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怎么知道她的获奖感言,不是没到中场就走了吗?
许星宁的疑问当然没得到解答,而且这也并非重点所在。
听着他近乎小孩子赌气般的质问,她怀疑他是不是喝了酒,这个样子的沈从宴,超乎寻常的罕见。
念头冒出来,被麻痹的传达神经仿佛跟着复苏了似的,她嗅了嗅鼻子,当真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
“沈从宴,你喝酒了是不——”
没给她把话说完整的机会,细细密密的吻如雨点般落下,由她的双唇扩散开,接着是额头,鼻尖,脸颊,耳廓……
最后,他弯下腰,将头埋进她纤细的脖颈里,淡淡道:“喝了,没醉。”
离席后,他去了宴会厅的私人包厢,颁奖现场在包厢里的高清电视上同步直播,发出吵吵闹闹的声响。
可屏幕前不时出现的那张脸,让他没舍得关掉电视。
他看着她获奖,上台,致辞,她似乎将能想到的人都感谢了一遍。
唯独没有他。
他还看到了她发的朋友圈,她说,爱大家,但他很清楚,自己不在“大家”的范围里。
他因此喝了点儿酒,头脑却越发清醒,或者说,清醒地沉沦。
沉沦到,当逄总助说她去了洗手间的方向后,放任自己跑到这儿来堵人的地步。
方才,她说完借过,就真的目不斜视地绕过他时,他平生第一次感到几分失措,恍如这次擦肩不是借过一时,而是错过一生。
她是他的,只能是他的,她的一举一动都能让他发狂,可他又觉得自己好像,总是在失去她的边缘。
上一次生出这种感觉,是看到她和沈乔南相互依偎之时。
//
“沈从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之久,又仿佛是在眨眼之间,许星宁打破沉默,轻轻地叫他的名字。
以为她又要说什么不入耳的话,他无声地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
反正听多了,就变得刀枪不入了。
他竖起高高的城墙,却听到她有些虚弱的声音:“……我肚子好痛。”
听到这句话,沈从宴不由一怔,而后皱了皱眉,迅速从当前的心境中抽离。
“具体哪里痛?”再开口时,他的语气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许星宁冷汗涔涔,顾不上两人拧巴的状态,直觉再这么痛下去她就要完蛋了。
她费力地抬手,指了指自己上腹部:“这里。”
借着门缝里泻进来的光,他看向她手指的位置,眉头拧得更紧:“你没好好吃饭?”
虽是问句,却是笃定的语气。
许星宁摇摇头,说话开始断断续续:“今,今晚走红毯,只喝了咖啡……”
“该死。”话没听完,沈从宴已然弯身将人打横抱起。
……
蜷起来似乎让疼痛有所缓解,迷迷糊糊中,许星宁将头靠在温暖的躯体上,路上有些颠簸,却并不妨碍她想将自己缩成一团。
口红的颜色已经被那个缠人的吻褪得七七八八,她原本粉粉的唇色在此时略显苍白,不知已经忍耐了多久。
沈从宴长腿阔步地抱着人走进地下停车场,逄总助已然等在了车旁。
他帮忙拉开车门,听沈从宴报了最近一家高端私立医院的名字,立马绕到驾驶座,发动了引擎。
卡宴绝尘而去后,一辆不起眼的面包车旁钻出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宇哥,你不是说这人咱惹不起,不能跟吗?”正是先前在机场和文宇一起蹲许星宁的摄影。
文宇拿过他手里的机器,看了看新拍到的几张照片,很是满意:“现在不怕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都是周铭那晦气玩意儿惹的祸,他向来保真的预热瓜差点儿翻车不说,还因此得罪了镜头里这位商界巨擘。
最近一再遭遇职业生涯的滑铁卢,就差去要饭了,他思来想去,不如破罐子破摔,搞点儿猛料卖个好价。
“许星宁那位神秘老公原来是他。”机场那天人头攒动,文宇又半道撤离,并未看到为她保驾护航的是何方神圣。
眼下一瞧,他啧啧感叹:“我就说,谁有这么大能耐。”
//
医院里。
