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匹马戍梁州【完结番外】>第109章 筹路

  宁澄荆在工部司喝了半盏茶,看着书橱前的那个人忙忙碌碌地翻找着自己所需的土木兴建记录。

  “让翰林久等了。”李原终于找着,拿来个半指来厚的册簿给他,“应当都是全的,翰林看看,若是还缺什么,我再去找。”

  “不缺了。”宁澄荆大致翻看一眼,道谢说:“有劳李主事了。”

  “翰林客气了。”李原摆摆手,问道:“这种小事,翰林怎么还亲自跑一趟?叫个人来拿就行了,翰林院难道没个跑腿的人?”

  宁澄荆道:“都不得空,我来一趟也没什么。”

  李原又拿了一本记录来,翻开其中的一页后,递了支舔过墨的笔给他,“若是确认无误,翰林就签个字吧,按期归还就好。”

  宁澄荆签好了字,李原便送他走了一程,闲话道:“像修史这样的要紧事,也就只有翰林这样的能臣才能做,这里头的东西挺杂吧?”

  “只要分门别类地列好序,再按照各部各司的计档填进去就行了。我不过是在这些之上略做措辞,整理一番罢了。”宁澄荆谦虚地说着,对李原揖了个礼,“李主事留步吧。”

  他脚下一转,未曾留意身后站着个抱了一摞书册的编撰,当下就与人撞了个正着。

  编撰被撞得后退几步,手上的书册没拿稳,掉了一地。

  “怎么走路的?”李原先责备这编撰道,“宁翰林站在这儿你也看不到?”

  编撰连连对宁澄荆道歉,宁澄荆笑了笑,对李原道:“不怪他,是我自己没注意到。”

  他见编撰正捡着地上的书册,也蹲下来帮忙。

  “多谢翰林。”编撰低着头道谢,刚刚要捡起手边的一本《帝陵纪要》,便被宁澄荆先捡起了。

  “嗯?”宁澄荆看到这封面上的字,顺口问道:“圣上的陵寝建得如何了?”

  “地宫已经凿好了。”李原在一旁说着,瞥到这本《帝陵纪要》时,觉得封皮看着有些陈旧,便打开来翻了翻,当下就咦声,问编撰道:“这本是永陵的纪要吧?你把永陵的翻出来做什么?”

  宁澄荆一听“永陵”二字,下意识地提了提心。

  编撰低着头说:“方才整理书橱,有些前朝的纪要陈放不当,我想重新整理一番。”

  不知是不是错觉,宁澄荆总觉得他的声音不稳,好似因着紧张带上了一丝慌乱。

  李原便把这本旧记给他,道:“也是,前朝的有些纪要之前拿出去晒过,后来就放得乱七八糟的。行了,你忙去吧。”

  编撰快步就去了,宁澄荆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问李原,“这位同僚怎么称呼?”

  李原没多想就说:“今年新来的,叫做黄世真,是广文堂出来的。”

  宁澄荆了然,这才离开了工部司。

  黄世真抱着这一摞的书册走到无人处,狂跳的一颗心才稍有平复。

  昨夜时,有人在他家的门缝下塞了一封信和几两银子,信里说,让他找一找永陵的旧档,要详细知晓永陵建成以来的桩桩件件事情,大小不论,事成之后在东雁大街的茶楼见面,还会有尾银给他。

  黄世真近来很缺钱。

  他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知道对方有什么意图,但他在握着那几两并不算重的银子时,心里却觉得这些钱沉甸甸的。

  有关永陵的事情都是前朝的陈留了,若只是查一查永陵建成以来的纪要,那倒也不是一件难事。黄世真想了一夜后,决定铤而走险试一次。

  他初入官场,还是个没品的编撰,加之心中藏着这么件事,总有种做贼心虚的恐慌。宁澄荆捡起那本《帝陵纪要》时,他吓得汗都要出来了。

  但好在对方不是工部的人,也没有再问,他尽量稳住心,总算是躲过了一劫。

  黄世真在这无人的角落里抓紧看完了有关永陵的全部记载,踩着对方说好的时间,回家换了身便服后急匆匆就往东雁大街去了。

  宁澄荆还没看完永康年间的土木修葺记录,就等来了黄世真离开工部司,在东雁大街与人见面的消息。

  “四爷,属下一直在茶楼的大厅里守着,绝不会漏过任何进出的人。属下看得真真切切,黄世真离开茶楼后,燕王的人也跟着出来了。”

  宁澄荆问他:“你确定那是燕王的人?”

