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维莱特......”

  芙宁娜后退一步,站到了台阶上,目测了一下高度,还是比那维莱特矮了那么一丢丢。

  微微踮脚,伸出手臂揽住了他,将头靠在他的肩头。

  “我大概知道你想寻找什么答案了。”

  芙宁娜的唇轻轻贴近那维莱特耳边,小声道。

  指的是雪山那天,她问他,为什么会答应她的邀请来到枫丹。

  那维莱特垂眸看着芙宁娜背后一直亮着的渐变长发,没有回应。

  芙宁娜继续道:

  “在人的社会中,你会见到许多开心的事,不开心的事,总有一天你会容纳足够多的过去。”

  芙宁娜拉开两人的距离,手腕搭在那维莱特肩膀,与他平视。

  两人目光相交。

  将对方身影盛了满眼。

  芙宁娜缓缓道:“那时候,你一定会找到你所迷茫的答案。”

  这一刻,那维莱特忽然觉得自己通透了。他一直认为自诞生起他便踽踽独行在大雾之中,看不清摸不透,找不到方向,一直在原地打转。

  但是此刻看着眼前的芙宁娜自信地向他保证,那维莱特猛然发现他眼前的路无比宽阔。

  并且有人自大雾之外主动伸出了手。

  于是他朝她点点头,道:“我相信芙芙。”

  他牵住了那只手。

  在两人煽情许诺未来的时候,厄里那斯和卡萝蕾两小只一直蹲在一旁默默看着两人说悄悄话。

  “父亲,他们在做什么呀,为什么要贴那么近呀?”卡萝蕾疑惑。

  “唔......”厄里那斯捧着下巴,沉吟一阵,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人类好复杂。”

  “父亲也不懂吗?”卡萝蕾天真地问。

  厄里那斯噘了噘嘴,朝着两人扔小石子。

  小石子咕噜噜滚到那维莱特脚边。

  二人朝着厄里那斯看去。

  “快把她带回枫丹廷吧!你们快走快走!”

  厄里那斯一边说着把他的「孩子」推了出去。

  *

  沫芒宫。

  维克利多在办公室急得团团转,贵族朝他施压,水仙十字那个宛如“□□”的组织他没法判,灰河动荡,科学院造反,哲学院淹被涨起的海水淹没了。

  一堆一堆重要的事件全落在他头上,为了处理这些事件带来的骚乱,他已经连续三天没回家了。

  外面的人全部都在等着水神的宣判结果,水神不出面,全都向代理人的他施压,可是最关键的是,这会儿水神不在啊。

  厄里那斯岛爆炸,逐影庭死了那么多人,几乎重创了水神所有的势力,但这已经是他们所能做到的最小的损失了。

  任谁也想不到,那群孤儿院出来的天才疯子会做出那么丧心病狂的事情,这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该怎么和水神大人交代。

  维克利多在揪着头发在屋里来回踱步,试图想个万全之策去收拾这个烂摊子。

  本就稀疏的头发,更灾难了。

  “吱——”

  这时,门开了。

  维克利多以为又是来送公文的女仆,头也没抬,烦躁地道:“东西放桌上吧,我等会儿就看。”

  “哦?看什么?”

  听到熟悉的声音,维克利多难以置信地转身,看到芙宁娜时,死寂的眼眸瞬间焕发光彩,想要汇报的有千言万语,而又转瞬之间眼里又充满了愧疚。

  “芙宁娜大人,玛丽安她......”

  维克利多声音低落,似乎快要哭出来。

  “维克利多。”

  芙宁娜打断了他,沉稳道:“我都知道的,我不在的时候辛苦你们了,也辛苦玛丽安她们了,枫丹的历史会记住她们。”

  芙宁娜上前,拍了拍维克利多的肩膀,安慰道:“你们做的很好了,接下来的事交给你们的神明吧。”

  维克利多再也绷不住了,代理神明处理这几天事,他天天压力大的睁眼闭眼全是工作,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怎么才能安抚民众。

  太痛苦了,神明这个位置所要做的工作不管是内容还是责任,都不是他一个普通人干的来的。

  干这几天他已经快要干崩溃了。

  现在芙宁娜接过他手中担子这一刻,维克利多直接委屈的哭了出来。

  “芙宁娜大人,怎么办......”

  “别哭啦维克利多,我在呢,神明会解决一切的,去洗个澡把你下巴上的胡子刮一刮......”

  芙宁娜故作轻松地调侃他。

  “啊,失礼了芙宁娜大人!”

  芙宁娜接从维克利多手里接过了这个大案的所有材料,回到了自己办公室。

  翻着手中的材料,越看心越沉。

  那维莱特之前在厄里那斯岛从水中所提取的只是寥寥几句,而这场案件真正的始末更加复杂,牵扯几代人,牵扯了不同种族。

  人类,纯水精灵,机械动物,美露莘......

