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匹马戍梁州【完结番外】>第039章 诘问

  赵瑾在梁渊侯府陪樊芜用完午膳,便听闻公主府的人来传话,说仪安公主请她回去。

  秦惜珩从不会无缘无故地找她,赵瑾心中存了些疑,没作什么犹豫就回了公主府。

  仪安公主已经在含章院等着她了。

  赵瑾见她竟然等在这里,越发觉得有什么大事,问道:“公主找臣?”

  秦惜珩放下手中的茶盏,拿帕子擦擦嘴,才说:“有件事,我觉得我得告诉你。”

  赵瑾问:“什么事?”

  秦惜珩看着她,说道:“我今天,可巧碰到了一个人……”

  赵瑾心中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

  “这人说,他叫宗政康,是宗政开的幼子,受家中师爷庇护,这才一路逃到了邑京。后来,又跟着这位师爷住到了你的府上。”

  赵瑾脸上骤然一白。

  秦惜珩沉着气看她,慢慢道:“赵怀玉,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赵瑾立刻喊:“公主——”

  秦惜珩手一抬,道:“人,现在已经被我看起来了,我既然专程来找你,你就该放心,这件事还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赵瑾这才缓下一口气,又问:“公主是说,谭兴就是宗政康?”

  她问完这句话,忽地想到了那一日,她无故地觉得,谭兴的样貌该是高门大户里的少爷公子。

  原来不是她多疑,而是宗政康本就是高门大户出身,十多年来养成的举止仪态实在是难以改变。

  秦惜珩道:“看来这个谭子若还有些手段,竟然一直将你蒙在鼓里。”

  赵瑾的脸色很不好看,但是又不便发作,只能忍气道:“数日前,谭子若与谭……宗政康吵过一次,后来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将宗政康哄住了。昨日,府上便说宗政康跑了,臣派了人在外面寻他,但一直没有消息,公主是在哪里见到他的?”

  秦惜珩有些伤神地看着她,“你得庆幸,遇到宗政康的人是我。而且,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到底是谁。”

  她简要地说了那些过程,赵瑾听得冷汗涔涔,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秦惜珩看着她脸色发白的模样,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赵瑾立即起身,对她一揖,“公主救命大恩,臣万死难报。”

  秦惜珩目光一直,带了些厉色道:“不许在我面前说这个字!”

  赵瑾是真要谢她,仍是用那样郑重的口吻道:“从今往后,臣愿为公主肝脑涂地。”

  秦惜珩没见她用过这么认真的语气,当下声音缓了缓,道:“我说了要保你,自然不会是空口白话。谢不谢的,我不在乎。”

  赵瑾问:“那公主将宗政康安置在何处了?”

  秦惜珩道:“这件事你就不用打听了。总之,我不会害你。”

  赵瑾还想再说,却被秦惜珩抢先道:“你瞒了我这样大的事情,我没追究也就算了,你现在倒要来管我了?”

  “臣……”

  赵瑾有些理亏,但还是硬着头皮道:“这人是个烫手山芋,臣是担心哪天东窗事发,会让公主无辜受到牵连。”

  秦惜珩似笑非笑,“关心我?你若是真要关心我,那就请你以后别再做这种让人提心吊胆的事,我护得住你一次,但不见得能护住你第二次、第三次。”

  “是。”赵瑾微微一笑,“这次,真的多谢公主。”

  “幸好宁府的那帮人势利,否则真让宗政康见了舅舅,我怕是帮不了你了。”秦惜珩此时回想也觉得后怕,不免又瞪她,“你府上的事,我就不插手了。但谭子若这个人,你最好再问问。”

  不用秦惜珩提醒,赵瑾也会这么做。

  她刚才匆匆离开梁渊侯府,现在没过多久又再次踏入,门房觉得奇怪,问道:“侯爷是忘什么东西了吗?”

  赵瑾淡淡地“嗯”了一声,径直就往后院走。

  宗政康前一日逃出了侯府,谭子若直至现在都是坐立不安,现下看到赵瑾一来,下意识地垂低了头,嗫嚅道:“侯爷怎么来了?”

  赵瑾和善地笑了笑,坐下后问他:“令侄有消息了吗?”

  谭子若叹气地摇头,“尚无。”

  赵瑾拍拍他的肩,“别太担心,小孩子而已,在外面饿几天后,自然就会回来了。”

  谭子若也只能这么想,“但愿如此。”

  赵瑾有意试探,故意道:“你别想太多,就安心住着,这府上也不会多你一双筷子。”

  谭子若一听,顿时愁眉不展,“可是侯爷,小人总不能一辈子缩在侯府。”

  赵瑾道:“那你还能有什么去处?”

  谭子若道:“哪里敢一直叨扰侯爷,等寻到了兴儿,小人就带着他走。如今宗政开的案子已经了了,想必再过不久,朝廷也会撤了对小人的通缉令。”

  “急什么。”赵瑾把玩起腰间的玉饰,漫不经心道:“有些事情,你还没交代清楚,若是就这么走了,我问谁去?”

  “该说的,小人都说了,半点不敢欺瞒侯爷。”谭子若战战兢兢看着她。

  赵瑾盯紧着他,“邑京的达官显贵那么多,你为什么偏偏只找我?”

  谭子若苦笑,“小人之前说过了……”

  “不对。”赵瑾打断他,“你说你只是想活命,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告诉我的那些旧事,桩桩件件都是致命的?聪明的人,只会将话烂死在肚子里,再找个无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度过余生。可你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哪里危险就往哪里来,就好像——”

  赵瑾刻意停顿一下,才说:“你生怕我不知道这些往事。”

  谭子若泛苦的笑猝然凝住。

  “照你之前所说,找我只是寻求庇佑,可我在邑京根本就待不长久,而且在朝中也没有能够说得上话的人。”赵瑾看着他已经渐渐散了笑意的脸,再次开口时,声音肃然有力,“你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还是说,是什么人指使你告诉我这些的?”

