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匹马戍梁州【完结番外】>第100章 瑾珩

  仪安公主骤然来府,樊芜预料不及,在得了门房的消息后,着急着就来前院迎人。

  “娘。”赵瑾喊了一声,正要再说,就见樊芜要来福身,对秦惜珩行礼。

  “母亲不可。”秦惜珩快步上前搀住她的手臂,摇头道:“我受不住的。”

  樊芜有些迟疑地看了看赵瑾,赵瑾笑道:“娘,我们就当是寻常人家,您不必如此。”

  秦惜珩后退半步,对樊芜福礼,“一直没来看望母亲,是我的不是。”

  这是秦惜珩第一次正面面见樊芜,总担心失了礼节做得不好,她见樊芜半天不说话,也有些不安地朝赵瑾看去。

  “那个……”赵瑾自己反倒语塞起来,先对樊芜道:“娘,阿珩就是来看看您。”

  樊芜什么也没准备,有些局促道:“臣妇很好,多谢公主挂心。”

  秦惜珩听着这话语间的疏远,一时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道:“应该的。”

  赵瑾看出二人都很是不安,干脆道:“娘,我们下午不在府里用饭了,您随便给察柯褚弄点什么吃的都行,他不挑。”

  秦惜珩问:“那我们去哪儿?”

  赵瑾道:“要不换身装束,我们去外面玩?”

  秦惜珩道:“可我现在没有衣裳可换。”

  赵瑾道:“穿我的。”

  她在柜子里东找西翻,总算挑出一件不算太大的,问秦惜珩:“这身好不好?虽然有些旧了,但应该勉强合你的身。”

  “好。”秦惜珩正要来解衣带,忽然记起什么,红着脸对赵瑾道:“你出去。”

  赵瑾有意逗她,“我要是不出去呢?”

  秦惜珩笑骂道:“登徒子!”

  登徒子丝毫没有做一做正人君子的觉悟,趁着秦惜珩不备就偷亲了她一下,这才放过,“那我在外面等你。”

  樊芜就在院子里站着,赵瑾出来时看到她,溢在脸上的笑顿时一滞。

  “娘。”她有些拘束地过去,“我们挺好的,阿珩今天只是来看看您,没别的意思。”

  樊芜道:“出去玩当心些,晚上回来吗?”

  赵瑾道:“回的。公主府的眼线太多,我与阿珩都不想回去。”

  樊芜眼中的担忧遮掩不住,但她知道赵瑾做事有数,只是嘱咐道:“我知道你有主意,但晚上别玩太晚,照顾好公主。”

  赵瑾目送她离开,自己也去换了一身旧衣,连头上的白玉发冠也卸了,仅用一根乌木簪子绾住。

  “好了没有?”她站在门外刚要敲门,秦惜珩就从内侧打开了,低头理着衣襟说道:“没有太大,我感觉刚刚好。”

  赵瑾靠在墙上抱着手臂看她,打量着说道:“像是量身给你做的。”

  秦惜珩问:“什么时候的?即便是旧衣裳,你现在的身量穿着也不合适吧?”

  “应该是五年前回来的那一次留下的。”赵瑾看她头发还是散的,直接就来上手,“别动,我给你绾。”

  秦惜珩背过身去,发缝间就穿来了几根手指。赵瑾娴熟地给她先束了个高马尾,正要再绾,手指就被秦惜珩按住了。

  “就这样。”秦惜珩微挑下颌,眼睛里亮亮的浮满了光,她问赵瑾:“好不好看?”

  “玉面翠松。”赵瑾给她打理一下鬓角的碎发,“好俊朗的小公子,比月亮还好看呢,是谁家的啊?”

  “嗯——”秦惜珩拉长着声线,贴着赵瑾在她脸上一吻,然后说:“赵家的。”

  赵瑾回之一吻,道:“走吧。”

  她们从偏门悄悄地出去,混入人群之后,秦惜珩舒心地伸了个懒腰,“终于出来了,这几天可憋死我了。”

  赵瑾问:“想去哪里?”

  秦惜珩道:“只要是与你一道,去哪里都好。”

  赵瑾故意道:“百花大街也行?”

  秦惜珩作势要打她,“你敢!”

  赵瑾道:“我对邑京不怎么熟,要不是你五哥,我连百花大街也不熟,要不还是你带着我玩吧。你之前都玩什么地方的?也带我去去?”