  而她此时也终于明白,为何枫丹水位会异常暴涨,甚至淹没了哲学院,为何会卷进来这么多势力。

  一切的源头都是——

  梅罗彼得堡。

  芙卡洛斯给她留下的讯息之中,与「预言」有关的非常少,但所有的线索最后都隐隐约约指向了那所水下的特殊监狱。

  而芙宁娜靠着仅仅这一点点信息敏锐地拼凑出了几乎整个真相,这座监狱的功能大概并全不是收纳犯人,它最初建造的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封印枫丹人的灾厄——原始胎海。

  封印在预言中未来会溶解所有枫丹人的原始胎海。

  但白淞镇镇长之子雷内,他打开了这灾厄的封印之一。

  他创立了水仙十字结社,或许最初的目的是试图救世,但是依照现在的结果来看,最终造成的后果与他的初心背道而驰。

  灾厄被他加速了。

  芙宁娜看着面前摆着的案宗,眉毛皱成一团,她不知道该怎么向外面等待的民众解释这一切。

  维克利多他们不了解原始胎海,所以他们怎么也想不通雷内为何会如此疯狂,为何要做那么多看起来恐怖至极的人体实验。

  雷内甚至自己吞了魔兽有毒的骨血,用自身来做实验,实验内容里还充斥着深渊的黑暗力量。

  雷内三人融合成了纯水精灵,并且他的目的竟然要让所有枫丹人全部纯水精灵化,通过这种途径实现世界等级的超越,摆脱形体与分离的桎梏,阻止、至少是躲避灭世。

  同时,他新的身体可以让他吸收别人的记忆和技能,知晓了枫丹廷已经发现了他们这个组织,最后在逐影庭来剿灭时,大部分成果都葬在了厄里那斯。

  但雷内融合后的怪物却不知所踪。

  但她尽管能拼凑出完整的真相,却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出面解释。

  不论是「预言」还是胎海,一旦彻底端上台面去讲,不等海水淹没,枫丹内部自己便会由于恐慌——

  分崩离析。

  想到这里,芙宁娜的脑袋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一段不属于她记忆里声音突然疯狂地朝她袭来。

  “水神大人,我不想死!”

  “水神大人求求你救我出去吧!我不能死在这里!”

  “神明不该是无所不能的吗?”

  “芙卡洛斯想杀了所有枫丹人!”

  “悠悠娜!水神大人,您快回来吧......”

  ......

  声音嘈杂,内容听不真切,但是各种各样愤怒与悲伤的情绪冲击着芙宁娜的神经,撕扯着她的灵魂,祈求着她的帮助。

  而已是人类之躯的芙宁娜,精神强度也同普通人类无异,并不能承受如此巨大的痛苦。

  “好痛,好痛......”

  芙宁娜双手抱头,捂住双耳。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可那声音宛如潮水,一遍一遍朝她冲刷过来。

  *

  那维莱特推门进来便看到芙宁娜捂着耳朵缩在椅子上,瞪大的眼睛没有焦点,呆呆地看着虚空。

  眼泪早已经在脸上干涸,她已经哭不出来了。

  “芙宁娜!芙芙!”

  那维莱特手里给她带的小蛋糕掉在了地上,焦急地冲了过去。

  可芙宁娜宛若听不到一般,像个人偶一般,嘴里只喃喃地说着:“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我救不了他们,我救不了他们......”

  不管那维莱特怎么叫她,都没有反应。

  见状,那维莱特弯腰,心疼地将芙宁娜整个抱住,温柔地搂在怀里,顺着她的脊背轻轻安抚。

  温声安慰:“我在,有我在,芙芙不会是一个人,芙芙想要救谁告诉我,我们一起去救,都可以救回来的,都可以救回来的......”

  可芙宁娜纤细的身躯在他怀里止不住地抖,嘴里仍旧只是重复那几句话,宛如陷入了极其恐怖的梦魇。

  那维莱特看着她这样,自己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揪起来,泛着酸,安慰她的声音不自觉打着颤:“芙芙你别这样,我好担心,我害怕......”

  那维莱特缓缓释放水元素力,学着记忆里一个模糊人影的样子,轻柔地慢慢裹住芙宁娜的身体,一点点安抚她。

  “我在,有我在。”

  时间悄然流逝,直到天边红日西坠,夕阳散发万道霞光,落在依偎在一起的二人身上,渡上一层温暖的光辉。

  在那维莱特的双重安抚下,芙宁娜缓缓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平稳,在他怀中睡着了。

  看向怀中的睡颜,芙宁娜仍旧蹙着眉,双手紧紧揪住他胸前垂落的挂坠。

  极其不安的样子。

  梦中。

  人影憧憧宛若重岩叠嶂,紧紧包围着中间的她,人影看不清脸,听不清声音。

  幽幽哭泣声声入耳,如怨如诉。

  人群的中央,芙芙紧紧抱着芙芙。

  “不难过,我不难过,「我们」会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