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奇迹，池念的身体每况愈下，且已经严重到很难自主行走，几乎要靠轮椅外出。章羽凝的心每天都在滴血，眼睁睁望着日渐憔悴的池念，心碎了一地。
她太无力了，想用这条烂命换池念健康也做不到。如果可以，章羽凝宁愿代替池念去受这些罪。
春去夏来，天气变得阴雨绵绵，池念望着玻璃幕墙上的雨水，内心平静得没有波澜。她少言寡语了许多，因为每说一句话都很累。
每天上床、洗澡都是章羽凝照顾，因为肌肉僵硬，手指也不再灵活，章羽凝每两小时给她按摩一次全身，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池家新研发的感应轮椅，可以连接人的脑电波，根据意识指令行走。这让章羽凝意识到科技是不是拯救池念唯一的办法，或许有些什么研究是可以出奇迹的？
可如果真的有活路，池念怎么会不用呢？
今天是复查的日子，席院长再次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声称按照池念身体状况，活不过一个月了。
所幸，池念不受病痛折磨，只是人一直处在极度虚弱无力的状态，像大手术后的元气大伤。
章羽凝绝望不已，痛苦不堪，但她同时也想好了，如果池念真的走了，她也不独活。做了这个决定后，反而轻松了。
她不愿意池念在另一个世界孤苦伶仃，她要去陪着她。死，有什么可怕的呢？池念在哪，她就在哪，不管那个地方是天堂还是地狱她都陪着池念。
如果没有池念，留在这个孤寂的世界，活着也没有意义。
章羽凝一手抚在她肩膀，一手放在轮椅把手，推着池念往前走：“阿念，你想去哪里走走吗？”
“去，基，地。”池念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章羽凝却窃喜万分，是不是唯一的生机就是在那里，是不是真的有办法可以通过那些秘密研究救活池念？
“好。”
她一直期待池念再带自己去一次。
开车的路上，章羽凝一直紧紧攥着池念的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哪怕开车也一直要相互牵着。
时间不够她们爱，她只恨她们相遇得太晚，相爱的时间太短太短了。
在一起的分分秒秒，她都想好好珍惜，如果一秒能够掰开用，章羽凝想掰成一万片甚至更久。
池念极瘦的身体缩在副驾驶，但她依然在极力地摩挲章羽凝的手背，尽管很轻很轻，可每一下都像刀片剐过心，很疼很疼。
“阿凝，我想听歌。”池念惨白的嘴唇慢腾腾地动着。
“好啊，宝贝你想听什么？”章羽凝尽量让自己保持轻松。
“听你唱。”池念声音小得像在耳边说气语，章羽凝手握方向盘的手用力地内扣，眼睛不自觉地模糊，她用力眨巴几下，想掩盖自己的情绪。
调整好呼吸节奏，章羽凝挤出微笑：“我不是很很会唱歌诶，容我想想。”她没唱过歌，甚至有些五音不全，否则早年就玩乐器了，看清自己没这方面天赋，果断放弃。
可池念想听，她可以试试。
“什么都好。”池念抬起章羽凝的手放于心口，另一只手也抚上，双手托着裹着，像捧着珍宝，放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章羽凝的心都快被搅烂了。她指尖不敢动，怕心颤移到身体，被池念察觉出自己情绪，只好有一句没一句地开始哼歌。
其实她唱了什么，池念没有听见，只想让这个声音永远在自己的世界回荡。
仅剩的日子做点什么呢？池念思虑良久，决定还是给章羽凝留条后路。
她真的很怕章羽凝在自己走后做傻事，想要扼杀这件事，必须先去一趟基地。希望自己安排的这条路，章羽凝会好好走。
池念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她可能会在任何时候睡着，但不知什么时候能醒，或许哪次，就真的一睡不醒了吧。