  秦惜珩听到这一声“之前”,笑意便淡了些。

  在与赵瑾重逢之前,她把将近三年的时间都给了谷怀璧,那时候少不更事,她什么都听谷怀璧的,去哪儿也都一路跟着。

  “我不想带你去之前的那些地方。”秦惜珩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对她道,“那些地方我再也不想去了。”

  赵瑾大概猜出来一些,说道:“那些地方原本没有错,阿珩,人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做了很多荒谬的事情,但事情既然都已经过去了,再想又有什么用?是我来迟了,让你错等了那么久。”

  秦惜珩咬咬嘴唇,心里泛起酸意,“你干嘛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这明明是我自己眼瞎。”

  赵瑾道:“人只要无愧于心,那就没有什么是不能面对的。过去的那些地方肯定有你真正喜欢的,你想去的话,我会一直陪着你,只要你一回头,就一定能看到我。”

  秦惜珩道:“我不要你站在我的身后,我要你站在我的身旁,往后我拥有的一切,你也能尽数看到,属于我的东西,也会是属于你的。”

  “好。”赵瑾笑笑,问她:“那阿珩要带我去哪儿?”

  秦惜珩道:“我想晚上带你去,那儿只有晚上的时候才最好看。”

  赵瑾还是说着那声“好”,秦惜珩又道:“我想去我们在上元夜看过花灯的那几条街。”

  “好。”赵瑾左右看看辨认方向,牵着秦惜珩往边上靠,“我记得去朱雀大街该是往这边走。”

  一切仿佛是与旧日里的场景在一一重叠,赵瑾先于秦惜珩半步,替她挡下迎面过来的人群,甚至在说话时,也只是略略偏过半张脸。

  秦惜珩拽紧了赵瑾的手,生怕被人海挤散,她在鼎沸的人声里缓步前行,记忆在似曾相识里重新回到了上元那晚的华丽灯火。

  “怀玉。”她叫了一声,但周围太吵了,赵瑾没有听到。

  秦惜珩没有再喊,她安静地跟着赵瑾往前,在走出这条长长的主街后终于能换上一口气。

  赵瑾看她不说话,以为是刚刚走过来挤得太累,遂道:“我看那边有个糖水铺子,渴不渴?要不要过去吃一碗?”

  秦惜珩摇头,说道:“我刚刚一路走过来,想到的都是你陪我看灯的那个上元夜。那晚的灯真的很好看,可我那时候没有什么心情去赏。如果时间能够倒回,我想把那一晚重新补上。”

  赵瑾道:“咱们不差那一个晚上,往后年年岁岁,什么时候都可以看灯。”

  她们顺着上元那晚的路故地重游,现在虽不是什么节,街边却依然有卖花灯的摊子,赵瑾问:“要一个吗?”

  秦惜珩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道:“都不及你送我的那盏。”

  半日里的时光飞快,两人走走停停直到街的尽头,秦惜珩看到了当日坐过的那个石墩子,忍不住一笑。

  赵瑾问:“你笑什么?”

  “那个石墩子。”秦惜珩指了指,“我当时不让你坐来着。”

  “现在还好意思再提?”赵瑾带着一丝怨气道,“我当时就想,好厉害的小丫头,可千万别让我再遇上。”

  秦惜珩拉着她过去,这次分出半个墩子来,“坐我旁边。”

  街尽头少有人来,二人互相偎依着看向来时的人山人海,静静地等着落日西下。

  赵瑾问:“你想带我去的那个地方,究竟是哪里?”

  秦惜珩道:“听说过月老祠吗?”

  赵瑾道:“你说的地方,就是月老祠?”

  “嗯。”秦惜珩点头一笑,“现在过去,刚好能看到初上烛火的灯笼,挂满了一片墙,隔好远就能看到。”

  白日巡守换班后,谷怀璧卸下甲胄,从宫城的侧边出门。

  自打白日里见着赵瑾后,他又打听到仪安公主也回京了。继而一日下来,他都有些魂不守舍。

  当日朝堂一论,他在宫里见过秦惜珩一次后,就再也没有遇到过第二次,之后没过多久,他又听说了仪安公主去往梁州的消息。

  往昔的一切就这么戛然而止,升迁之后的喜悦仅仅只麻痹了他短短一个月。在这大半年里,他身着那一身沉重的甲胄行走在宫墙下,再也没了靠近皇权之后该有的傲然。

  他开始怀念有秦惜珩相伴的那两年多的时光,有个人会对他嘘寒问暖,关心他的喜怒哀乐,还会想着法子替他谋求所需所想。

  谷怀璧走出宫门时,天色已经暗了。他一眼就看到了天边悬着的月,神思恍惚中,他跨上马背后并未回府,而是往月老祠的方向慢慢而去。

  秦惜珩曾说这是她最喜欢来的地方,因为这里系满了姻缘线,只要她常来,月老就会记住她,为她牵一条和和美美的线。

  谷怀璧下了马,失魂落魄地想着她的旧日所言,再看着眼前走过的一对对有情人,心里寂寞成空。他数不清在多少个夜晚梦到过秦惜珩,也数不清在梦里与她有过多少个花前月下。在秦惜珩离开邑京后,他也数次来过月老祠,希望上天能将这份姻缘还给他。

