您立刻去吧台更换。
四、本店的侍者一律佩戴蓝色蝴蝶结,着深蓝色服装;如果穿红色服装的侍者来和您搭话,请千万不要回答!
五、本酒馆配有厕所,但不分男女。请您如厕前注意门前的灯光,蓝灯则男性可入,粉灯则女性可入。另,厕所里配备芳香剂,但绝对没有任何酒气。如果您不幸闻到奇怪的气味,请立即离开,并找粉色蝴蝶结侍者处理。
六、棋室和牌室可随时进入,但为了比赛的公平,一次只能进入两人。需要注意的是,请您千万不要前往员工休息室,我们的员工需要足够的休息。
七、酒馆正厅里的灯光偶尔会变成红色,请您不要担心,这只是灯坏了。请客人们离开大厅十五分钟,我们会派侍者处理。
八、本酒馆清晨六点打烊,请您按时离开。
最后,祝您在猫尾酒馆里玩的开心、愉快。
很奇怪的规则。很奇怪的立场。
其中几处分明是自相矛盾、又模棱两可的条例,但也作为规则一一列在上头。
这说明羊皮卷上的东西,可信,但不可全信。
她几乎能够确定,这里是一处诡异的秘境。
只有按照规则所说的,活到六点打烊,方能成功通关。
可是,她在九玄大陆大大小小通关了数万的秘境,或烧脑的,或费劲儿的,大多依托着某种机关、法术、玄阵。
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过这种——玩弄的文字规则的秘境。
而且,规则的束缚力仿佛极大?
云舒快速浏览一遍后,卷了下纸边,视线最后定格在规则第一行,狠狠吐了口浊气。
入v了!多谢宝贝们的支持!!!爱你们哦,揪爪爪~
【九玄录.词条解锁】
规则怪谈
仿佛是由规则构成的秘境?也不确定。
总之,按照正确的规则行事,便可以成功通关。
听起来十分简单,但你却不这么认为。
因为,经过简单的梳理后,聪明的你就发现了规则与规则间的相悖之处——
它们仿佛有极大的恶意,想要将你永久留在秘境里。
当然,从钟离温迪口中得知,这方秘境的规则约束力极大,大概相当于天道定下的法则吧?
所以你熄了拿诛邪对冲的心思,打算老老实实通关。
顺带一提,你猜到了一些事情。如果确认为真的话……
拔剑吧,小屁孩儿!!!
——你
作者有话要说:
注:写一点规则怪谈。怪谈里的NPC也是蒙德城里的哈。
说起秘境,想起曾经在太威仪盘那里被个小树枝挡了半个多小时。哭唧唧的。
钟离:旅行者怎么还搁那打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