送来的第一时间,医生便针对许星宁的症状,给她做了一系列细致的检查。
结果正如沈从宴所料,是急性胃炎发作。
不幸中的万幸是,只胃粘膜受损,没有引起胃出血。
折腾了大半宿,许星宁乖乖地吃完药又吊了水,总算得了休息,没一会儿便昏睡过去。
见她在睡梦中仍不时喊痛拢眉,沈从宴眉心皱得能夹死苍蝇。
值班医生不敢轻慢,反复再三跟他保证人没有大碍,他这才点点头,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医生如蒙大赦,带着护士一眨眼便溜没了影。
许星宁睡觉向来不老实,加上生病睡不安稳,动不动就变着法儿掀被子。
担心她着凉,沈从宴关了冷气,结果没一会儿就听她直嚷热。
冷气重启,途中他出去接了通电话,再回来时不出所料,她又开始了新一轮掀被子的恶劣行径。
他索性就在病床边守着,防止她乱动碰到针头的同时,还要负责替她掖被子,一整夜几乎都没阖眼。
直到天快亮时,许是药物见了效,许星宁不再喊疼也不再胡乱翻身,兀自睡得香沉,他这才闭眼假寐。
可没过多久,浅眠的沈从宴被一阵突然的梦呓吵醒。
他倏地睁开眼,病床上的人像是陷在噩梦里,断断续续说着胡话:“鸡心螺,不可以……爸!”
单单几个词,很轻易便能猜出她梦的是什么。
许星宁的声音越发急促,连五官都痛苦得皱成了一团,沈从宴眸光黯了黯,抬手就要唤醒她。
可他刚有所动作,床上的人便犹如心灵感应般,颤了颤睫毛,倏地睁开了眼。
梦境太煎熬,许星宁发了汗,鬓角的碎发黏糊糊地贴在脸上,她却毫无察觉。
直直地看着天花板,茫然了数十秒才缓过神。
终于回想起发生了什么,而自己又身在何处后,她侧过脸,看向沈从宴,以及那只横过自己胸前,悬在正上方的手。
她翻脸不认人,完全没念及是谁送她来的医院,一脸警惕地问:“你干嘛?”
该不会在梦里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要掐她脖子杀人灭口吧?
沈从宴收回手,平静地陈述:“你刚做了个噩梦。”
这个她当然知道,许星宁点点头:“是吗,然后呢?”
“梦到什么了?”
许星宁想了想,认真答道:“你。”
被当做噩梦的沈从宴:“……”
气氛一点点凝固,“笃笃”的敲门声打破了沉闷。
是来给许星宁输液的护士。
她手背插着留置针,因此输液袋很快就挂好了,整理耗材的间隙,护士忍不住偷看了眼对面的男人。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有人模样会生得那样好,说俊美如神祇也不为过。
欣赏归欣赏,她却也清楚,这不是自己可以高攀的对象,不说来这儿的非富即贵,就说病床上这位,也不是她能与之相争的。
男人忽然起身,吓得她紧忙收回视线,却是听他淡声打招呼:“我去趟洗手间。”
许星宁点点头,小护士也收拾完毕,推着小推车离开了病房。
不多时,听见洗手间传来的水流声,许星宁后知后觉到口渴,还有几分饥饿感。
她支起上半身,够过床头的手机打算点个外卖,刚开机,通知栏便接连弹出消息和推送,让她想忽视都难。
因为其中几条,明晃晃地挂着她的名字。
除了鸢尾奖相关的获奖消息,余下的,无一不和“沈从宴”三个字挂钩。
“许星宁神秘老公曝光[沸]”
“许星宁沈从宴 千周传媒[热]”
“沈从宴 星盛集团[热]”
词条点进去,满屏的长文,套公式似的,无一不是先揭露二人的夫妻关系,再介绍沈从宴的身家背景。
许星宁懵了懵,他们两个的名字像这样并排出现在公众视野,这还是头一回。
当年没把沈从宴推到媒体面前,是她的意思。
她不愿让他无端接受他人的审视,也不愿让人觉得,在许建勋过世后,她只能继续借夫家的光。
而沈从宴尊重她的决定。
现下突如其来的曝光,令她有些无所适从。
恰在此时,沈从宴打开洗手间的门,走了出来。
袖口被他随意挽到小臂间,他手里拿着刚拧好的毛巾向她走去。
柔软的毛巾还有余温,他耐着性子,动作柔而细致,一点点清理掉她脸上的黏腻感。
看着手机发愣的许星宁回过神,仰脸看向他:“你上头条了。”
“哦?是吗。”沈从宴的语气听起来并不意外,整理好她脸侧的发丝,他问,“内容是什么?”
