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星宁迷迷糊糊中能感觉出自己置身梦中。
灵魂像是抽离出来,看着十三岁时的她自己。
她在少年面前大概一米远的距离站定,对上他面无表情的脸。
她眨了眨眼,犹豫几秒,对他伸出了手。
“干吗?”他嘴唇干裂,声音却冷沉而有力,眼神充满戒备,随时准备扑上去的模样。
如同一头落单却不忘对虎视眈眈的狮群示狠的小狼。
许星宁指了指他脸上,没经过变声期的嗓音还透着些稚嫩:“哥哥,你流血了。”
少年一动也不动,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星宁,别管他,他看起来好脏。”同龄人里,有人这么说了句。
“他说得没错,今天你是宴会的主角,不如叫管家来处理吧?”沈乔南跟着提议。
七嘴八舌的劝说,反倒激起她的逆反心和小姐脾气:“我就想管怎么着,你们别念了,烦人。”
不顾他们一行人的阻拦,许星宁又走近两步,在他面前蹲下身,公主裙在地上堆叠起来,大大的裙摆簇拥着她,像拥着一朵娇嫩的含苞初放的花。
空气里好像当真弥漫开一股清浅的花香。
名利场上的大人忙着交际,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
没经他同意,许星宁直接抓住他的手,说:“哥哥走,带你去擦药。”
少年低低垂眸,女孩的手洁白而柔软,一看就知被呵护得有多好。
鬼使神差地,他竟没有第一时间甩开她的手,任由她一路拉着自己,推开了二楼某一扇门。
等他在软椅上坐好,她回身在医药箱里翻翻找找,有些苦恼的模样,最后索性把整个箱子都搬了过去。
“管家伯伯说,先用碘伏清理,再用酒精消毒,然后再把伤口包起来。”她努力回想着管家教过的东西,显然缺乏实战经验。
她那时不知道,酒精消毒是擦拭伤口周围的皮肤,而不是直接涂在受伤的地方。
脸上是些皮肉伤,看着倒还好。
可手臂上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拉开了长长的一道口子,让许星宁想起课本里看过的一个词,叫做皮开肉绽。
少年紧咬着牙,蘸着酒精的棉签所过之处,伤口处传来一阵盖过一阵钝刀剜肉般的痛感,但他始终一言未发。
她不忍心细看,对准位置便别开了视线,上药的手却仍旧抖得有些厉害。
她不忘留心他的反应,轻声道:“痛的话,你要跟我说哦。”
终于处理完毕,她用纱布在他手上那道伤口处缠了厚厚一圈,又给他脸上挂彩严重的地方贴上创口贴,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抬起眼想说些什么,却见少年死死地盯着她胸前某处,惹得她也跟着低下头看了看。
“你也喜欢这个吗?”胸口的位置,是沈乔南方才送的那枚蝴蝶胸针。
她见这玩意儿做工别致,顺手就将它别在了裙子上。
少年仍旧闭口不言,要不是他在大厅时恶狠狠地问她干嘛,她大概会以为这是个小哑巴。
“但这是朋友送的生日礼物,我不能给你,”许星宁有些苦恼,想了想,忽然灵光一现,“这样吧,我送你点儿别的。”
说不上为什么,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看起来还不怎么好相处的少年,她有种近乎本能的怜悯。
或许是像看到路上无家可归的被雨淋湿的猫猫狗狗,下意识就想给它们食物,替它们撑伞。
许星宁有些好奇,她不太记得自己当年送出的究竟是什么了,如若不是这段梦境,甚至压根儿想不起这个少年。
她努力想看清楚梦中人的脸,结果却是徒劳,看来看去,也只得一个模糊的轮廓。
小星宁拿着东西走了回来,她正要看个仔细,耳边却兀地响起持续不断的门铃声。
她睁开眼,梦里的场景顷刻间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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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星宁在床上躺了会儿,定定地盯着天花板看了会儿,才彻底缓过神来。
她想,人脑潜意识里的储藏空间果真大得超出想象,以至于这种被遗忘在记忆角落的不起眼的往事,都能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梦里。
门铃消停了会儿,又锲而不舍地响了起来。
她掀开被子,趿拉着拖鞋走过去,从门镜里看了眼,居然是小助理时雨。
许星宁心里犯了嘀咕,明明今天除了拍夜戏也没别的安排,怎么会在这个点来叫门。
她打开门,时雨见她果然一副才醒的样子,说:“星宁姐,你快洗漱一下,待会儿化妆师就来了,今天下雨,晚上室外的夜戏临时改成室内拍摄了。”
调整得有些突然,许星宁懵懵地应了声好,回房拿起手机一看,才发现因为自己睡觉静音的习惯,剧组那边发了好多消息都没能联系上她。
她放下手机就准备去刷牙,时雨又忽然右手握成拳往左边掌心一敲:“对了,还有!”
