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匹马戍梁州【完结番外】>第098章 归朝

  抵达邑京的城门之下时,赵瑾抬头而望上面的那两个正楷大字。她在这一刻有着瞬间的失神,恍然觉得时间交错,好似回到了年初的冬时。

  “怎么不走了?”秦绩未乘马车,骑着马慢慢靠过来。

  “只是觉得时间过得真快,总感觉好像才离开邑京不久。”赵瑾冲他淡淡一笑,“让殿下见笑了。”

  自打年初在揽芳楼的那顿酒饮后,赵瑾与秦绩就没再打过照面。此次一同归返邑京,沿路上少不得闲聊两句,一来二去之下,便略微有了些熟悉。

  “四哥。”秦惜珩将车帘掀起一道缝,对秦绩道:“我觉得有些累,今日就不进宫了,先回府上躺躺。”

  她说完,又语气淡漠地问着赵瑾:“你呢?”

  这一路上当着秦绩的面,秦惜珩对赵瑾都是这种不冷不热的声调。后面越是临近邑京,她与赵瑾的交流就越发地少,只有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们才敢在无人发现的角落亲吻彼此。

  赵瑾每每回她,态度又恢复成从前的谦卑模样,甚至连她的目光都不敢触及半分。

  “臣先送公主回府。”

  秦惜珩不等她说完就闭上了车帘,她不想看到赵瑾用这副姿态与她说话。

  马车缓缓往前驶去,赵瑾在前带路,秦惜珩悄悄地透过缝隙去看她的身影,徒觉有一道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

  尚在梁州时,她还想当然地以为只要装作视若无睹,就能熬到再次离开,可等到现在身处邑京,她才发现这样的隐忍是如何地煎熬。

  “阿瑾。”察柯褚这次也吵着要来邑京,他回头看了马车一眼,小声问道:“你这姑奶奶怎么了?一路上怎么都不给你个好脸色?怎么,你又哪儿惹她了?”

  “嘘。”赵瑾给他使了个眼色,也小声道:“回去再说。”

  赵瑾将秦惜珩护送到了公主府,下马后立在一旁,隔着车厢道:“请公主下车。”

  秦惜珩在下人的搀扶下落了地,赵瑾看着她,揖了一礼,半垂着眼说道:“臣想回侯府一趟。”

  她将一应的礼节做到无可挑剔,秦惜珩就这么静静地凝视她,眼中浮着不可言说的悲哀。

  这还只是第一日而已,此次回邑京,至少也要待到年后,若是日日都要这样相对,那么与凌迟相比又有什么区别。

  “你去吧。”秦惜珩从她身上收回目光,淡淡道:“这种小事以后别拿来烦我。”

  “多谢公主。”赵瑾对她又是一揖,这才再次上马,带着察柯褚几人往侯府的方向去。

  秦惜珩停在原地,在赵瑾离开好久之后还一直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眼中空洞无光。

  凝香轻轻喊她:“公主?”

  秦惜珩这才转身进门。

  察柯褚第一次前来邑京,顿时就被这里的繁华吸引了注意,他沿路看着,见到什么都觉得很是稀奇。

  “行了,回头再带你逛。”赵瑾替他拽着马的缰绳往前走,到了侯府门前又催他下马。

  樊芜早就听说了赵瑾要回来,连日里都让人留意着,此时门房说人到了,她急急地来迎,连仪态也顾及不上,头上的步摇晃动得厉害。

  “娘!”赵瑾远远地就是一声喊,樊芜将她从头看到脚,叹气说道:“比上次又瘦了。”

  “阿妈。”察柯褚也喊,樊芜看到他的时候先是一愣,慢慢地才认了出来,“你……你是察柯褚?”

  察柯褚跪下给她磕头,说道:“阿妈,是我!”

  樊芜赶紧拉他起来,打量之际不禁眼眶湿红,“真是你啊,你都长这么高了。”

  察柯褚嘻嘻笑着,看了赵瑾一眼,道:“我早就比阿瑾高了。”

  赵瑾用膝盖踹他的腿,“就你话多。”

  樊芜又问:“你娶妻了没有?”

  察柯褚道:“我不娶妻,我要替阿瑾打蛮子。车宛一天不灭,我就一天不娶妻。”

  樊芜笑道:“好好好,数你志气最高。”

  察柯褚耀武扬威地看向赵瑾,尾巴几乎要翘到天上去。

  赵瑾无言地回给他一个白眼,又对卲广递了个眼神。

  卲广当即明白,退步着往一旁让了让,等所有人都进去后才跟上。

  “先吃点东西吧。”樊芜已经让人去备菜了,她又问赵瑾:“晚些时候去公主府吗?”