意识失去了控制，池念极力想保持清醒却很难做到，只是睡前能听见章羽凝走调的歌声，也真的很好啊。
没人能够唤醒池念，除非她自己醒来。
实验室深处有座单独的房间，里面放着形态功能各异的仪器，三台电脑和两个机器人与其连接，显示屏的数据像流水般滑动，除此之外，还有两张单人床。
池念忽然恢复意识，睁开双眼，章羽凝通红的眼眶映入眼帘，见她醒来，欣喜不已，可也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努力控制想哭的冲动。
“阿念，你醒了？”
“我睡了很久吗？”池念缓缓坐起，周边待命的顶级医疗专家都静候着，程诺和两名科学家也站在旁边。
池念的身体问题，并不是人类医学和科学能够攻克的，反自然的研究和穿越，终究反噬到同一个身体里面，但她无怨无悔。
今天的团队代表能够聚集也都因为池念身体，如果不是她的坚持，科研和医疗不会有这么大的突破。尽管她的初衷是为了救章羽凝，可也算造福了人类，现在她却救不了自己，所有人都救不了这具残破的躯壳。
章羽凝坐在病床边，始终握着她的手，池念回应地轻擦她指间，眼睛扫向几人，露出一丝无力虚弱的微笑。
“我死后医药这块以三小姐决策为主，科研的版权我交给了嫂子也就是席总，但我也给你们各自保留了能够行驶的权利，我的原则是不违背人类自然规则和规律，具体条款我已经让律师列好，你们各司其职就好。”池念连着说了很多，她忽然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好似没有力气接下半句似的。
“我们知道的，池小姐。”
“池总，您注意身体。”
“你放心，我们一定谨遵您的吩咐。”
原来池念在说临终遗言，她在对自己亲手建立的王国做最后的交待，章羽凝紧紧握着她的手，抵着额头，心如沉石。
为什么池念要绝掉最后的希望？她以为这里是唯一的机会，希望之火刚刚燃起就被浇熄了。
可她不是决定要随池念去吗？
怕什么呢？
或许是怕池念离开的那个瞬间，她根本想象不出自己会怎样，会立刻自杀跟着一起，还是会痛不欲生地晚些日子再去。
可奈何桥上，如果池念喝了孟婆汤怎么办呢？
池念推推手，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了程诺，他手动操作着仪器，旁边的病床需要链接的东西都已准备就绪，章羽凝感觉到异常，抬头看向程诺：“是不是有希望可以救阿念？”
程诺穿着黑大褂，白发似乎比以前更多了，他没有回答，只是看向池念。
“阿念，你可以好是不是，有办法救你是不是，有什么黑科技或者反人类的特效药，或者机器人穿越什么的，什么都好。”章羽凝激动得语无伦次，池念满眼心疼，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嘴角扬起：“别激动，阿凝。”
池念瘦得指节凸出，五官立体得几乎脱相，可哪怕病入膏肓，在章羽凝眼中，依然美艳动人，永远不可取代。
她望着池念，不再说话，喉咙像堵着一块石头，哭不出咽不下。
“阿凝，我想在你脑海中留下一些东西，帮你解开所有的疑惑。”
章羽凝惊讶不已：“给我植入记忆么？可我没有缺失记忆。”
“不是，把我想让你知道的事情以数据形式传送到你的大脑，很多事情我无法对你解释，我也知道你心里疑问很多很多，我不想你一辈子都活在疑虑和不解中，所以带你来这里，你愿意接受这种方式吗？”池念说话忽然有了精神，可怕的是，她面容焦脆，像病入膏肓，这种时候更像一种回光返照。
“我愿意，什么都行。”章羽凝不假思索地回答，哪怕有副作用，哪怕有任何伤害，她都接受。不为解开那些秘密，只为池念的意愿。
不管什么事，只要池念提出来，刀山火山，章羽凝也会跳。
她只想最后的时光，尽可能让池念开心。