许星宁默了默,颓然垂下眼:“揭秘我的,神秘老公。”
如果她此时抬起头,就能看见沈从宴带点儿愉悦地挑起眉角,为她口中最后两个字眼儿。
他想起了半夜那通不知名狗仔打来的电话,威胁说要曝光他的真实身份。
还挺诚实守信。
“你笑什么?”许星宁终于察觉到他的笑意,心头奇怪。
沈从宴摇摇头:“没什么。”
他不想说,再问也问不出什么,许星宁“哦”一声,后背靠向床头。
她摸着肚子,发号施令:“我要喝水,还想吃香辣蟹煲。”
事已至此,先安抚好肚子再说。
可惜听的人无动于衷。
许星宁仗着自己是病人,毫不客气,拖着长长的语调:“喂——听到没。”
沈从宴收回毛巾,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胃病还想吃香辣煲,嫌命长?”
许星宁不服气,条件反射地张嘴就想反驳。
“还有,”沈从宴却先她一步,平静眸光下藏着暗涌:“水和蟹煲都有名字——”
“你管你老公,叫‘喂’?”
许星宁瞬间哑了声。
不为别的,而是这话,任谁听了都觉得有委屈的成分。
但那可是沈从宴!
这种语气怎么可能会从他嘴里冒出来?
她宁愿相信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话虽如此,心上却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啃噬般,不由自主地泛起酥酥麻麻的痒。
昨晚那种怪异又微妙的感觉再度回笼。
红晕在不知不觉间,从许星宁的耳根一路爬到脸颊。
她不自然地别开脸,越发口干舌燥。
沉默数秒。
她决定自力更生,边掀被子下床倒水,边嘟嘟囔囔道:“正好在医院,我等会儿就给你挂精神科。”
“当心!”她特意避开他从另一侧下的床,沈从宴伸手想拽她一把都来不及。
下一秒,病房里响起了小姑娘的痛呼。
//
——满脑子想着逞口头之快,许星宁忘了,自己还打着吊瓶。
留置针脱出的位置直往外渗血,肉眼看着痛感加倍。
即便沈从宴立马摁下呼叫铃,护士也很快赶来止了血,仍不妨她疼得眼泪直打转。
“还是很疼?”沈从宴捞起她的手仔细瞧了瞧,没见有继续渗血的痕迹。
许星宁吸了吸鼻子,点头:“疼,但是,”她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吃个香辣煲,可能会好点儿。”
“……”
沈从宴头一回出现这么无语的表情。
高端私立的好处在于,会根据病人的情况搭配合理饮食,不用操心忌口方面的问题。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预订的送餐时间是八点,这会儿也快了。
“医院会配餐,至于辛辣油腻,养好病之前不用想了。”
他的语气没有半点儿商量的余地。
果然,跟铁石心肠的人撒娇是没有用的!
“□□。”许星宁撇撇嘴,算是被迫接受了他的安排。
肚子像是感受到她的不满,配合地唱起了空城计。
许星宁倒也不觉得尴尬,摸着咕噜作响的肚子抬起头,无辜地眨眨眼:“您这配餐,我饿死之前能吃上吗?”