  眼线道:“那人是燕王府的采买,属下绝不会认错。”

  宁澄荆道:“这事先不要让大哥知道,他近来够忙的了。这件事你也暂且不要管了,我后面另有想法,大哥那边,回头我去说就行了。”

  “是。”眼线如鬼魅一般快速离开,宁澄荆不动声色地重新坐于原处,但这一次翻看面前摊开的文字时,他一个字也没读进去。

  这位燕王殿下,好似并不是看上去的这么简单。

  秦佑听完采办的回话,一动不动地坐着。他鲜少露出这样严肃的神态,这模样乍一看去与楚帝有着几分相似。

  “殿下?”采办叫着他,“黄世真就是这么说的,与永陵相关的大小内容他都看遍了,没有任何坍塌的记载。”

  “这才是有问题的地方。”秦佑道,“老人们都知晓的事情,史料中却没有任何记录,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采办问:“那咱们是不是该从那些老人身上去撬?”

  秦佑道:“那些都是在官场上混了几十年的人精,不比黄世真这种新人好拿捏,想撬他们的嘴,没那么容易。”

  采办问:“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秦佑让他先下去,自己在闷着头想了许久后还是没有头绪。

  这种事情还是要与人商议才行。

  他叫人去套了马车,在公主府接到赵瑾时,面上严肃的容态便收了,再次换上那副令赵瑾无比熟悉的纨绔笑脸。

  “阿瑾。”他双手枕在脑后,就这么靠在车厢上看着赵瑾落座,“今天去哪家?”

  “揽芳楼吧。”赵瑾道,“我现在对那儿太熟了。”

  “好。”秦佑吩咐外面赶车的幺伏,“去揽芳楼。”

  马车开始前行,赵瑾压低了声音问他:“永陵的事情有进展了?”

  秦佑正经几分,道:“没有。工部司所有的记录里都没有永陵塌陷的半点字样,这事压根就没有记下来。”

  事实越是如此,那么背后的真相便越是可疑。

  赵瑾问:“没有其他办法查了?”

  秦佑耸耸肩,“我若是有路子,今天也不会来找你。”

  车厢内一时便安静了下来,马车悠悠转转地在揽芳楼门前停下,赵瑾先跳下车,进去就要了个厢房。

  他们今日没要陪酒的红与绿,只留了个弹曲的乐娘奏音。

  这二人今日的行为很是反常,乐娘胆战心惊地弹完了这一曲,小心翼翼地问:“两位爷,是妾弹错了音吗?”

  “没有。”秦佑道,“你弹的很好。换一首吧,来个烈一点的。”

  乐娘道是,指下再次一拨,错杂的音符激昂着传来。

  赵瑾在这一声声高亢的大弦声中忽然想到了什么,骤然一喊:“停。”

  乐娘迅速收指,琴音戛然而断。

  赵瑾揉了揉鬓角,对她道:“这里不用你了。”

  乐娘抱着琴离开后,秦佑问:“你想到什么了?”

  赵瑾道:“既然我们无从下手,那不如让那些老人们主动露出马脚。”

  秦佑又问:“你想怎么做?”

  赵瑾道:“把消息散出去就行了。既然当年也是天象有异后才发生的事情,那么如今的彗孛天象难道不是和当年如出一辙?民间一旦传出些声音,那些知情的人,总有坐不住的。”

  秦佑想了一下,点头,“言之有理。”

  对策既有,方才沉闷的气氛顿时全无,秦佑当即便叫了陪酒的姑娘来连喝几杯,一脸酣乐享福的懒散模样。

  赵瑾没让竹笙来,她托着一只杯盏靠在身后的软垫上,看着秦佑让人给他喂皮杯,笑道:“殿下真是越来越会了。”

  秦佑吃完姑娘嘴里的酒,回味无穷道:“这就是胎投的好,不然哪儿能尝遍人间美色?”