池念笑着点点头，抬手亲吻章羽凝的手背，想靠过去。章羽凝见状忙坐起迎上池念，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她还想多靠一会，再多一会，因为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房间气氛凝重，生离死别是生命中无法承受的痛，而程诺从现在到将来，见证了两人每一次结果，他耐心等着，沉默着，安静着，心中无比惋惜。
池念靠在章羽凝肩头，看向程诺，两人对视的瞬间，他秒懂。
他去调试好一切，最高授权是指纹，没有这个，程诺没有资格完成提取数据，他捧着控制器走过来，池念头抬了抬，缓缓伸出食指，在触碰到指纹处时顿了顿，还是按了下去。
只听到“滴滴”两声后，平平无奇的床下，伸出四只机器人手臂一样的东西，还有两根隐形的红外线从两侧仪器发出来。
“阿凝，你躺过去。”池念坐直身体，依依不舍地望着章羽凝，每一眼都可能是两人的诀别。
可是，章羽凝却不知道，她傻傻地以为只是完成池念的遗愿，也可以知道多年的未解之谜。
她躺下后，池念从床上起来，坐在旁边，两人十指相扣，章羽凝太阳穴两边隐隐可见两道蓝光，仪器的光点直对着她的大脑，四只机械手臂也夹住了她。
程诺移动了一座形似VR眼镜的东西，要给章羽凝戴上。
“等等。”池念忽然说话，他停住了。
章羽凝转头望着池念，见她泪水浸湿了双眼，心疼地问：“怎么了，阿念，别哭。”
池念忍泪的表情令人心痛，她紧紧抿唇，弯腰艰难地在章羽凝唇边落下一吻，情不自禁在她耳边说：“我爱你，阿凝，永远。”
感觉到池念的泪水，章羽凝抵住她的头，回应：“我也是，永远永远。”
像在做一场生死告别，池念多想再看一会，哪怕多几秒，可是程序不容等待太久，她被程诺扶着站起，往后退了几步，泪水划过眼底，她望着章羽凝，心念：“再见了，阿凝，好好活下去。”
两人手松开的瞬间，章羽凝的心像掉落万丈深渊，说不清的恐惧感包裹全身，两人四目相对，她望着池念想要生生世世记住这个人的模样，可眼前忽然一道强光闪过，大脑像被电击一般，瞬间失去了意识。
“池小姐，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真的不让她陪你到最后么？”程诺还是心有不忍，她知道池念要做什么，把章羽凝所有记忆数据拷贝下来留作备份，将来如果她真的要寻死，是否启动，决定在于章羽凝。
这项秘密技术的升级和革新，把未来那些不可能提前实现了，只是池念不想章羽凝重蹈自己覆辙，颠来倒去地做同一件事。
现在做这件事只因为需要池念授权，所以必须在她活着的时候做这件事，并且还要让章羽凝沉睡到自己离世。
这件事很残忍，这就意味着，这是她们在人世间最后一次交集、相望、亲吻。
池念没有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等她醒来，把这个交给她。”
这封信是池念留给章羽凝最后的东西，她要赌一次，赌章羽凝不忍心浪费自己心血和付出，希望能够扼杀她的自杀倾向。如果真的不行，里面还有她设得密钥。
池念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呢？
程诺接过，深深叹口气：“好吧，要给她设置多久醒来呢？”
“三个月。”
“三个月......”
池念缓缓点头，这一生所有的力气都尽放于此了，她坐回床边，把空间让给程诺操作。
三个月后，这个世界再也没有池念这个人，她在未来经历过失去挚爱所痛，到现在要让所爱失去自己。
她累了，真的很累了，虽然用尽一生去爱，可她的一生真的好短，她们的爱也好短。
不够，什么都不够，时间不够她们相守，可时间也留不住她的生命。
再见了，阿凝，醒来后好好活着。
池念望着章羽凝，露出深深一笑，那些程序数字在耳边划过，像生命在流逝，也像在写全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