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反骨【完结】>第17章 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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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有些话一旦被搁置,就很难再找到张口的机会了。何辜将手机藏在床垫的最下面,枕着硬邦邦的床板,他的快乐一扫而空,几乎是以冷静而绝望的态度等待那个沉重的脚步声拖沓的走近,宛如将自己献祭。

  他忽然在这种极端的恨意里升起一丝荒谬感: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明明他可以有更好的人生,偏偏要在这里磋磨?

  他脑海里满是阳光下仿佛会发光的周晚溪,少年人异常坚定的承诺还在他耳边回荡:“你按一个电话号码,我立刻就从天而降。”

  他本已多年不信诺言,却在此刻生出了拨号码的冲动。

  与此同时,那个拖沓的脚步突然在他房门前停住了,何辜屏息凝神,片刻后,房门被“轰”地踹开,迎面扑来一阵混着酒槽和劣质香水的味道——这在之前的日子里是从未有过的。

  他几乎瞬间明白了那是什么,极度的愤怒顷刻间占了上风,他支撑着单薄的身体,揪住男人的领子恶狠狠道,“你去干什么了?”

  男人醉醺醺的,什么都听不懂,但是雄性本能让他感到自己的被威胁,于是大手一推,何辜瘦弱的身体便伏在了地板上,不住地颤动,像一只横冲直撞的小兽,但还是一滴眼泪都不肯流。

  “你他/妈就是个败类。”何辜趴伏着,一字一顿的说。

  他知晓男人常去的几家酒馆和夜总会,每次喝得烂醉如泥他也全不管,但是这股不知从哪个女人身上带回来的香水味让他头晕至极,几欲呕吐,他勉强抬起头,幽黑深沉的眼神没有一点光亮,“原来我和妈妈都是错的。”

  “你只爱你自己。”

  原来这么多年的打着怀念妈妈对自己实行一次又一次家暴的人,早就不爱他的妈妈了。想来父子一场,到最后也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发泄成自然。

  那个曾经在多年以前,伏在桌案痛哭,夜里梦呓喊着妈妈名字的男人,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和男人这些年的恨和相互折磨,他的这笔糊涂账,该去找谁算?

  何辜忽然觉得天地间十足的空荡,那些咬着牙把恨全吞进肚子里任其打骂的自己如今回想起来只剩好笑,他的恨意淬进一身反骨里,到如今才加倍地吞噬他,男人用了大力气的踢打他全不以为然,只是在剧痛中反复念叨着:“对不起妈妈。”

  最后他痛极,缩在地板上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晕了过去,被打过的地方彻夜作痛,地板又锥心的凉,让他第二天很早就醒了过来,浑身是快要散架一样的酸痛,窗外天还黑沉沉的,没有半点要亮的迹象,就如同他此刻麻木绝望的心。

  的确是降温了。

  何辜从床垫下摸出手机,彻夜冰凉的手指已经连弯曲都费劲,他抚摸着手机屏幕,感觉到一点怪异的温热,手机被他按亮,他吃力地调出与周晚溪的聊天界面,目光停留在他说气温那里,痴痴看了半晌,才像终于活了过来,流了一滴积攒多时的陈年泪水。

  而后再次脱胎换骨,变成全然不同的人。

  何辜这天直接请了假,原因无他,伤痕有几道落在了雪白的脖颈与脸颊上,格外显眼,他不想让自己再变成别人茶余饭后的八卦,于是挑挑拣拣穿了个黑色的高领毛衣,在楼下小卖部买了几个一次性口罩,溜溜达达地去了谢如尘诊所。

  谢如尘快烦死他了,“臭小子没有事不来,来了就一身伤。”

  他指挥着何辜脱了衣服摘了口罩,露出形状流畅优美的脊背,然后啧啧叹气,谢如尘惯来胆子大神经粗,这会儿眯着眼直戳重点:“你爸这样你怎么不想想办法?”

  “也是想过的。”何辜今天比往常更沉闷,他似乎是在思考怎么措辞,“但我以前恨极的时候,却又觉得能理解。”

  “有什么理解的?”谢如尘着急,恨不得自己直接替何辜办了这个人渣,“家暴这种事就是习惯成自然,哪来那么多似是而非的理由。”

  “嗯,我现在知道了。”何辜语速很快的小声应了一句,谢如尘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

  他又掏出手机,反复查看寥寥几条对话,手指把屏幕摩挲出几道痕迹,被谢如尘一眼瞥见,“和谁说话呢?”

