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邱秋后,许星宁才不紧不慢拿起手机,琢磨起那条语焉不详的问句。
如果是其他人这么问,十有八九是要来找她玩儿,但沈从宴并不像是会闲得探班的人。
许星宁从小到大就没花心思揣摩过男人,沈从宴是唯一一个——但也仅限于初期她倒追的时候。
最近好像又有点儿故态复萌的趋势,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想了想,她懒得绕弯子,回复说不出意外都在,顺道问他怎么了。
【沈从宴】:好
【沈从宴】:没什么
等了会儿,对话框始终没有动静,沈从宴放下了手机。
总公司也到了出季度报告的关键节点,这直接影响着年前最后一个季度甚至是下一年的战略调整,他具体什么时候能空出时间,还要等报告会后再看。
八字只确定了一撇的事,他没有提前声张的习惯。
殊不知,他的这种谨慎落在许星宁眼里,有了另一种解读。
——别人是惜字如金,这是惜字如命了。
不说拉倒,许星宁盘腿坐在沙发上,把手机扔到一旁,气闷地吹了吹额前的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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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岩将最简单好拍的戏都放在了开机初期,借此让整个团队彼此磨合,也让演员更好地进入状态。
因此头几天相对轻松,许星宁收工也早。
直到第五天,大概是看她过得太顺遂,段千屿开始人为替她增加难度。
那是一场男主初来乍到,在女主被同龄人排挤时挺身而出,鼓励她前行的戏。
镜头里,一个篮球有预谋地从背后砸向苏莺时,程意见状几步冲过去,一把推开苏莺时的同时,抬手狠狠撞开高速袭来的篮球。
反作用力使得他往后重重一跌,一屁股坐倒在坑洼不平的石板路上,周遭寂静一瞬,苏莺时回头看去,立时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同于小说里写的,少年人的英雄救美以狼狈告终,周围响起一阵刺耳的哄笑。
“程意,我说你小子是不是被色相冲昏了头,苏莺时你也敢帮?看在你新搬来的份上,好心提醒一句,当心惹上这里有问题的,”恶劣的青春期男生指了指自己的脑门,笑嘻嘻道,“那才是倒八辈子霉。”
程意非但不听,还往旁边啐了口:“欺负一个女孩子,你们也就这点儿本事。”
“女孩子?你知道她家什么情况吗?”男生们相觑一眼,又是一顿哈哈大笑:“不过确实,我们没本事你有,毕竟也不是谁都能摔个狗吃屎。”
程意咬牙,还没说话,眼前忽然伸过一条白净纤细的胳膊,他视线顺着手臂往上,看到苏莺时无悲无喜的脸。
她缓缓朝他展开手掌。
程意会意,看她一眼再看看伸向自己那只手,对耳边的嘲讽议论置之不理,下一秒,他搭上少女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而后苏莺时便想松开手,却不防他攥得更紧,将两人的距离拉到咫尺。
“别听他们的,你是我见过最努力最聪明的人,总有一天你会变得比星星还耀眼。”程意说。
这场戏到这里告一段落,按照赵岩的想法,最后要给到两个镜头,一个是程意附在她耳边的低语,一个是苏莺时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难言的情绪。
过面部表情这个特写镜头时,许星宁刚把情绪呈现出个开头,耳边忽然响起清浅的接近气音的男声:“姐姐今天有空吗,请问收工后可以借我俩小时吗?”
“……”
段千屿私自改了台词。
一句“姐姐”,立马将她从戏里拽回现实。
许星宁酝酿出的情绪碎了一地,赵岩当即喊了“卡”:“星宁,你怎么回事儿?这里怎么会给到我这么僵硬的表情?”
许星宁深吸口气,选择道歉:“不好意思赵导,再来一条吧。”
刚才那个机位,压根儿看不到段千屿的口型,更何况这种事嚷出来,倒显得她跟小学生告状似的,在旁人看来或许更像甩锅。
有理说不清的时候,干脆就别说了。
重来这次,她作了充分的心理建设,不断催眠自己屏蔽听觉,所幸段千屿也没再作妖,但不幸的是,情绪依然比不上最初的饱满。
有些东西一旦被打破,就需要付出成倍的努力去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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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镜头NG了多少条,许星宁自己也记不清了,直到自己和赵岩都满意了,这才算是过了。
但也耽误了全组人不少时间。
许星宁心里过意不去,让时雨点了炸鸡和冷饮,请客全组。
在工作人员一叠声的感谢中,她笑着摆摆手便要回酒店休息,没走多远却被人一把拉住了手腕。
段千屿绕到她身前,问:“姐姐,生气了?”
许星宁拧眉,甩开他的手:“一口一个姐,我和你究竟是哪门子姐弟?”
