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别]

  一个简单的词语,一个简单的道理,但有时候越是简单越是自我折磨不想做到。

  “都已经说了永别了怎么还能再见面……”

  少年无奈的声音再次响起,和他靠在同一根柱子另一面的人动了几下,抓着剑柄的指节用力到发白,响起的声音无比干涩其中还带着几分质问。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少年心虚的笑了笑,刚刚派蒙和空还觉得他完全没有长辈的架子就和同龄人一样,但要是听到他现在说话的语气就能明白刚刚依旧是端着的,现在带着点慌张和想要解释的感觉才显得不那么游刃有余。

  “这不是你还在嘛……”

  话音刚落一阵破空的声音传来,少年熟练的举起了双手做出了投降的姿势,而他的衣领已经被转身过来的人捏在了手里。

  一段莫名的沉默插了这段空白,抓着少年衣领的人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闭上的唇似乎还在微颤着,直到少年无奈的放下手抚上了她的侧脸,一滴晶莹的泪水哗的砸到了他的手背上。

  “……对不起,阿于,我就是放不下你。”

  褚师于期抬手攥住了自己身前的人的手腕,抬起的眼睛里像是被水洗过一样晶莹,这让其中的悲恸也毫无遮拦的直直刺进了少年眼睛里。

  “不是‘十几年而已’吗?到底是谁被束缚了一辈子,你说啊!你说啊胡珏!!”

  “……你别这样啊,你这样我要和你一起哭喽?开心一点嘛,好歹再见面了不是吗?”

  “啊……”少年有些无措的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嘟囔的声音轻轻的,说不上是无奈还是带着笑意,“没想到一个习惯可以这么长久……”

  “好吧,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被束缚一辈子还不够,死了还要继续等,是我故意没有告诉你我不想离开这里……只是我知道这样会让你也一起放不下,你还有要做的事情不是吗?忘记我才是最好的选择。”

  褚师于期的眼睛突然变得无神,明明在试图勾起嘴角一滴泪水却同时滑落了下来。

  “‘最好的选择’……那你呢?”

  “……我继续等你啊,等到你寿终正寝,等到你也回到这里来,我就能和你一起离开了。”

  “你知道那是多长时间吗?”褚师于期的眼睛里升起一抹绝望和无力。

  “以你现在的寿数来看,说不定寿终正寝的时候我的灵魂强度已经退化成一个只会流口水的傻子了吧……嘶,这可真是不妙,你可不许嫌弃……”

  有着胡珏这个名字的少年话说到一半一愣,褚师于期已经向前一步额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院子中流水的声音似乎变大了一些,几秒后他抬起头来,一只手臂横着遮在眼前遮挡住了自己的表情,露出的脖颈似乎染上了几分春色,但最终他都没敢抬起自己的另一只手臂抱住身前等了一辈子都没有等到的人。

  这不仅仅是把她弄丢了百年的愧疚,也是生死有别的界限,即使他没有继承往生堂,如今执拗的停留在此间已经是他所能做到最逾越的事情了。

  离开了生与死的边界,空向胡桃问了许多东西把她惹烦了,丢下了一句有事去找客卿自己就消失了个一干二净。空和派蒙无奈的对视了一眼,闲来无事就到璃月港找到了钟离。

  他看起来悠闲自在,派蒙自告奋勇把刚刚在边界里遇见的事情告诉了他,钟离沉思几秒表情看起来似乎凝重了一瞬,但在空和派蒙察觉之前就隐藏了起来。

  “原来如此,你们见到了他,特地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想问的吗?”

  派蒙有些不好意思的对了对手指,“这个……我们不是刚帮完狼哥嘛,有没有可能我们也能帮到他什么呢?他是个好人,如果不解除执念的话还不知道要在那里待上多久吧?”

  “这样啊……”钟离抬起手放在了唇前,视线微垂,带着红色眼线的眼角显露出思考的神色,“我确实知道一些他的事情,但这世间最难解决的心结都是旁人插不了手的,如果你们现在得空的话不如坐下来听我讲个故事,就当是多一个人记住他了。”

  他说这是一个许久之前的故事,故事的开头很温馨也很平静,一对从小一起在璃月港长大的青梅竹马,其中一个是往生堂的少堂主,一个是方士家族的遗孤。

  两个人惊才艳艳,几乎可以说是上下几辈年轻人的领头者,他们快速成长的时期也是璃月港充满活力的一个时期,那时候人们只要看着这群少年少女们就仿佛看到了璃月欣欣向荣的未来。

