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匹马戍梁州【完结番外】>第096章 扭转

  章之道把敦庭牢中的关押名单递给赵瑾时,难免觉得奇怪,问道:“侯爷要这个做什么?”

  赵瑾没做解释,只是道:“等事情有定论了,我再告知刺史。”

  章之道对她的话一向不会怀疑,也知道她定是想到了法子解决郭汗辛侵占民田这事。

  “侯爷,”他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把自己的考虑说出来,“这事即便你我有责,也是受了郭汗辛的蒙蔽,就算是朝廷要问,也不会追究过甚,你又何必铤而走险替郭汗辛开脱?咱们不如趁此机会扔他出去,这样一来,敦庭也算是除去了一大祸患。”

  赵瑾道:“刺史的意思我懂,但是现在还不到能够抛开他的时候,我留他还有大用。”

  章之道叹了口气,“那就全凭侯爷定夺吧。”

  赵瑾谢过他,转头便将这份名单给了秦惜珩,“你看看,有什么人是可以拿出来用的。”

  秦惜珩逐个看完,倒翻回前面的某一页,把上面的这个名字指给赵瑾看,“你看这个怎么样?”

  这一页上的人犯名叫何光金,因欺诈偷盗被抓,如今已有五六年了。

  秦惜珩道:“郭汗辛不是说那几亩田是他骗来的吗?既然这样,不如在这中间加上个人。”

  赵瑾顺着她这想法往外延伸,盘算着道:“若是这个何光金先骗取了田契,再将田契转给郭汗辛,那么郭汗辛也是被蒙骗其中,这件事就不能全然算在他的身上。”

  “没错。”秦惜珩又瞥了一眼何光金的犯事记载,“非常之时,非常之法。反正他入狱也是因为欺诈,只要不是死刑,再多这么一个罪名也无妨。”

  “好。”赵瑾将名单合上,“就这么做。”

  驿馆内,王晋慌不迭地跑来,忍着急躁小声对姜众道:“监军使,那几亩田不是郭汗辛侵占的!”

  姜众一愣,问他:“怎么回事?”

  王晋道:“敦庭县衙查了这事,现在真相大白。当初先是有个人骗了那几亩地的田契,后来才将田契转卖给了郭汗辛。这人六年前因偷盗进了敦庭的牢狱,事情闹开后重审了一遍,这才全说了。”

  “不可能。”姜众震惊,“那日去田中勘察,你不是也听到那些话了?这片地就是郭汗辛侵占的!”

  王晋道:“可现在审讯的结果已经传开了,会不会……真相其实就是这样,那些人不知道其中的这些,才以为是郭汗辛侵占了田地?”

  姜众有些晃神,但很快又记起什么,问他:“你去找郭汗辛的时候,他不是还当场认了吗?”

  王晋经他这么一提,也道:“是啊,他当时吓得脸都白了,不是认了又是什么?”

  姜众猛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盯着他问:“你是怎么对郭汗辛说的?”

  王晋被他这么看着,当下越发紧张,努力回想着说道:“我……我谎称是京中御史,查到他十多年前侵占了民田。我让他自己去找章之道坦言,再……再自尽。这样一来,不仅可以把事情闹出去,还能做到死无对证,没人会知道我假冒御史找过他。”

  姜众越听越是脸色发青,这一刻不知道是不是该恨骂他一顿。

  “监、监军使。”王晋也看出他脸色不对,小心问道:“怎么了?”

  “你究竟是没长脑子还是活得不耐烦了?”姜众气得几乎是在低吼,“你让郭汗辛自尽?你怎么能保证他一定就会自尽?现在好了,人不仅没死,只怕还把这前因后果全告诉了章之道!”

  王晋为自己辩解:“去见郭汗辛之前,我做过一番易容的,他认不出我是谁。”

  姜众在他头上用力一戳,怒道:“章之道好歹是个刺史,你真当他从郭汗辛的话中查不出什么东西吗?还有那赵瑾,这几亩田如今是军屯,一旦跟军沾了边,赵瑾能让这事就这么了了?”

