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星宁呆呆地杵在那儿,连披在身上的外套几时滑到地上都无知无觉。
消防通道里的两人在激烈的争执过后,双双陷入了沉默。
过了会儿,响起段千屿的声音:“走吧,别让他们等久了。”
许星宁倏然明白了他组狼人杀局的真正用意——玩游戏是假,邀请那些人做挡箭牌,找机会和邱秋对峙是真。
她想起在偏房里撞见两人鬼鬼祟祟时的场景,剧组到底人多眼杂,聊这种事自然私密性越强越好,但对他们这行而言,孤男寡女共处一个房间是大忌,一旦曝光就算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所以段千屿才想出组局这一招。
他甚至主动向她发出邀请,大概是吃定她最终会拒绝。
消防通道响起脚步声,许星宁猛地回过神,转身就想走,却被掉在地上的衣服绊了一脚。
她踉跄一下,低头看了眼,手忙脚乱地弯腰捡起衣服,慌不择路地推开一侧没有关紧的房门,闪身躲了进去。
段千屿率先走出消防口,直觉性地往反方向看了眼,却只捕捉到一片似乎有些熟悉的衣角。
见他若有所思地侧目看着某处,跟在他身后走出来的邱秋小声问了句:“怎么了?”
“没什么……”段千屿又看了眼那扇紧闭的房门,摇摇头收回了目光,“估计看错了。”
//
一门之隔的地方,许星宁背抵着门板,有些脱了力。
脑子里像一团搅成乱麻的毛线球,千头万绪不知该从何理起。
走廊上传来隔壁房门打开又关上的细微动静,她茫然地摸向把手,正要拧门出去,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惊诧的女声:“小姐,请问你是?怎么会在我房里?”
许星宁一怔,方才还以为是客房打扫中途有事离开了,才没关门,没想到房里有人入住。
她下意识转身看过去,对方长卷发披肩,一手衣服一手挂衣架,大抵是收拾行李去了,没注意门的事。
但不管怎么说,擅闯客房是她不对,许星宁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走错房间打扰了,实在不好意思,我这就走,有任何问题您可以来8003找我。”
“哎……”女人半张了张嘴,看着她兔子似的一溜烟没了影,玩味地品了品:“8003?”
房间号就这么毫无防备地透露给一个陌生人,看起来,沈从宴精心养护的这朵小玫瑰,有点儿缺乏自我保护意识啊……
再一回想她脸上的表情,明显心事重重的模样。
苏影挑了挑眉,这是工作不顺,还是和他闹矛盾了?
//
另一边。
许星宁低着头,穿过走廊飞快往自己房间走,倘若方才她有心思多打量几眼,就会发现自己前不久委托私家侦探调查的女人,和她误入那间房里遇见的,是同一个。
但她怀揣着无意间偷听到的沉重秘密,只想回到那个可以让她冷静思考的独立空间。
她抱着膝盖蜷进沙发里,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一直攥在掌心的手机震了震,她翻过屏幕看了眼,是沈从宴针对她发过去那张照片给出的回复,只简单几个字:好,知道了。
许星宁怔愣地看着这条消息,瞬间感到前所未有的讽刺。
就在十几分钟以前,她还傻乎乎地担心他被人算计,给他发自己拍到的证据,可这一刻才发现,从头到尾被算计的那个人,正是她自己。
沈从宴才是最危险的,披着羊皮的豺狼。
手机屏幕忽然开始模糊起来,许星宁用掌根使劲儿擦了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似的,直到屏幕上溅开一滴水渍,她才反应过来,模糊的是她的眼睛。
她抬手抹掉眼泪,很快又有新的水雾弥漫开来,她索性自暴自弃地把头埋进胳膊里。
渐渐地,随着肩膀颤动幅度的加大,起初困兽般的小声呜咽,变成失声恸哭。
//
也不知哭了多久,脚边的垃圾桶装满了被眼泪鼻涕打湿的纸团,许星宁哭累了,就那样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梦里仍旧不得安宁,复读机似的,一遍遍回响着楼道里听到的对话。
——“你别逼我了,从始至终我只想进千周传媒,其他事情我不想搅和进去。”
这是邱秋的声音。
——“所以呢?你就打算拿这个威胁沈从宴,让许星宁继续蒙在鼓里,你自不自私?”
段千屿问。
——“那是沈总一开始就答应我等合约快到期就可以签进千周,是他现在反悔想把我安排到其他公司,我……”
许星宁不由得想冷笑,心说,他当然会食言。
沈从宴是何其深谋远虑的人,他怎么会允许一颗定时炸弹安插进自己的公司?
那对他来说,太不明智。
——“那正好,你现在就告诉许星宁,当初是沈从宴指使你撺掇她去周铭的房间,也是他安排的人故意拍下那组让人误会的照片,那些丑闻的幕后推手一直是他,他凭什么一副救世主姿态出来替她澄清?!”