沈从宴还未做声,再度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进来。”
“沈先生,这边早餐准备好了。”
沈从宴颔首,侧身让开一条道,去电视柜那儿接了一杯温水。
送餐员有条不紊地立起床边的扶手,将配套的餐桌抽出来架好,再一一摆好餐食,问:“请问二位还有什么需要吗?”
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便很快退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沈从宴将玻璃杯搁到餐桌上,示意许星宁喝下。
许星宁也确实渴了,边喝水边扫了眼餐桌。
有山药小米粥,白灼生菜,秋葵煎蛋,以及虾饺和水晶包,还配了两碟坚果和水果。
她放下杯子,看向沈从宴,没有动筷的意思。
当是她小姐脾气发作,沈从宴挑了挑眉,在这件事上并不打算由着她:“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一杯水下肚,许星宁觉得自己宛如泡了水的沙漠玫瑰,整个人舒展开来,连说话底气都足了不少:“当然是喂我。”
这样毫不犹豫的坦率,倒让沈从宴有些意外。
“喏。”她举起留置针脱出的右手,血虽然止住了,细嫩的手背上却还能清晰地看见红肿。
紧接着,她又扬了扬换了一边输液的左手,理所当然道:“不然,你看我用哪只手合适?”
沈从宴没说话,端起盛粥的小瓷碗,拉过靠椅在病床边坐下。
许星宁眼见他修长的手指捏着瓷勺搅啊搅,然后舀起一勺粥,吹了吹才送到她嘴边。
她却脸一转,小巧的下巴指了指桌面:“我要先吃虾饺。”
沈从宴顿了顿,当真搁下勺子,用筷子夹了个虾饺递过去。
许星宁又改了主意:“算了,还是水晶包吧。”
她承认自己是故意的。
谁让姓沈的一大早,不是厚颜无耻地说些胡话戏弄她,就是横行霸道地让她吃瘪,她总得出口气才行。
可不知是沈从宴心情好还是怎么的,竟好脾气地什么都没说,转而又夹了一筷水晶包喂过来。
不仅如此。
见她目瞪口呆,纹丝不动,他甚至主动问:“还想换别的吗?”
……
许星宁收起诧异,默默地摇了摇头,乖乖咬了口水晶包。
接下来的喂食顺利了许多,基本属于沈从宴喂什么,她就吃什么的状态。
她边机械咀嚼边埋头沉思,沈从宴昨晚是不是被夺舍了。
不然,为什么从把她拉到安全通道开始,就不怎么正常的样子。
她思考得太过投入,自然也就没看到,沈从宴眼底浮现的那抹清浅笑意。
两人有多久没有这样短暂平和地相处过了呢?久到他有些记不清了。
以至于直到今早存心逗她,他才记起,她本就吃软不吃硬。
他耐着性子同她周旋,反倒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争锋相对。
//
饿了一天一夜,许星宁的胃口明显比平时好不少,除了不喜欢的秋葵煎蛋,余下的都没怎么剩。
喂完最后一勺粥,沈从宴把餐具收到了一旁,刚取下桌板,耳边就传来了敲门声。
他将桌板复归原位,头也没回道:“进。”
门一开,赵登高和逄总助出现在门口,两道男声相继响起。
“沈总。”
“祖宗!”
赵登高咋咋呼呼的,眼皮一抬,瞄到病房里还杵着沈从宴这座人形大山,不自觉就收敛了些,蹦出句废话:“巧了,大老板也在啊。”
没人配合他打哈哈,赵登高尬笑几声企图缓解尴尬,可没笑两秒,就捕捉到了一股无形的低气压。
“走红毯不吃饭,是赵经纪人立的规矩?”