  赵瑾端着酒对他遥遥一敬,正要喝时,外面就来了阵叩门声。

  姑娘们的嬉笑声停了停,秦佑喊问:“谁啊?”

  “侯爷在吗?”外面的声音问。

  赵瑾认出这是邵广,道:“进来说话。”

  门继而一开,邵广进来道:“侯爷,公主在南衙,让你现在去接呢。”

  秦佑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当着几个陪酒的面对赵瑾道:“让你别太张扬,怎么还是让阿珩知道了?”

  赵瑾起身,叹了口气道:“殿下就别奚落我了吧。”

  秦佑道:“去吧,今日且先放过你,咱们下次不醉不归。”

  赵瑾出了门,低声问邵广:“公主真在南衙?”

  “是。”邵广道,“华将军今日在南衙练兵,公主特地去见他。方才公主叫人传话,让侯爷去一趟南衙。”

  秦惜珩坐在南衙的执事房内,已经与华展节饮完了一盏茶。

  “师父,我方才所说,还请师父仔细考虑。”

  华展节直接拒绝,“公主,臣年纪大了,已经吹不得朔北的寒风了。”

  秦惜珩道:“我知道师父在担心什么,宁相那边,自有我去周旋。”

  华展节叹气,“公主啊,你不明白,朔北已经不再记得臣的名字了,镇北王守疆这么多年,不是臣能轻易扭转的了。”

  秦惜珩道:“军中向来以能服人,我去了梁州大半年,也看得很明白了。师父,您这些不过是借口罢了,您畏惧的并非是不能服众,而是您自己。您不敢面对葬送了端城的您自己。”

  华展节对此避而不答,道:“除了这个,公主今天特地过来,应该还有别的事情要说吧?只是臣已是垂垂老矣,怕是帮不了公主什么。”

  秦惜珩接着之前的问:“师父真的不想亲手将端城收回来吗?”

  华展节道:“即便臣重新拿到了燕州的兵权,对公主的帮助也是微乎其微。”

  秦惜珩道:“不止燕州,朔北军营中多是师父的旧部,只要师父愿意再次出面,就不怕没有人再次跟随。”

  华展节这一刻骤然朝她看去,目光如鹰眼般炬亮,“公主这样帮着太子,也不知于太子而言究竟算不算是一桩幸事。前有谦王的先例摆在那里,这可是不能说出口的大罪!”

  秦惜珩愣了愣,意识到他猜错了自己的意图,摇头道:“不是。”

  华展节这下不解,“不是?”他沉默须臾,忽然道:“公主是想帮赵侯吗?”

  秦惜珩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问道:“师父帮我吗?”

  华展节道:“臣还是那句话,臣老了。”

  “那师父觉得剑西重要吗?”秦惜珩反问他,“若是师父觉得剑西可有可无,那就当我今日没有对您开这个口。”

  华展节冷漠地闭上眼,“剑西于臣而言,有何轻重?”

  秦惜珩看他这样,心也渐渐地死了,道:“有些话虽然无礼,但我还是要说。今日我来,就是要给师父一个收回端城的机会,可师父既然再无壮志之心,那么此事作罢也行。叨扰师父半日,我先走了。”

  她才踏出去几步,华展节就在背后说:“公主找错人了。”

  秦惜珩回身。

  华展节道:“公主与其来找臣,倒不如直接去找朔北的那位。听闻他数次请命收回端城,却屡屡被朝廷驳回。公主如果能在宁相面前开口劝服,那就是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恩典,他自会记得公主这一次的出手相助。”

  秦惜珩当然知道该找程新禾,可上次赵瑾对她提及朔北的州郡各营后,她就记住了朔北并不同心。

  “不劳师父费心了。”她心里还带着点气,声音听起来也冷冰冰的,“剑西是去是留,我自有打算,还请师父好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