  谭子若吓得跪在她身前,“侯爷想到哪里去了!”

  赵瑾道:“你那日对我说,之所以来寻我,是担心宗政开找人将你灭口,所以才想求一方庇护之所。是不是?”

  谭子若点头,“是。”

  赵瑾接着说:“可是那个时候,宗政开已经在押解入狱的途中了,他贪污之事早已板上钉钉,百口莫辩,又何必找人来堵你一个师爷的口?”

  她盯着面前这个唯唯诺诺的人,笃定道:“你在撒谎。”

  这原本是最不合常理的一处,可她在那一日得知真相后太过震撼,将这看似不是重点的说辞忽略得一干二净,直至今日知晓了谭兴就是宗政康,她才在回府的路上想到了这一点。

  谭子若望着她的眼睛,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侯、侯爷。”沉默片刻之后,谭子若再次开口,“请侯爷相信小人,小人绝无加害侯爷之心。”

  “那我要是再说一个人呢?”赵瑾道,“是该叫他谭兴,还是该叫宗政康?”

  谭子若先是木然,脸上随即煞白一片,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赵瑾继续道:“人现在在我手里,这位小公子从小被养得太好了,不经吓,所以,我还是来问问你。”

  “侯爷,小人……小人……”谭子若嘴唇颤抖,似是还想解释什么,可在赵瑾的凝视和逼问下,他再也找不出任何借口,最后,他认命一般地问道:“侯爷在哪里寻到他的?”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赵瑾淡淡道,“说吧,你背后的那个人是谁?”

  谭子若却摇头不愿说。

  赵瑾忍不住冷笑:“你还真是忠心。”

  “不是的。”谭子若仍是摇头不止,“侯爷回梁州去吧,别在这京中搅和了。”

  “你以为,我愿意蹚邑京的浑水?你冒死来告诉我那些旧事,就是要让我知道,是什么人与我有杀父之仇,为的是我能永不与这些人为伍。”赵瑾定定心,道:“让我猜猜,首先,你不是宁相的人,也不是皇后和太子的人。”

  谭子若心惊胆战地看着她。

  这样一算,邑京的显赫人物已经排除掉了十之六七。赵瑾慢条斯理道:“其次,你也不是圣上的人。这么一来,还剩下谁呢?”

  谭子若生怕她猜中,无助道:“侯爷,知道这些对你并无益处,反倒会让你越陷越深。”

  赵瑾道:“既然这样,你又何必告诉我当年的事情?”

  谭子若哑口无言。

  赵瑾又道:“你藏在我府里的事,你主子定然是知道的。方才我留你长住,你言语之间急着想走,倒是验证了我正在猜的一件事。”

  她不给谭子若说话的空隙,直接道:“你来找我,一是为了告诉我当年的真相,二来,就是为了躲避祸患。如今宗政开的案子结了,你自然想赶紧溜之大吉。可巧,当日宗政开的案子还在三司会审时,有个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让我觉得你是个烫手山芋,得赶紧舍弃才行。”

  赵瑾说到这里,轻轻一笑,“你当我猜不出他是谁吗?你的这位主子,藏得可真是深啊,如今再回想从前,桩桩件件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谭子若立刻拉住她,“侯爷别去!”

  赵瑾道:“他绕了这么一大圈,不就是想拉拢我吗?我若是再装傻,以后见了面,指不定怎么尴尬。你拦着我,是觉得你主子那边还没到开诚布公的时候吗?”

  谭子若道:“小人是真心为侯爷着想,侯爷现在离开邑京,就与这些通通无关了。”

  赵瑾甩开他,“可你主子在五年前就盯上了我,即便我回了梁州,你觉得他会轻易放过我?有些话,你既然不愿意交代,我自然只能去找他问清楚了。”

  “侯爷!侯爷!”谭子若拉不住她,又不敢太过声张,心中懊悔不已。

  “左右是瞒不住的,事已至此,还是看开些吧。”

  门半开着,有个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谭子若不回头都知道来人是谁,闻言又低低地叹了一声气,才说:“这邑京之中的猛虎多不胜数,我是真的怕啊。怪我,没能将宗政康看住。”

  “怕又能如何?”门外的声音说,“如今的这世道,谁能真的置身事外?与其一直躲避,不如早定阵营,若是一直这样畏手畏脚,真要等成了人家刀板上的肉,再来反抗吗?我在这府里守了十年,也在这京中看了十年,有些事如果不抢占先机,就只能俯首听命。”

  “唉——”

  谭子若慢慢回转身来,望着门槛外的地面上拉长了的影子,道:“该让我做的,我都已经做了,往后呢?我是隐姓埋名留在邑京,还是再赴他处?”

  外面的影子道:“今日这事太过突然,我得问过之后才能给你答复。侯爷不会为难你,也不会把事情闹大,这两日你先安心住着,切莫多想。”

  谭子若点点头,察觉外面的影子似是要走,马上又喊住:“仇哥。”

  影子问:“还有事?”

  “你……”谭子若有些迟疑,但还是收回了原本想说的话,换成了嘱咐之语,“你虽守在府中,但也要当心己身。”

  “嗯。”影子转身就走了。

  谭子若怅然若失地在原地杵了一会儿,幽幽地又是一口叹气,“既然是赌,那便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