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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渐大的时候,周晚溪才从教室里走出来。书包松垮地挂在他肩头,他皱眉望着灰色的天际,有雨滴随着风飘进来,又嫌恶地后退了一步,想了想,从挎包的夹层里摸出一个手机拨号,等接通的间隙里往楼下走着,散步似的,一边走一边敲打褪色的楼梯扶手。
电话很快被接通了,他先发制人,“郑女士,你人呢,不是说好来接你没带伞的儿子吗?”
郑女士大名郑陆欣,今年芳龄44岁,在N大当生物学教授,这会儿很抱歉的小声哄她儿子,“妈妈临时有点事,你打车好不,回去我给你报销。”
“我就今天出门没带钱包...我爸呢?我爸来也行。”
郑陆欣闻言更不好意思了,“你爸跟我一块呢。我们俩研究出了点问题。”
周父,同样是N大生物学教授,两人此时联手组成最强夫妻档,狠狠坑了自家儿子一把。
“......算了。”
周晚溪彻底败给自己为知识献身的父母,他此时已经走到了楼底下,眼看就要踏入接连的雨幕,阴冷潮湿的气息仿佛已经透过校服外套和那层薄薄的卫衣钻入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叫他打了个寒颤,才接着说,“我跑快点回去得了。这降温也太厉害了,一会儿我回家煮姜汤喝。”
郑陆欣又叮嘱了几句,匆匆忙忙地挂了电话。
说得豪迈,实际上周晚溪快愁死了。
今天轮到他放学留下来值日,本就走得晚,一块干活的同学纷纷拿伞的拿伞被接的被接,倒是有人问他需不需要搭个顺风车,可全被他婉拒了,他独自一人等了好一会,就等到个家长双双有事的通知,一瞬间仿佛梦回幼儿园,被狠心的爹妈遗忘,只能自己无聊玩泥巴。
他家住在N大的家属院,说远也不算远,但公交车也有个几站路。他苦兮兮地再度翻找了一下全身,确认自己现在一个子也没有,穷得叮当响,终于下定决心,颤颤巍巍地往雨幕里迈出一只脚。
“嘶——”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迈开步子飞快地奔向大门口,却被保安叫住,“走这么晚?学校都没人了!”
“主要是等我爸妈!哎,都有事来不了!”他揩了一把额上滴落的雨水,湿淋淋地冲门口保安笑,看起来又惨又苦情。
周晚溪生得一双好看的瑞凤眼,笑起来时后半截双眼皮格外招摇,脸颊两侧会出现浅浅的笑窝,鼻梁挺直,眉睫沾了雨水,浸出浓重的墨色,保安被他笑得心软,加上学校里确实也没什么人了,就把墙边靠着的一把伞递给他,“打着吧,别再淋感冒了!”
周晚溪眼珠一转,就准备问保安借点钱。
他接过伞,还没来得及张口,保安就把自己小亭子的门一关,连带着周晚溪未说出口的请求都被拍在了门外。
“......”周晚溪饶是有再厚的脸皮,也不好意思去敲了。
他轻轻叹气,身上也早已在从教学楼到校门的那一小段路淋湿,来的不算早的一把伞功效只能说是聊胜于无,让他更好地感受自己身上水分的滞留和一丝丝地抽离,将化学上蒸发吸热的原理给验证了个十成十。
此时周晚溪牙关打战,步子迈得愈发快,他挑着近路走,被小巷里的风刮得一阵哆嗦,不知是不是错觉,连风声中都含有不绝如缕的呜呜声,听起来格外瘆人。
他再往巷子里走几步,听清了:那根本不是风声,而是有人在嚎叫,伴随着几个人愤怒的咒骂声。
等到再走近一点,不堪入耳的话语越来越分明,能隐约听出是几个年纪不大的男生,为首的人变声期刚过,声音嘶哑难听:“长记性没?”