沈从宴不知从哪儿听说了原委,摆明了是在问罪,话落,他手上稍一使力,床边的扶手“啪嗒”一声折叠起来。
赵登高看得头皮一凉,仿佛折了的不是扶手,而是自己的脖子。
他连连摆手:“很多人都这么搞,以前其实也没出什……”
话说到一半,他瞄到沈从宴的脸色,又急忙拐了个弯,坚定表态:“不过这种不正之风应该严格杜绝,从现在起,就算天塌下来也要让我的艺人按时吃上饭。”
没错,这才是熟悉的沈从宴。
许星宁径直接过话茬:“不关他事,是我自己想多喝咖啡消肿。”
闻言,沈从宴淡淡看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赵登高感动得热泪盈眶,心想平时也没白给这小祖宗擦屁股。
见这边平息了,逄总助上前几步:“沈总,今天原定的行程您看……”
顾及到许星宁在场,他没接着往下说。
沈从宴没应声,将床头柜上的药倒出两片,放到许星宁手里,又支赵登高去倒水:“帮我看着她吃下去。”
许星宁刚想反驳自己不是三岁小孩,沈从宴已然领着逄总助向外走去:“出去说。”
“等等,”她忽地想起什么,冲着两人背影喊道,“你还没吃早餐!”
沈从宴顿了顿脚,没有回头,数秒,不咸不淡地回:“知道了。”
走廊尽头。
逄总助删改着日程:“您是说把今晚和赵导的饭局往后延,可您之后大半个月的行程都约满了,那时再约,估计选角一事也定了。”
对此,沈从宴早有打算:“和沛丰集团的王董对调一下时间。”
“好。”逄总助改完就要安排下去,没走出两步又兀地转过身:“沈总,我给您买点儿早餐上来吧?”
原以为会被拒绝,他都想好多嘴劝句身体为重之类的了,毕竟别说早餐,关键时期工作狂老板能从早忙到晚,水都不带喝一口。
果然,沈从宴摇了摇头,可“不”字刚冒出头,又生生咽了回去。
他轻咳一声,破天荒地说:“楼下有餐厅,没吃的话一起吧。”
“啊?”逄总助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沈从宴脸上浮现“有问题吗”几个大字,他才回过神,忙点头:“好嘞,一起,一起。”
同时不由感叹,看来在自家老板这儿,谁都不如许星宁一句话好使。
//
赵登高看着许星宁吃完药,就迫不及待地跟她分享昨晚的好戏:“可惜你身体不舒服提前离场了,你是没看到徐晚棠昨晚那个脸哟,跟调色盘似的,都被网友截图做成表情包了。”
医院贴心地备了糖,许星宁拆了一颗扔进嘴里。
等喉间那股清苦的味道散去她才开口,并非关心对方出的糗,而是问:“真的?不会也有人做我的黑料吧?”
现在的黑粉,谁不是拿放大镜看对家的,一个表情管理不到位,黑图就满天飞了。
赵登高揉了揉鼻子,大喇喇道:“那怎么可能,咱美貌是妈生的,奖是凭实力拿的,网上一水儿都是夸你的。”
最后一句,明显底气不足。
他这样儿指定是有什么猫腻,许星宁拿过手机解锁,搜了下鸢尾奖相关的话题。
赵登高暗叫糟糕,紧盯她的屏幕:“要不别看了,也没什么好看的……”
许星宁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刷着评论。
前排倒的确都是她的真爱粉,但楼中楼里,掐架也掐得非常凶。
“鸢尾奖改名叫千金奖吧,谁会演千金小姐谁拿奖”
“楼上的,人现实里就是千金小姐啊,怎么着你家庭不幸福眼红啊”
“演来演去都一个类型,不是富家女就是娇气包,本色出演就是容易拿奖呗”
“你家主子这辈子也就只会这一种脸谱化的角色了”
许星宁没再往下看了。
她低着头,赵登高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干巴巴地安慰:“有些话听听就行,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怕所有奖拿了个大满贯的都有人挑刺,更何况……”
“更何况,他们说得很有道理,”许星宁抬起头,一双杏眼亮晶晶的,脸上哪儿有半点难过的神色,“原来问题在这儿啊。”
大概是受她拿影后那部作品的影响,不论是导演选角还是大众对她的印象,都固化在了天真娇憨这一层。
此后不论时代背景和题材类型,她参演的所有角色最大共同点就是,人物都在爱里长大,善良且涉世不深,好比获鸢尾奖的民国女主一角,虽说历经战火的洗礼变得坚韧果敢,但抛开成长线而言,人物底蕴确实雷同。
这些留言,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也不为过。
许星宁倒回去,用小号给嘲她角色单一的黑粉挨个点了赞。
旁观全程的赵登高:“……”
许星宁摁熄屏,沉吟片刻,问:“《清白之年》的试镜是在后天吧?”