段千屿怔了怔,还是头一回听见她这么冲地跟人说话,掌心一空,竟就那样被挣脱了。
但只是短暂的怔愣一瞬后,他忽然笑起来:“我还以为,姐——”
意识到她并不喜欢这个称呼,他及时刹住车,“你再生气,也不会在人前发火。”
经他这一提,许星宁下意识回头看了眼。
远处人声嘈杂,都在忙着分东西吃,他们又恰巧在墙体的拐角处,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比起在意人前什么形象,她更担心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平白给自己惹麻烦。
她转过头,扫了段千屿一眼,淡淡地骂了句:“有病。”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不料段千屿再次追上来:“我错了,这不是看你平时一收工就不带理人嘛,这才想趁机跟你约个时间——”
“哦,那我回答一下,”想起他刚篡改的台词,许星宁气不打一处来,硬邦邦地回:“没空。”
“今天没空,那过两天呢?”
“没。”
“杀青呢?”
“没。”
“过年呢?”
许星宁倏地停住脚,紧跟在她身后的段千屿也随之来了个急刹。
见她看过来,他双手背在身后,依然笑笑的,有股近乎于赖皮的执着,仿佛不问出个满意的答案就不气馁。
“这么说吧,”许星宁思考了下,不给他留丝毫余地:“只要你约,我都没空。”
“这样啊……”段千屿耷拉下眉眼,像是小小地丧气了一下,却又很快打起精神,扬起一张天真无害的清朗脸庞,“那我改明儿换程意约一下试试。”
许星宁彻底无语,觉得自己像在对牛弹琴,再跟他多说一个字都费劲儿。
她转身就走,对身后的喊声充耳不闻,下一秒却被迫再度停了下来,因为段千屿说:“对了,差点儿忘了,我是来给你送手机的,有一位姓沈的先生找——”
许星宁低头看了眼空空如也的两只手,难怪总觉得少了点儿东西,原来是手机忘拿了。
他刚说什么,姓沈的?
想到沈从宴前不久那几条虎头蛇尾的消息,许星宁心跳漏了一拍,难不成他真来探班了?
等等!
她眯起眼,冷冷地看过去,连语气都凉丝丝的:“你看我手机了?”
“那可真是冤枉我了,”段千屿举起右手竖起三根手指,无辜地解释道,“你刚走得急,手机就在休息椅上,我过去拿的时候刚好看到它亮屏,就不经意瞥到了。”
“真的!故意偷看我糊一辈子。”他就着那个手势,发了个毒誓。
对自己倒挺狠,许星宁将信将疑,一言不发地摊开掌心。
“你在质疑我的人品。”
段千屿竟还挺委屈似的撇了撇嘴,慢慢拿出一直藏在背后的左手,将她的手机物归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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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走缠人的段千屿,许星宁边低头解锁手机,边走向接她回酒店的商务车。
打开有几个未接来电,她忙点进通讯记录,却在下一秒停住了回拨的手。
是姓沈的没错,但不是沈从宴,而是沈乔南。
说不清那一刻心底的微妙反应是什么,总之,微微起伏的心绪突然平静下来。
自从发现董博那件事和沈乔南所说存在矛盾后,她还没有主动找过他,他兴许也忙,两人有段时间没联系了。
在老宅那次,他带了船员的线索;医院那次,是董博的录音;这次又会是什么?
想着想着,许星宁不经意抬起头,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缓步向她走来。
“星宁,终于出来了,”不同于平日里的书卷气,沈乔南西装革履,添了几分商人的干练,神情倒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我等了好一会儿,还以为找错地方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这部剧关注度高,在山城开拍的消息全网都知道,”沈乔南笑笑,“我来这边谈一块地皮,就顺道来看看你。”
“吃饭了吗?”他问,同时又走近了些。
许星宁条件反射地退开一步,摇摇头:“拍戏期间要控制饮食,我不吃晚饭。”
沈乔南注意到她的动作,嘴角笑意僵了僵,又很快恢复如常:“那我们找家咖啡店坐坐?”
许星宁找不到理由拒绝。
拍摄地附近的山腰上有一处网红咖啡店,因为是工作日,店里只有稀疏的几个散客,人少,环境隐秘,适合聊天。
许星宁点完单,随口说了句:“你对这儿还挺熟。”
沈乔南苦笑:“这块地皮磨了好几个月,我在这里待的时间都快超过江城了。”
生意上的事,许星宁不懂也不想过问,笑笑没有作声。
倒是沈乔南率先开口:“好久不见,总感觉你又变了些。”
“嗯?”
“之前每次见面,话不超过三句,你总要问我调查的进展。”
在沈乔南身后,是店家用心布置的日落灯,朦胧的光影打在他脸上,将他大半个身子罩在昏暗里。
连出口的话,也有些晦暗不明。
但他这话说得对,却也不全对——
这也是许星宁第一次意识到,每次看似自己着急地追问一个结果,但话题的走向,往往都是由他主导。
冰美式上来了,她礼貌地伸手接过,用小勺搅了搅杯子里的冰块,玩笑口吻道:“当年的事盘根错节,拍戏已经这么累了,总得让脑子休息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