  “没有。”他把手机往后一藏,“你管我。”

  “哼哼,”谢如尘从鼻孔里出气,“别以为我不知道,肯定是周晚溪那小子。”

  何辜不露声色地说,“你猜去吧。”

  说来也奇怪,谢如尘这小诊所从早到晚开着,也不来什么人,常光顾的也就他和周晚溪两人,偶尔来个江知许——那不能算病患,得算医生家属,一天挣不到几个钱,这么苟延残喘地撑着,图什么?

  总不能是图情怀吧?

  于是他戳一下谢如尘,问道:“你为什么开诊所啊?”

  “唔,”谢如尘长了一副很嫩的皮相,出去说是高中生约莫也有人信,此刻他蹙眉沉思,然后笑眯眯地道,“为了情怀。”

  “......”何辜不说话了,死气沉沉地看了他一眼,谢医生劣质的玩笑被戳破,对付周晚溪那一套根本不管用,于是只好老老实实回答,“为了你们江老师。”

  “好啦。”谢如尘似乎是陷入了什么情绪怪圈里,没过一会自顾自地圆了场,“点到即止何同学,剩下的自己琢磨去。”

  两人在僻静狭小的诊所里消磨时光,偶尔何辜会有一种谢如尘跟自己很像的错觉,他们似乎都有说不出口的寂寞,人间喧嚣声色半分不曾给他们留,光和亮全都是另外一个人带来的——

  他对比江知许,脑海里骤然跳出一个周晚溪,然后自顾自地粉了耳朵。

  这就导致周晚溪一只脚刚踏进诊所,下一秒就咋咋呼呼地嚷嚷起来,“何辜!今天多少度啊你又在作妖!”

  “零到五度。”他条件反射的回答,然后抹不开面子,语气很冲地说,“我明明穿很厚!”

  “哦,行,知道了。”周晚溪语气敷衍,手上却动作轻柔地捏他冰凉的指关节,轻轻搓揉着,顺便指挥在旁边饶有兴致观察的谢如尘:“谢医生,麻烦空调开高点,这给我们冻的。”

  他嘴上不闲着,还要撩拨何辜,“今天知道冷了?穿厚了?你看你指头这儿,还有这儿,都冻了!要不咱俩等期末考完去买个手套?”

  “......”何辜被说得难为情,明明是修长白皙的手指,只有几个关节泛着微微的红,这会儿看起来简直不堪入目,他把手一抽,脸拉好长,“不去!”

  “手套娘们唧唧的,我才不带。”

  周晚溪的到来给这个仿佛时间凝固的小诊所注入一股新鲜的活力,等到临走时,谢如尘又觉得寂寞,便问道,“你们江老师今天很忙吗?”

  “你说呢。”黑暗里响起一声戏谑的轻笑,江知许慢慢走出来,他对着离开的何辜他们点头示意了一下,两人并肩立在昏暗的灯光里,“想我了?”

  “我在想猪。”谢如尘撇嘴,“当个高中老师可给你忙的。”

  江知许大笑,揽过他的肩,在他发顶落下一个轻轻的吻,“这段儿快期末了老师都加班,我已经算是提前溜了。宝宝,过几天就不这样了。”

  他粘着谢如尘,一起关了诊所那个夜里总显得不太亮的小灯,再合力拉上了卷帘门,才想起什么似的问,“何辜又受伤了?”

  “嗯。”谢如尘一下子就进入状态,他轻蹙着眉,指尖有意无意的抠刮着江知许的手心,“我感觉他今天...怎么说,失魂落魄的。也可能是我多想,这孩子心里压着太多事了。”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着,到底没说出个所以然,街边路灯白惨惨的灯光将他们身影拖曳得很长,路上也空荡荡的,这几天大降温,人人都下了班放了学抓紧往家里跑,只有他们两个步伐自始至终都慢悠悠的,江知许忽然问道:“你爸最近跟你打电话没?”

  “没呢。”谢如尘苦笑,“我看他是不打算认我这个儿子了。你呢?”

  “我也没有。”两人苦中作乐,一起在寒冷的夜晚笑出热腾腾的雾气,良久,江知许才把谢如尘抱在怀里,小声又坚定的说,“如尘,再委屈我们也要在一起。”

  “嗯,我知道。”他任其抱着,却轻轻呼出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