赵登高双手一拍,想起了正事儿:“可不,我来就为了确认你情况如何,后天还能去不?”
许星宁几乎想也没想地回:“当然要去。”
《清白之年》的女主设定于她而言,就是突破以往舒适圈的绝佳机会,她势必要争取。
//
许星宁的行动力在这时候体现出来。
沈从宴简单地吃完早餐回来,赵登高已经不见了踪影,而许星宁正掰着手指讨价还价:“既然通常需要住院观察三天,那我昨晚加今天住了两天,提前一天出院也没什么吧?”
“许小姐,”只在屏幕上见过的精致面孔,现实里连对视都让人心跳加速,年轻医生险些招架不住,慌忙挪开视线,“严格说起来,您这是住院第一天,而且沈先生特意叮嘱……”
没等对方说完,应激似的,清甜的女声脆生生地打断对方:“他说了不算。”
医生张了张嘴还想劝说,却在不经意间瞥到门口的高大身形时,不自觉地噤了声。
沈从宴冷笑一声,抬脚跨进病房:“那谁说了算?”
许星宁侧身背对着房门,看不见他的表情,神经系统却下意识绷紧,就像因受惊而弓背奓毛的小猫咪。
医生却宛如抓住救星,走到沈从宴身旁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什么。
待他点头,便一脸如释重负地将这位难缠的病人交了出去。
房门被轻轻带上,沈从宴踱步至床前,淡声问:“为什么想今天出院?”
许星宁双手抱臂哼了声,学着他的样子,惜字如金地吐出两个字:“有事。”
大概是久居高位,习惯了上位者的姿态,沈从宴似乎并不那她的话当一回事儿,只回以同样简洁的两个字:“不行。”
又是这副讨厌的模样,永远只做他认为对的事,从不在意她的看法。
许星宁拧起眉头,开始同他较真,有些窝火地回:“你管不着我。”
沈从宴没接茬,将在餐厅热好的鲜牛奶递过去:“喝这个,暖胃的。”
许星宁:“……”
是个人都能看出她在生气,他却能若无其事地直接跳过她的话题,这种感觉,比一拳打在棉花上还让人憋屈。
如果说她刚才的怒气值还只有百分之六十,那么此时此刻,就遽然加载到了百分百。
牛奶碰到她指尖的瞬间,她一扬手,将玻璃杯打翻在地:“不喝!你能不能听听我在说什么?!”
牛奶倾洒在地,沈从宴的手半握着,还维持着拿杯子的姿势。
长睫掩去他眼底的晦暗不明,意料之外地,没有黑脸也没有俨然长辈的姿态教训她。
对面墙上的挂钟连秒针走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在滴答滴答的规律性节奏里,许星宁那股无名火一点点平息下来。
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有多过激。
她咬了咬唇,想说点儿什么又拉不下脸先开口,就在她犹豫不决之际,察觉到沈从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走了。
她无声地张了张嘴,却到底什么都没说。
一大早鸡飞狗跳的病房,此刻终于安静下来,可在窗外照进来的烈日中,她竟感觉到了一丝冷意。
很奇怪,这些年她自以为成长了也收敛了很多,可每当面对沈从宴,她骨子里最任性的那一面,总是轻而易举地被激发出来。
她环抱起膝盖,鸵鸟似的,缓缓将头埋了进去。
正心烦意乱时,门把手转动了一下。
她倏地从胳膊里抬起头,脸上的懊恼迅速切换成“我就知道”的小得意:“你走了就别……”
话没说完,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保洁阿姨拎着拖把和铲子杵在门口,一时不知该不该进。
她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你好,请问是不是这里需要打扫?”