  王晋被骂得脑子发懵,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当即腿脚一软,扑跪在姜众身前哀求起来,“监军使,我……我一时糊涂,你可要救救我啊。”

  “闭嘴。”姜众一个眼神瞪住他。

  王晋哼哼几声,又似想到什么,慌道:“监军使,如今事情已经变成了郭汗辛也是受骗的,那几亩田就不算是他侵占。可……可这个月的信已经在路上了,到时候朝廷若是派人来查,发现只是一场乌龙,那咱们该如何解释?”

  姜众踢了他一脚,“现在知道怕了?”

  王晋看他这沉稳有度的模样,又问:“难道监军使有法子了?”

  姜众道:“咱们身为监军,只管把听到的上报上去。这事一开始就不是咱们杜撰,到时候即便是有朝廷的御史来查,也是能够查到前因的,至于真相究竟是什么,于我们而言并不重要。”

  王晋一想,好像正是这个道理,他稍稍放了心,又听姜众道:“你最近最好夹着尾巴别乱动,章之道查不出什么最好,若是真的查出来是你在中间作祟,那也没人能保得了你了。”

  “监军使……”王晋才喊出声,姜众便摔门而去,独留他一人还跪在原处,整个人怕成了一摊烂泥。

  姜众所写的梁州军折八百里加急送往邑京,折子前脚才递到楚帝的案头,宁澄焕后脚就从其他途径知晓了折子所写的内容。

  “侵田置军屯。”他笑了笑,对幼弟道:“这次不必咱们出手,圣上也得派御史去梁州查案。我倒是挺想看看,这位由他亲手挑作女婿的赵侯,到底是怎么顶风作案的。”

  “这件事其实扯不到赵瑾身上。”宁澄荆道,“况且如今入了秋,倘若车宛来犯,还需赵瑾抵挡才行。大哥,事关边境的安危,这次不是动手的时候。”

  “你是学问作得太多,不懂朝政这一套。”宁澄焕本想借此教他一二,但转念想到他被楚帝派去了翰林院,心里又来了几分气,“算了,先不急,以后再说。”

  宁澄荆点点头,“好,听大哥的。”

  “你这两年远在桑州,家里的事情大抵都不清楚。这里头的事情太多,我往后慢慢说给你听。”宁澄焕拍拍他的肩,叹口气道:“也罢,翰林院就翰林院,校书修史也并非全无用处,机遇总会来的。”

  “大哥不必为我操心太多。”宁澄荆和善一笑,“人各有去处,许是还没到用我的时候。”

  宁澄焕道:“颜公的有些话可以听,有些话就不必放在心上。若不是有家里给你撑着,就你这副老实样子,指不定要被人如何排挤。”

  “好。”宁澄荆顺从地再次点头,“我记着了。”

  他长着一副温和相,说的最多的一个字就是那声顺从的“好”。

  小的时候,他跟着兄弟姐妹玩过几次,可不知是他话太少人看着太老实,还是其他人不怎么带他玩,总之他常常是被忽视的那一个。宁澄焕从小就没指望这弟弟能如何,长辈们更是把宁澄荆送去外面养着,他也觉得这人可有可无,少了也并不会影响什么。

  可谁曾想就是这么一个不声不响总被人忽略的弟弟,竟然会高中榜眼。

  消息传回宁府时,宁澄焕先是震惊,随之便被欣喜充斥着。

  那时的宁氏还在低谷,他迫切地需要一个人在朝中站稳脚跟帮他一把。宁澄荆的榜眼来得正是时候,似乎连上苍都在垂怜宁氏,要帮他们度过这个坎。

  然而还不等他与宁澄荆说上两句话,对方就主动提出要去外面的州郡看看。

  “颜公对我说,越是外道州郡,就越是能看清民情民生。大哥,昨日面圣的时候,我就已经对圣上这么说了。”

  自令宜年起,朝廷便对高中杏榜的新官们取消了外放到州郡的决策,他们多被分到两馆翰林院几处跟着见习,等到吏部开始铨选,才会被授予官职。杏榜名次靠后的人或许会暂时闲赋,但像宁澄荆这种榜上第二的名次,朝廷绝不会将他空置下来。

  宁澄焕当时听到他这么说,气得一口气险些没缓过来,当下就觉得这弟弟的脑子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他忍不住重声道:“你怎么不与我商议一声就擅作主张?”