  时常有人调侃他们两个最后会不会只能看得上对方,毕竟在皓月的光辉下其他孩子虽然也优秀,但还是有几分稚气,但这两个人却已经有些成熟的模样了。

  他们一个担起了整个璃月的殡葬和医疗,一个担起了方士降妖除魔的责任,假以时日即使这两个孩子走不到一起也必定是璃月港的两颗璀璨的新星,但……天有不测风云。

  当时具体的情况没有流传下来,只有偶然在现场的人描述了自己看到的场景——往生堂的少堂主带着满身擦伤和血痕,衣服上尽是草屑和荆棘的尖刺,他带着灰层的脸上似乎有过流泪的痕迹,但在璃月港的门口他还是一字一句地向千岩军说明了自己和同伴遇到的事情。

  据说他和那位少女一同前往层岩巨渊外围采药,偶然间看见悬崖上长出了一支稀有药草两个人便一同爬上了悬崖顶端。层岩巨渊顶部的风很强劲,但那一天却好像天降妖风。

  少女可能因为体重的原因脚下踉跄一下,下一秒就直直被吹离了原地,少堂主眼疾手快拉住了她,但此时他们却像是与天地的力量角逐一般毫无反抗之力。

  两个人一同滚落了悬崖,途中还熟练的使用元素力保护了自身,但从少堂主身上留下的伤痕来看两个人摔落的高度和距离恐怕是一个想象都会心惊的数字。

  “然后呢?”钟离讲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金色的眼瞳中闪过了回忆的神色,派蒙在他沉默了几秒后才斟酌的问了出来,引来的却是钟离少有的神色变化。

  即使是璃月港面临危机他都没有露出这样的神色,但在讲到那两个孩子的时候他变暗沉的眼睛里是谁也无法否认的深沉情感——就好像坠落崖底的真的是他的孩子一样。

  “那个女孩失踪了。”

  钟离这样说道事情的结果,少堂主没能握紧女孩的手,等他坠落到崖底的时候直接晕了过去,醒来以后到处寻找都找不到女孩的身影。即使是她受伤了,或者说不幸遇难了都会留下一丝踪迹,但那个时候的女孩凭空消失了。

  千岩军在层岩巨渊搜索了七天也没有找到,只在巨渊中心通往矿底的地方找到了女孩断裂的佩剑。之后官方的搜索一直持续了很久,从上层到矿底几乎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两年后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女孩也从失踪被认定为了死亡。

  “那他就是故事里的那个少堂主,等待的人就是自己从小失踪的玩伴?”

  “是这样没错。”

  “那他一定很愧疚吧……胡桃说往生堂历代堂主都是不留遗憾的,所以没有停留在那片空间,他都是胡桃的曾伯公了,这得多放不下才会留到现在啊。”

  “岂止这样……”钟离低叹了一声,目光抬起看向了无妄坡所在的方向,少年当时离去时的声音似乎还在耳畔。

  [二玉相合为一珏,失去其一是为不完整,胡珏自知此行尤为自私,所以不奢求各位的原谅,但好在幼弟天赋不下于我,父亲也尚年壮,假以时日必能承担起往生堂的责任,珏此去寻她,不得不返。]

  [若她已经遇难,或者你这辈子都找不到她呢?]

  少年将包袱放在地上,膝盖砸在地上就是一辈子的沉重。

  [那珏日后就以方士自居,为璃月降妖除魔、斩除污秽……这也是她本来想要做的。]

  一件事情做的足够久就会变成一种执念,胡珏当时离开才十九不到二十岁,直到他九十七岁去世都没有放弃寻找褚师于期的下落。他的弟弟继承往生堂后一直有帮他留意生与死交界之地是否有于期的身影,然而在弟弟卸任,孙子都长大继承往生堂的时候,那里都从来没有出现过她的身影。

  胡珏也想过她是不是早就去世然后没有什么停留的离开了,但是那十七年是如此鲜活,他不想相信也不敢相信她会对自己毫无留恋,竟也没有一声告别。

  于是在寻找七十载孑然一身去世后,他依旧在生与死交界的地方留恋等待着。这里的时光更加漫长和难熬,但早在她失踪后的十年,那种痛恨和无力已经化作了更为深刻和绵长的东西。

  他的一生由十七年的鲜衣怒马和七十年的守望组成,前半生他热烈而纯粹的爱她,后半生他沉痛而深刻的思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