许星宁低低地“嗯”了声,说不上是失落还是什么,再度埋下了脸。
玻璃碎片和铲子碰撞在一块儿,闹出叮叮哐哐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再度安静下来,可没一会儿,又响起一串脚步声。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注意到来人走动的力度和频率,明显不同于刚才。
脚步声停在病床前,一时没了动静。
许星宁吸了吸鼻子,以为是阿姨折返回来,没敢惊扰她。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瓮声瓮气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出院单签好了。”
男声一如既往的沉敛,叫人辨不出情绪。
许星宁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倏地抬起头,结果不偏不倚,恰好撞进了沈从宴眼里。
//
四目相对的瞬间,沈从宴明显怔了怔。
即使许星宁很快赌气般别开了脸,可她泛红的眼眶依旧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沈从宴皱了皱眉,问:“怎么了?”
许星宁的语气硬邦邦的:“要你管,你走就走,还回来干嘛。”
话说得硬气,却被言语间流露的鼻音出卖了真实想法。
沈从宴当即明白了她为什么这个反应。
看着她像被家长忘在幼稚园的小朋友似的,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他不由感到好笑,挑眉反问:“谁说我要走?”
他拎起手上那张纸,在她眼前晃了晃,再度提醒:“你的出院单。”
许星宁方才情绪上头,压根儿没在意他进门时说的什么,听到这话,悄悄用余光瞄了眼。
出院通知单上,赫然盖上了鲜红的印章。
她倏地仰起头:“我今天可以出院了?”
沈从宴点点头,不过提出了附加条件:“药连着吃三天,饮食要清淡规律。”
最后几个字他咬得重,特意强调了一下。
许星宁能屈能伸,顾不上自己原本在生气,下一秒便乖巧点头:“好的,请问您还有其他事吗?”
沈从宴当没听出她古怪的语气,顿了顿,说:“跟我回碧玺湾换套衣服。”
许星宁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病号服,不假思索地拒绝:“我让吴妈收了一套,赵哥给我拿去了。”
沈从宴下意识想说他不用来了,开口前又兀地记起什么,他耐着性子补充:“出院可以,但这两天要待在我的视线范围里。”
?
许星宁脸上的假笑消失不见,她据理力争:“我提前出院是为了工作,跟你待一起——”
岂不是失去了提前的意义。
她没说完,沈从宴一句话便将她堵了回去:“这和你后天试戏不冲突。”
“……”时间上是不冲突,但她总觉得哪里不自在,一时却想不出反驳的切入点。
直到迷迷糊糊中跟沈从宴回到碧玺湾的家里,她才反应过来。
他又监控她的行程?而且,怎么不知不觉,就又被他安排了???
//
到家后,沈从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看他的样子,在医院没能洗澡的这一晚,不知忍耐了多久。
许星宁差点儿忘了,他本身就是有轻微洁癖的一个人。
换好鞋后,沈从宴边解衬衫扣子边往卧室走,快到卧室时,才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她说:“自己去衣帽间选套衣服换上,晚上陪我去个饭局。”
“你们资本家都不做人的吗?”许星宁瞪起一双漂亮的杏眼,满脑门都写着不可思议。
合着前脚刚把她接出医院,后脚就让她陪饭局?
要不是勉强念在这次住院,从头到脚都是他在照顾自己的份上,她早就摔门走人了。
沈从宴闻言不争也不辩,只淡淡回了句:“谢谢夸奖。”
这算哪门子夸奖?许星宁觉得,对牛弹琴都没她这么深受挫败。
“还有,”她垂头丧脑,没注意到沈从宴几时拿着换洗的衣服折到了卧室门前:“那些都是你的。”
许星宁跟不上他的思维,茫然地发出一个单音节:“……啊?”