  宁澄荆那时不卑不亢地看着他,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任何不妥。宁澄焕无奈叹了口气,就这么不了了之。

  如今两载而过,宁澄焕再次看着他的时候,他依然是和两年前一样,露着一副不卑不亢底气十足的神情。

  “你还没见过太子吧。”宁澄焕问他,“随我去一趟东宫?”

  “好。”宁澄荆依然是顺从地只答这一个字。

  秦潇对宁澄荆的印象并不深,这算是第一次正经见面。揖拜之后,宁澄荆就没再主动开口,只等秦潇问了,他才回上两句。

  行吧。秦潇看着他,在心里想着,都说小舅舅不爱说话,这么一看还真是。

  宁澄焕照例与秦潇说了些朝事,宁澄荆也不插嘴,就这么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宁澄焕说到后面,想到前段时日从夫人口中听到宁皇后的几句抱怨,便直言道:“殿下如今需以朝事为紧要,切莫放纵己身。听说如今侍奉在殿下身边的只有一个林孺人,却并不见她为殿下开枝散叶。要臣来说,殿下休养之际,还是应该将身边的人扩充一些,不为别的,至少该有个长子。”

  秦潇听到这话就黑了脸,但他忍着脾气等到宁澄焕说完了才道:“舅舅一番好心,孤都知道。但孤一向身子健壮,难道还怕没有子嗣?”

  宁澄焕正欲开口,宁澄荆却在此时突然说道:“大哥,殿下情深义重,是个性情中人,你就别叫他为难了吧。如今该以朝事为主,东宫的女眷若是多了,难免不会再生事端,这样也扰得殿下无心正事,反倒不好。”

  秦潇赶紧道:“正是小舅舅说的这个理。舅舅,孤如今有一个林孺人就够了,其他人并不需要。”

  宁澄焕有些烦闷地瞥了宁澄荆一眼,只得作罢。正事说完,他不悦地对秦潇拱拱手,转身便走。

  “大哥!”宁澄荆大步追上他,“大哥可是在怨我不该帮着太子说话?”

  “我可没这么说。”宁澄焕带着几分气性道。

  “大哥,有些事情不能操之过急。”宁澄荆边走边说,“你适才没看到太子的脸色吗?他忍着不动,就是因为敬重你是他的舅父。倘若你是别人,他早就该甩脾气了。太子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不能对他逼得太狠,这样只会适得其反。”

  “我只是让他先有个长子,这样难道也有错?他要怎么对林氏情深义重我不管,可那林氏至少也该生个一儿半女吧?如今既然生不了,还不能让其他人来生了?”宁澄焕忍不住冲他发火,“只要有了儿子,他这储君的位置便可再稳一分。你一直不开口也就算了,刚才一出声,反倒替他说话!”

  宁澄荆被他扑了一脸的唾沫星子,只能平静地用袖子抹干净,道:“大哥应当知道,有句话叫做因材施教。你明知太子是何脾性,却还要这样直说,他自然不愿意多听,也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那还能由着他去不成?”宁澄焕摇摇头,不想与他多说此事。

  两人出了东宫,迎面便见秦佑过来。宁澄焕往旁退了退,对他行礼,“见过燕王殿下。”

  秦佑平日里再怎么装纨绔,进了宫还是会换上一张稍微正经的脸,他颔首回礼,道:“宁尚书不必多礼。”

  他见宁澄焕旁边还跟着一人,猜道:“这位莫不是宁翰林?”

  宁澄荆半垂下眼,说道:“回燕王殿下,正是臣。”

  秦佑便知道他们从何而来了,他笑了笑,拿手中的折子拍拍掌心,说道:“父皇派给我的差事,我还要去复命。”

  宁澄焕道:“殿下慢走。”

  秦佑错身过去,宁澄焕看着他的背影,在原地驻足片刻后,方对宁澄荆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