  不待赵瑾回答,察柯褚就道:“去公主府干什么?她那么给你甩脸子,你还要上赶着去讨好?”

  樊芜便问赵瑾:“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娘您别听他胡说。”赵瑾拿胳膊肘捅了察柯褚一下,又说:“我晚上再去公主府。”

  察柯褚道:“哎你还没跟我说,她这一路上为什么对你爱搭不理的?你哪儿让她不高兴了?”

  赵瑾轻描淡写道:“没什么,你管那么多干嘛?”

  察柯褚嘟囔道:“我这不是关心你们吗?就冲她上次替我出的那口气,我现在不讨厌她了。其实我后来想想,她有时候还是挺好的,不枉你说你那么喜……啊!”

  赵瑾在桌下给了他一脚,面上则平静地低着头吃点心,并不搭腔。

  樊芜被这突然的大叫吓了一跳,忙问道:“怎么了?”

  察柯褚嘶声几下,斜眼看了看赵瑾,又对樊芜摆摆手,“没、没什么,刚刚不小心踢到凳子腿了。”

  樊芜的视线在赵瑾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她又问察柯褚:“前几日,宫里赏了些果脯,我记得你小时候馋这个馋到不行,现在呢?还喜欢吃吗?”

  “吃的吃的。”察柯褚搓搓手,问道:“邑京的果脯有梁州的好吃吗?”

  “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樊芜让人又拿了好些零嘴来,察柯褚自顾自地吃,没注意到赵瑾已经起身走了。

  不止是秦惜珩一人,这一路来京,赵瑾也受够了那样的客气与端庄。她无数次地想要与秦惜珩光明正大地对视,可是每当目光即将交汇时,秦惜珩都会率先收住,然后迅速地看向他处。

  路上十日,她被迫每晚翻着窗户爬进秦惜珩的房,两人连灯都不敢点,只能借着月光看清对方的眼,就连说话也是仅仅两人可闻的耳语。

  赵瑾白日里想得很了,夜里就会将欲/望化作无声的亲吻,她们肆无忌惮地相拥在月下,那时候的天地一片宁静,整个夜色都是眷属的归宿。

  这些是当着秦绩的面,什么也做不了的。

  赵瑾抿了抿唇,觉得上面好似还沾染着秦惜珩唇脂的味道。

  身后有个脚步声靠近,来人随之问道:“怎么了?怎么看着没精打采的,是梁州有什么烦心事?

  赵瑾回过身,望向樊芜这副担心的模样,勉强露出个笑来,“没什么,娘您别多心。”

  “我多心?”樊芜到她身边坐下,“真的是我多心吗?”

  赵瑾在身后捏紧了拳,不知该不该告诉母亲。

  须臾之后,她决定如实交代,“话本子里的那些可能不全都是假的,我……我挺喜欢公主的。不是待她像妹妹的那种,是……是琴瑟和鸣的那种喜欢。”

  樊氏怔然,却没有恼怒的样子,而是问她:“公主知道你是姑娘身吗?”

  赵瑾摇头,“我没敢告诉她。”

  她靠在樊芜的肩头,将这大半年里发生的事情全说了一遍,低喃道:“她是真正的金枝玉叶,我若是手上没兵,没这么点利用的价值,怕是连她的面都见不到。梁州那旮旯穷地,我觉得委屈了她,我就想着我这么穷,还得靠她帮我,我配不上她。”

  赵瑾跟个鹌鹑似的垂了脑袋,声音越说越小,“而且我还没告诉她我自己的事,我就怕我说了,她会恶心我,会觉得我是在刻意地欺瞒。我怕她离开,怕她再也不愿意见我。我只要一想到这些,我就连饭也吃不下。”

  樊芜没有打断,等她说完之后才道:“若是公主真的会因此疏远你,那你们趁早分开也是好事。”

  赵瑾摇摇头,“可我不想啊,我不想与她分开。娘,她不是我喜欢的第一个人,但我希望她会是最后一个。我一个人真的是太累了,有她陪着我很高兴。本来……本来吧,我一点都不想接纳她的,可是她自己走进来了,我就不想放她出去了。这事我不敢告诉她,我想的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但我又觉得,现在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偷盗了往后的日子。她如果要与我和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一日直到天黑,樊芜也没告诉她究竟该怎么走。赵瑾神色恍惚地牵马走在大街上,临近公主府时,她茫然地望着那紧闭的朱色大门,站在街角下愣愣地出神。

  大门在这时突然开了,里面的人才出来就见着了她,忙说道:“侯爷可算是回来了,公主方才还说有事要与侯爷说,让小的去侯府问问侯爷今夜回不回来。”

  赵瑾问:“公主找我?”