“衣帽间和我衣柜里的女士服装,还有盥洗台上的护肤品,都是给你准备的。”
“所以没有,”沈从宴抿了抿唇,声音低了些:“从来都没有别人。”
话说到这个地步,许星宁毫不费力想起了那天晚上,她站在浴室门口,口口声声质问他是不是背着自己养女人的事。
以及那天在离开机场的途中,她怀疑是否是他给自己下套的事。
许星宁揉了揉鼻尖,含混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沈从宴:“嗯?”
“我说!”许星宁拔高音量,飞快地道歉:“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后面一句语速快得跟被狗撵似的。
沈从宴面上无波无澜,嘴角却漾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点点头,口吻官方得如同跟客户谈生意似的:“我接受你的歉意。”
//
两人差不多前后脚洗完澡,打理好出来,正好是午饭时分。
依然是在上次那家酒店点的餐,送餐的也依旧是那位经理。
半个月里大老板点了两次外送,经理战战兢兢,不由怀疑他在抽查酒店餐饮工作,丝毫没敢怠慢。
好在临走时,大老板不咸不淡地提了嘴,说他妻子对酒店的餐食反馈不错,希望他们保持水准。
得益于这两天的热搜,经理自然也很清楚,自家老板口中的妻子正是红了好多年的女星,许星宁。
离开小区时,他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长舒一口气的同时,由衷地为这位人美心善的老板娘祈了个福。
吃过午饭,下午依旧是各忙各的。
沈从宴在书房开视频会议,许星宁则霸占着偌大的客厅,在沙发上午睡醒来后,琢磨起了发过来的试戏片段。
给到她的是男女主相识有段时日后的对手戏。
平常的周五晚上,男主一如往常带上习题册,打着学习的名义去找女主,女主却只把门打开了一条缝,并一反常态地赶他走,在她强硬地关门时,不小心让男主瞥见了颈项间青紫的掐痕。
一回过身,陷入癫狂的母亲阴森森地看着她,问她是不是又在勾引男人。
难听的辱骂连绵不绝,女主抵着门板默默流泪,只庆幸赶走了男主,没让他目睹自己的狼狈。可偏偏事与愿违,见她不为所动,母亲发疯地将她拖到老式单元楼之间的水泥坝上,骂她妖精、贱蹄子,和她爸一个浪荡的德行。
动静引了不少人围观,老邻居们都习以为常,七嘴八舌地劝说、指点,在杂乱的目光中,女主捕捉到了男主的目光。
对视的瞬间,她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啪嗒一声碎了。
试戏片段到此为止。
许星宁无意识地合上电脑,目光落在虚空中某一点,久久没有回过神。
这个片段台词不多,心理活动也一笔带过,着重描写了人物的神情举止。
但在读到最后一行时,许星宁仿佛真真切切地,接收到了少年人那仓皇的一眼。
那一刻碎掉的,是少女仅有的自尊和骄傲。
“怎么了?”
直到高大的身影在她面前蹲下,温厚的指腹摩挲过她脸颊,她才收回视线,视线对焦在眼前人身上。
她有些迟缓地抬头看向他,好半晌,才慢半拍地应了声:“嗯?”
沈从宴看不得她掉眼泪,又怕吓着她,只得缓声又问了遍:“怎么哭了?”
许星宁怔怔地抬起手,摸到一手的湿润,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中掉了眼泪。
她定定地看着他,一秒、两秒……
终于,她扑进他怀里,放声哭了出来:“沈从宴,好苦啊。”
怎么会有人,生来就那样苦。
赤贫的青春里,少女一无所有,就连在在乎的人面前维持最后一丝体面的想法,都成了妄念。
从她断断续续的言辞里,得知是她入戏太深影响了情绪,沈从宴这才放下心来。
他就那样半蹲在她面前,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抱着,哄小孩般,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她后背。
等耳边的哭声转为抽泣,他肩胛处的衬衣也濡湿一片。
作者有话说:
狗仔:打钱,否则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许星宁老公
沈从宴:终于有个名分了(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