她从包里摸出一串车钥匙:“司机师傅说是在储物格发现的,让我问问看是不是你哪个朋友忘在车上的。”
许星宁接过钥匙看了眼,想来是沈从宴不小心落下的。
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把钥匙放在桌上,打算一会儿再联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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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已经接近尾声,山城的燥热依旧不见分毫,如今淅淅沥沥一场秋雨落下来,倒是倏地凉快了不少。
为了防代拍,今天的室内拍摄场地外围了很厚的黑布,粉丝和代拍只能守在外圈,举着手机扛着大炮,准备见机行事。
入口处,她和邱秋不期而遇,粉丝高声喊着“老婆”“星宁”,有要冲破安保防线的势头。
时雨和邱秋一左一右地在她身侧,由保镖护着往里走。
“呜呜呜老婆这脸这身材真能打。”
“那可不,妈生脸就是不一样,抗老又抗剧。”
“哎哎,她旁边那个好眼熟,谁啊。”
“邱秋呀,她俩好朋友来的,老婆昨天不还转她微博了?就是听说前不久do脸失败,看着确实有些僵了……”
后面那句音量明显放轻了不少,但因为围得较紧,这话还是不能避免地落入了当事人耳朵里。
邱秋的长相属于小家碧玉型,加上性格原因,出道以来就是清纯小白花形象。
在普通人里一眼出挑的,放在百花争艳的娱乐圈,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这也是她始终难以争取到女主戏份的原因。
所以上部戏一拍完,她就去动了眼睛和鼻子,本意是想让五官看起来更精致一些,结果眼皮一不小心开成了欧式,倒不如她之前看起来协调。
邱秋嘴角明显一僵,许星宁自然也听到了,但这种事苍白的安慰其实无济于事,倒不如杀青后赶紧去修复来得实际。
她权当没听到这些闲言碎语似的笑笑,转移邱秋的注意力:“你今天这一身很好看哎,是哪家的衣服?”
“是一个很小众的设计师款……”
几百块的衣服,邱秋反而笑得愈发尴尬。
除了品牌方偶尔赠送,她并不具备动辄买大几万奢品私服的实力,因为艺人这份职业看着光鲜亮丽,但一二线的收入差距,也着实大得令人咋舌。
“那不正好?小众主打就是一个不容易撞衫。”许星宁看起来完全不在意。
两人说笑着走进室内,每天出工最积极的段千屿已经坐着玩了会儿手机。
“姐姐,小泥鳅,”他眉眼弯弯地同两人打了个招呼,收起手机朝她们走来,“你们可终于来了,陪我对对戏嘛。”
今天他的对手戏全是和许星宁两个人的,他那点儿昭然若揭的小心思就差明写在脸上,邱秋见状,带着助理去了化妆镜前让造型师打理头发。
对戏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许星宁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得警告地看他一眼:“对就对,但你别说些有的没的。”
“我懂,姐姐是有夫之妇,”段千屿勾了勾嘴角,想起那天某人探班她的场景,桃花眼下的泪痣像是蛊人的男妖精,“而且眼里根本没有我,我才不白费功夫呢。”
许星宁白他一眼,经他一提,倒想起沈从宴的车钥匙这茬。
去一旁对戏时,她趁机发了条信息,告诉他钥匙掉车上了问他几时来取。
那边大概在忙,没有立马回复,许星宁收起手机,抬眼问段千屿:“你要对哪一段?”
段千屿扬了扬下颌,指向其中一场戏:“这儿,我俩感情升温的。”
相处这段时间,许星宁对他这种没个正形的样子已经免疫了,左右看看,刚要去搬椅子,手机忽然震动起来,让她掌心都有些发麻。
沈从宴直接回了个电话过来。
许星宁接通来电,没等她说话,沈从宴率先开口:“钥匙先放你那儿,我要回江城一趟。”
听他这副口吻像是有急事,她担心是沈老爷子身体又出了状况,忙问:“怎么了?”
那段安静了一瞬,然后才斟酌道:“董博给李林留了些东西,或许对许伯父的事有帮助,不过还不确定,得看看再说。”
他没把话说得太满,就怕燃起她的希望,又很快让她失望。
许星宁却比他想象中冷静,回了声好,甚至还关心地问了句他山城这边公司的事解决得怎么样了。
沈从宴沉吟片刻,说:“还好,我处理好李林的事会再过来。”
山城这块地皮早就挂牌了,之所以拖到现在迟迟没落定,是因为另一家地产公司死死咬着星盛地产,提交上去的方案和报价,有点儿不惜自损八百也要伤星盛一千的意思。
但商场上这些棘手的事,他并不打算让她知道。
她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星盛这个庞大的产业,他会负责替她铸牢。
“好,那你路上小心。”许星宁挂了电话。
这样的反应,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从前明明任何关于当年那件事的风吹草动,都足以让她激动不已。
或许是那场人为大火,让她仍心有余悸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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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
她收起手机,耳边忽然响起段千屿仓皇的警示。
还没反应过来要小心什么,她被人用力往旁边一推,紧跟着是重物砸地的声音。
许星宁倏地回过头,看见重重砸在地面的摄影灯板,以及为了推开她躲闪不及的段千屿。
他一边甩着被砸到的胳膊,一边嘶嘶地倒抽着凉气。
不知是谁走动间绊到电线,带倒了灯板,她当时背朝着那边,压根儿没注意到动静。
工作人员见状,急忙围上前,紧张地检查他是否受伤。
这事儿再怎么说是他替自己挡灾,许星宁拨开人群走进去,发现段千屿胳膊红红的一片。
赵岩黑着脸过来,追责罪魁祸首。
段千屿疼得龇牙咧嘴,却反过来宽慰道:“没事儿,就是擦挂了下,不耽误进度。”
“伤着骨头了没?”许星宁也顾不得避不避嫌,抓起他手臂弯上弯下一顿检查。
“真就是擦挂,”段千屿看她这样,觉得不那么疼了似的,还有心情笑,“姐姐吹吹应该能好得快点儿。”
“……”
许星宁撒开手,信他是真没伤筋动骨了。饶是如此,还是让时雨买来了药膏。
“这个专治跌打损伤。”
她把药膏递过去,段千屿却可怜巴巴地抬起手:“我自己擦吗?”
许星宁忍着翻白眼的冲动,看在他是因为自己遭受无妄之灾的份上,如他所愿抓过他的手,微低下头,亲自给他涂抹药膏。
她动作放得轻,冰冰凉凉的膏体在皮肤上抹开,那股仍有些热辣的痛感消下去不少。
段千屿看着她发顶,忽然问了句:“姐姐,真的不记得前些年在综艺后台,你帮过我的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