  下人道:“是,侯爷先去见见公主吧。”

  赵瑾让他把飞琼牵下去,自己则快步往清漪院去,才到院口就听到里面说:“小厨房别熄火,公主晚膳没用,炉子先备着。”

  “公主没用晚膳?”她进去就问,“为什么没用?”

  说话的丫头小声道:“公主说没有胃口,吃不下。”

  赵瑾看了一眼燃着灯的主屋,在外敲了敲门,喊道:“公主。”

  秦惜珩蜷着身体抱膝坐在床上,听到这句熟悉又陌生的称喊,当下就朝屏风那边看去。

  赵瑾在外等了不过一息的工夫,门就开了。

  “侯爷。”凝香福了福身,很小声地对她道:“公主晚膳没用呢。”

  赵瑾略略点头,顺手将门关了。她绕过屏风进来,就见秦惜珩一个人坐在床上,失魂一般地看着自己。

  “阿珩。”终于等到四下再无他人,赵瑾走过来在床沿上坐下,轻轻唤了一声。

  两人相抱在独属于她们能够掌控的地界里,赵瑾方才的迟疑不决顿时散消于九霄云外,她托着秦惜珩的半侧脸,再无顾忌地吻了上去。

  舌尖的相触如一团疾火,秦惜珩被她圈在怀中用力地亲吻。在唇瓣一次又一次的辗转合拢下,赵瑾在她口中攻城略地,放肆地与她交换着涎/液。

  “晚膳没用?”赵瑾轻轻地喘气,“为什么不好好吃饭?”

  “我吃不下。”秦惜珩委屈地缩在她的怀中,眼睛红红地扑湿了睫毛,“我以为你今晚不会回来了。”

  “回的。”赵瑾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她的后背,将声音放得很柔和,“白日里已经够煎熬了,晚上总要看你一眼。”

  秦惜珩问:“母亲还好吗?侯府缺不缺什么?”

  赵瑾道:“娘挺好的,府上也不缺什么,你不用这么操心。”

  秦惜珩道:“你今晚能不能别走?我没让人去收拾含章院。”

  赵瑾顾虑道:“可这里是邑京。”

  秦惜珩锤了一下床,很是不甘道:“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想办法早点回去。”

  赵瑾道:“你不要急,只要日日还能见着,那就不算什么。阿珩,咱们来日方长。”

  秦惜珩道:“我不要什么来日方长,我只要和你在当下的每一天。”

  “都会有的。”赵瑾给她拭去眼中的泪,道:“吃点东西吧,我陪你再吃一点。”

  “我是真的吃不下,而且一想到明天要进宫请安,我就越发没有胃口。”她拉着赵瑾的手,指尖反复地在那几块茧子上摩挲,心烦又无奈道,“我终于明白你当时戴着面具与人周旋是怎样的感受了,揽芳楼那次,你很难捱是不是?”

  赵瑾笑笑,“兵痞子堆里长大的,装混子于我而言其实并不难。对了,明日我也要入宫面圣,正经的事情还是得先做了。”

  秦惜珩道:“你明日见了父皇就赶紧回来,在宫里待的时间长了,怕是要见到些需要应付的人。”

  赵瑾想到自己上次前脚才出宫门,后脚便被人蹲了个正着,叹气道:“太子若是非要见我,是我能躲得了的?”

  秦惜珩不快地皱眉,听她又说:“既然含章院没有收拾,那我今晚还是去侯府吧,正好可以传出去混淆视听。”

  “我不要。”秦惜珩拉住她,“我舍不得你。”

  赵瑾道:“那你先睡吧,我守在这儿,等你睡着了再走。”

  秦惜珩越发不愿意,但迫于现状,她只能将怒火撒在作戏上,随手就推翻了一个盆景。

  赵瑾听着盆景落地时的脆响声,抿嘴憋着笑,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走了。”

  她打开门,院中分明空无一人,却又好似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这里。

  邑京的秋也镀着凄凉的萧瑟,落叶又吹了一地。赵瑾将领口扯了扯,头也不回地撞入夜色,在她身后灯火透亮的屋子里,秦惜珩静立在窗户后,隔着缝隙目送她消失在秋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