段千屿一口气说完,听起来愤怒到了极点。
“你不为我考虑,也拜托你为星宁想想吧,”邱秋说话声里带了哭腔,继续道,“星宁现在和沈总明明感情不错,我在这个节骨眼告诉她这些,和亲手拆散她的婚姻有什么区别?而且你看不出来吗,沈总在星宁想离婚时这么做,无非是不想和她分开,他爱她,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
“说这么多,你是想说服我,还是说服你自己?”段千屿嘲讽地笑笑:“说到底,你把真相告诉许星宁,那么在沈从宴那里就完全捞不到好处甚至还有被封杀的风险,更可能会失去这个拿你当朋友给你引流的好友吧。”
“不是,不全是这样……”邱秋喃喃,但话里的动摇,让她的语气并不那么坚决。
“到底要怎么做,你再想想吧。”最后仍是段千屿的声音,片刻后,他说,“走吧,别让他们等久了。”
许星宁拔腿就跑。
和她曾做过的选择一样,梦里的她也像个见不得光的偷窥者——哪怕她才是他们口中被蒙蔽的像傻子一样的受害人。
只是刚迈开腿,就发现脚下是万丈深渊,她一脚踏空,向深不见底的黑洞直直坠了下去。
腾空的失重感太过真实,许星宁双手在虚空中胡乱挥舞,试图抓住些什么。
她猛地惊醒过来,直挺挺地盯着天花板看了会儿,只觉鼻子堵得慌,眼睛也酸胀得厉害。
//
许星宁从沙发上爬起来,给自己接了杯温水喝,如同久旱逢甘霖,干涩得有些发哑的喉咙这才稍微好受了点儿。
她捡起掉在沙发缝隙里的手机看了眼,左上角的时间显示此时已是深夜三点多,除此之外,还多了几条新的未读消息。
沈从宴的对话框后,跟着一个碍眼的数字小红点。
许星宁手指长按着那一栏,原想直接把他从联系列表里删掉,摁下“删除该聊天”的选项后,却在“取消”和“删除”间犹豫了一下。
到底是选了前者。
不为别的,只是抱着已然揭穿他真面目的看戏般的心态,看看他又准备了什么样的剧本。
【沈从宴】:今天事情有点多,刚刚是想说,我知道那个人在和沈乔南周旋
【沈从宴】:不过很高兴,你选择为我报信
【沈从宴】:拍戏累了就安心休息,董博那条线,我会继续查
大概是见她一条都没回复,以为她睡了,沈从宴最后发了句“晚安”,结束了对话。
许星宁看着满屏消息,只觉得可笑。
如果不是无意中得知他安排邱秋和偷拍,致使自己被全网黑了那么久的事,她此时此刻,或许还会感到一丝丝甜蜜。
但在知道了一切后,她只觉得恶心。
正如段千屿所说,他怎么可以这样,一面将她推向地狱,一面对她伸出手,装成救世主的模样。
她突然想起邱秋说,他之所以那样做,是不想和她分开,又或者是出于对她的爱。
但,这样的爱未免太卑劣和可怕,简直颠覆了她对这个字的理解。
这样的逻辑却有些耳熟。
想着想着,许星宁猛地记起,在医院她质问沈从宴有关音源那件事时,他的回答——
他说:你问我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了留住你,我不想离婚;
他说:不管沈氏许氏还是星盛,都不重要,我想要的只有你。
他还说:我说千百次我爱你,你听不进去一次,但我说一次气话,你就耿耿于怀这么久,这样对我,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她那时被他的坦诚和反问所震慑,震惊于他不惜通过那样的方式体现对她的爱意,反倒被他口口声声“不公平”的质问,乱了阵脚。
既然他在整个过程里扮演的充其量算助推的角色,且最后也放出了音源替她澄清,那就……勉强原谅他吧。
她当时是这样想的吗?
许星宁记不清了,但总之,老天冥冥之中已经为她敲响了警钟,她却没太当回事,只在心里留下了浅浅的印记。
或许也是因为这样,明知凶手不是他的情况下,还是不敢毫无保留地同他和好,即便他险些为了自己葬身火海。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只是那时的她万万没有料到,在这整件事里,他根本不是什么顺水推舟的助推者,而是从头到尾的始作俑者。
她所有的丑闻纠葛都拜他所赐,因他而起,偏偏最后她还蠢到以为他良心发现,好歹算是做出了补救。
她恍然记起,出院那天他带自己赴的饭局,他抓着王董的把柄,谈笑间从容不迫地,轻易就将对方逼得别无选择。
对方慌里慌张地找上门,他做出勉强的姿态应下那桩稳赚不赔的买卖,然后怎么说的来着?
——我有的是办法让对方焦头烂额,还得对我感恩戴德。
许星宁几乎有些喘不过气,紧紧揪住胸前的衣服。
现在想来,无论是她还是王董,都好比被他圈养的牛羊鱼,在死到临头的那一刻还念着饲主的好,感谢他将自己一手养大。
但它们不知道的是,正是饲养的人,亲手将它们卖给了屠夫。
在沈从宴眼里,她该有多蠢?
胃里突然泛起心理性恶心,一阵止不住的翻江倒海,许星宁干呕一声,跑进浴室抱着马桶,却除了酸水什么都没吐出来。
吐完,她慢慢站起身走到镜子前,看着里面眼睛肿成核桃形容憔悴的那个人,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从洗手间出来,许星宁拿过手机,面无表情地拉黑了沈从宴的所有联系方式。
假装那样,就能把他彻底清理出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