没人回答他,他便又踢了一脚,传出一声貌似是被揍者闷哼的声音。
大约是哪个可怜虫又拦了小混混的道,他了然地想。
正值雨天,巷子里马路上都没什么人,明眼人就算路过也不会去管闲事,他脚步顿了顿,却没拐弯,直直地朝对面马路走。
关他什么事。他这么安慰自己,下雨天已经够让人心情烦躁了,他只想赶快回家煮一锅味道浓郁的姜汤,其他事不归他管,也不该他管。
“啧。”他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下了。
脚尖一转,他开始往回走。
周晚溪在心里感慨自己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又费劲巴拉地摸出手机,110三个数字就停留在拨号页面上,给自己留个后手,他做好一切准备,拐到了那个巷子中。
约莫是单方面的斗殴已经暂时告一段落,周晚溪过去时就看到一团黑影蜷缩在地上,混着巷子里经年的尘土,几个留着非主流发型的混混靠在一边,发型已经在刚刚的厮打中变得滑稽,脸上均有青青紫紫的伤痕。
周晚溪粗略估计了一下他们的战斗力,隔着一段距离不远不近地喊了声,“报警了!”
几个混混条件反射地往前蹿了几步,才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要找周晚溪麻烦,周晚溪可不是吃素的,他一脚踹开一个绿毛,晃了晃手机屏幕,“大哥,我真打了。”
“你!你给我等着!”对方要跑,周晚溪也不拦着,却见那个躺在地上的黑影极快地伸脚把跑最慢的黄毛绊倒,水坑里泥水飞溅,那黑影满不在乎,一拳砸到对方脸上。
“我操/你们妈。”他哑着喉咙,把黄毛压在地上,拳拳都下了死劲,把周晚溪看呆了。
那黑影长了张很不错的脸。此时他肩胛骨支楞着,随动作一起一伏 ,紧紧抿着嘴唇,留给周晚溪一半苍白瘦削的侧脸,眼神却是狠毒阴森的,比初秋的大雨还要湿冷。
有摩托车轰鸣的声音响起来,蓝红色交错的光照亮了一小块地方,周晚溪终于回过神,着急道,“喂,那谁,快点走!”
“......”那个黑影终于停下,咬着牙对黄毛说,“你有本事就再来找我。”
“你但凡打不死我,就等着我打回去。”
黄毛捂着脸跑了,他这才转过身,对上周晚溪的目光,他眼神很亮,像一匹杀红眼的狼,然后忽然黯淡下来,嗓音沙哑地道了谢,擦着周晚溪肩膀跑走了。
周晚溪愣怔着,煮姜汤时还想着那个男生最后亮得摄人的目光。
他循着细节一点点回忆,最后想起来他脏兮兮的黑色外套里那抹亮眼的白色,带着他们学校校服特有的花纹,结合那张看起来还又嫩又生的脸,约莫是跟他同届的学生。
是谁呢?他高中开学好几个月,也没注意过。
郑陆欣和周赫回家的时候他还在想,若有所思的样子,被他妈把冻僵的手往脖子里一伸,嗷的蹦起来,“你干嘛!”
“魂都没有了。”周赫去盛放温的姜汤,路过点评了一句。
“儿砸,洗澡没?”郑陆欣拍拍他头,“明天穿那个厚点的马甲,套校服外面穿。”
“啊,洗了。”郑陆欣去洗手,他小尾巴似的从沙发跟到洗手间,最后坐餐桌旁,“妈,我今天看见人打架了。”
“啊?伤着你没?”郑陆欣吓一跳,“这才开学多长时间。”
“我没伤到,就不关我的事,但是我过去给帮忙打了个110.”
“那倒没什么。”周赫这时候才说,“男子汉就该这样,理智,必要时刻相信警察叔叔的力量而不是逞威风。”
周晚溪抿抿嘴,任由郑陆欣后怕地把他脸翻来覆去折腾,“妈我没事。”
他终于决定把这个事情抛到脑后,笑嘻嘻地开玩笑,“被打那小子长可俊呢。”
“哟,我儿英雄救美?人家是不是要以身相许啦。”郑陆欣也笑道。
“嗯哼,你儿子这魅力,杠杠的。”周晚溪得意地挑眉毛,他是天生的gay,初中就模模糊糊地对自己性向有了认知,家长也早就知道并且接受,这会儿开起玩笑一点也不怕,“你们俩把我丢学校,看到门口伞没有,你儿子凭魅力借来的!”
周赫失笑,“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喝完姜汤祛了祛寒气,郑陆欣去厨房做饭,周赫给她打下手,留周晚溪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在客厅看电视,他按换台按得很快,最后却鬼使神差的停在了动物世界。
恰巧今天节目里在讲狼的习性,他盯着电视机,脑海里某个人的眼神却一闪而过,如昙花一现般,萦绕在他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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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然不坑,坑了我是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