  然而事实回给他的只会是一道道无声的耳光,秦惜珩的婚事关乎着朝局走向,他自己也清楚,他想要的那些再也不可能重新拥有。

  谷怀璧出神半许,空想之间突然捕获住了人群中的一张脸。

  他看到赵瑾站在姻缘树下,继而他目光外移,看到了站在赵瑾身边衣着男装的秦惜珩。

  谷怀璧骤然愣住,不是说仪安公主与赵侯一贯不和吗?

  赵瑾与秦惜珩浑然不觉有一道目光直直地锁定在这里,秦惜珩望着姻缘树上系好的红绳,对赵瑾道:“我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喜欢来月老祠,只要我经常来,月老就会记住我,然后给我牵一条我爱的姻缘线。”

  “说得很对。”赵瑾在她头上揉了一把,“这不就盼来了?”

  秦惜珩道:“其实我一直想在这里求个红绸,再写上我的名字,可这身份和名字太过显眼,所以我一直没求过。”

  赵瑾道:“那我去求一个,就写阿玉和七娘,好不好?”

  秦惜珩像是恍然惊醒一般,“还是你聪明,我就一直没想到用这种法子。”

  赵瑾很快就求来了一张红绸,秦惜珩握起笔要写,赵瑾的手也覆了上来。

  “一起写。”

  “好。”

  谷怀璧远远地看着赵瑾从后面拥着秦惜珩,握着她的手在红绸上写字。

  不多时字已写完,秦惜珩轻轻地吹了吹,等墨迹半干之后,又与赵瑾一起将红绸系在姻缘树的一根枝杈上。

  “好了。”秦惜珩仰头看着红绸黑字的“阿玉七娘”,扬起脸对赵瑾笑道:“幸好带你来了。”

  她又指了指月老祠那边,“还有那儿,那边有一片长得很好的竹林,竹林外就是水河,今晚月色这么好,正好能赏月。”

  谷怀璧等她们离开后才去往系着红绸的姻缘树枝杈下,他仔细地在这些绸缎里寻找刚刚系上去的那一条,很快就看到了墨色新鲜的字迹。

  阿玉七娘。

  他默念着,突然觉得阿玉这个称呼好像在哪里听过。

  月老祠行至深处已经没了人迹,赵瑾终于能在这里堂堂正正地对秦惜珩展开一切。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难怪你喜欢来。”

  明月在竹林上方洒下一道道柔和的光,秦惜珩没有说话,就这么借着被竹叶打碎的斑驳月色看着赵瑾。

  林子里今夜很静,连风的轻啸都不曾有。赵瑾能听到自己胸膛里的心跳声,在这咫尺之间,还有秦惜珩的呼吸声在为之合鸣。

  她的手指触过秦惜珩的脸,在滑落至耳畔时,指尖带上了灼热的烫意。

  两人对视着什么都没有说,却又好似已经道过了千言万语。数月以来的默契已然成了举手投足间下意识的习惯,赵瑾将秦惜珩抵在一根竹子上,低头就吻上了于她而言无比熟悉的唇。

  几步之外就是流淌着的水河,月光斜洒着坠落,在水波之上跳跃着光芒,也将哗哗水声带到竹林之中,堪堪遮住亲吻时唇齿间湿哒哒的爱意。

  “阿瑾。”秦惜珩环抱住赵瑾的腰身,轻轻喊着。

  “嗯。”赵瑾应了一声,追着再去吻她。

  秦惜珩仰起下颌应承,眼睛里一览无余全是赵瑾,在这无人知晓的天地里与她难舍难分。

  有了红绸和姻缘线,这个人就一辈子都是我的了。

  她这样想着,在吮着赵瑾的唇舌之际含含糊糊道:“我总觉得跟偷/欢似的。”

  赵瑾也轻声地笑,“可不是嘛,刁风弄月。”

  秦惜珩再次被她托住后脑勺用力地吻住,记住了这个词。

  刁风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