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哑的声线,如同砂纸一点点擦过桌面,哪怕声音已哑得不成样子,墨砚尘还是不厌其烦同许念安商量。
“我想看电视。”许念安头也不抬,直接拒绝。
他知道墨砚尘累。
所以他不想和墨砚尘吵,说这句话,也是为了让墨砚尘别管他好早些休息。
“已经很晚了,明天再…”
“我就想现在看。”
说罢又低头扒拉起手机,找出与液晶电视绑定的APP,随便点了个热播中的悬疑类电影。
见许念安主意没有任何更改的意思,墨砚尘起身就要上楼,不曾想,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让他小腿有些抽筋。
好在最后,墨砚尘及时调整了过来,才稳定下来身体重心。
小心……
许念安下意识去扶墨砚尘。
可惜墨砚尘没注意到,站稳后径直走向二楼楼梯口。
凝着身前远去的背影,许念安那双黯淡无神的眼中,又添上了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心疼。
同时心里不间断地涌出追上墨砚尘的念头。
不行,不能追。
让他以为你对他有感情。
想到这儿,许念安微微掀开衣服一角。
手腕即刻暴露在掺带冷意的空气中,丝丝凉意划过白里透红的肌肤。
许念安打了个寒颤,咬紧牙关,狠掐受伤的小臂。
这一掐,让心里屡次冒出的想法,又被扼杀在摇篮。
别对他心软;
别让他对你抱有期待;
别拖累他。
你知道的,你配不上他。
许念安,你可以永远爱他,但他一定不能爱你。
几分钟后,墨砚尘拿着一条棉质的纯白色毯子下来,给许念安盖在身上。
安顿好许念安,墨砚尘坐到许念安身侧,带着试探、小心翼翼躺在对方腿上。
许念安刚要开口,就见墨砚尘侧身面朝他,伸手将他整个腰腹圈住。
紧接着,可怜兮兮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就这一次,别推开我。”
伴有少许哭腔的言语,让许念安如鲠在喉,空荡荡的心里只剩下说不尽的心疼。
原以为墨砚尘是工作太累,或者就是简单的想抱他;
后来才得知,墨砚尘那天情绪如此低落,是因江云锡在出任务时受了伤。
江云锡,与墨砚尘有过命交情的同事兼兄弟。
执行任务前,江云锡做足了准备——这次,他势必能将犯罪分子缉拿归案。
不曾想事与愿违,江云锡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有人给抓捕对象通风报信。
犯罪分子的头目得知消息,第一时间设陷撤退且留了几个小喽啰为他们逃走打掩护。
双方对抗的过程中,为首的江云锡惨遭埋伏。
等江云锡发现不对劲时,一个小喽啰已经拿枪瞄准他。
江云锡连忙躲避,但速度仍不及发出的子弹一步。
在外地出差的墨砚尘接到消息,赶了最早的一趟航班,连夜从外地赶去医院。
好在万幸,江云锡没被击中要害,在医院养了个把星期,就嚷嚷着出院归队。
想到这儿,许念安垂下头,直直地盯着双目紧闭的男人。
那是他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没推开墨砚尘;
也是他第一次,看着墨砚尘一点点进入睡梦。
期间,墨砚尘紧皱的眉头没有一丝松懈,许念安暗暗叹了口气,大拇指疼惜地揉抚墨砚尘的眉头直到给人抚平。
好不容易休息会儿,还睡不安心,哪怕在梦里,也不忘惦记现实的事。
他的阿砚,应该很累吧。
直到叫墨砚尘没有反应,许念安才抬手,轻抚墨砚尘那张藏满憔悴的脸。
说来,这也是他与墨砚尘重逢后,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墨砚尘。
虽然这段时间,他一直被墨砚尘关在家里,但实际上,两人的相处时间并不算多。
与十几年前截然不同,记忆中那张清秀的小脸,已褪去年少时的稚嫩朝气。
指尖一点点划过墨砚尘的脸颊,许念安凝着眼前那张过分俊美的脸,眼前逐渐闪出初见墨砚尘时的画面。
从两人相识,到后面不得已分开,再到前不久两人重逢,每一帧每一节,都像放电影似的在他脑中放了个遍……
就好像是猜到了许念安的结局,透过窗户的阳光虽仍温和,但窗外却已飘起蒙蒙细雨。
淅淅沥沥的雨水温和地划过半敞开的窗户,滴答落在地面的声音,宛若一首悲伤的告别曲。
慢慢地,雨越下越大……
终于,在死神来临前夕,许念安改变了主意。
他还是想和墨砚尘说说心里话,哪怕……
他知道墨砚尘不会回他。
至少他死而无憾,生命的最后,他不要、也不想再压抑对墨砚尘的爱了。
打开短信界面,许念安顶着愈发强烈的困倦,将千言万语汇聚成两句:
此生,你着警服,报祖国。
来世,我一身白衣,站在你身旁爱你。
“你”字落下,许念安再也支撑不住,胳膊垂下的同时,手中的手机也摔在地上。奇怪的是,平时摔了只有少许瑕疵的手机,此次屏幕外壳皆碎。
墨砚尘,若有下辈子,我一定好好爱你。
是啊……
如果有如果该多好。
如果有来世,如果他们还有机会相遇,如果他努力点,如果他勇敢点,如果他们没有这所谓的关系……
他一定站在墨砚尘面前,坚定地告诉他,他最爱的人,从始至终都是他;
也一定会在日后的每天,伴他身旁在他身边,给予那个宠他爱他的男人以全部的爱与温柔。
然而……
他知道的,这不过是他的幻想。
这世上有很多如果,但鲜少有如果,真正地发生过。
所以,他和墨砚尘,很可能就到此为止了。
留下遗憾,带着失落,许念安闭上了双眼。
彻底失去意识后,许念安大脑一片空白,耳边也再无一点声响。
时间溜的很快,快到宛若一只无情残忍的野兽,尽情在空旷压抑的道路上奔跑……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过去多长时间,门外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将手术室内已停止呼吸的人“吵醒”。
拧紧的眉头代主人诉说诸多不解,覆在眼睑上的睫羽时不时地轻轻颤动,带着试探,许念安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
嗯?
万万没想到,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一片黑暗,也不是阴曹地府,而是手术室的天花板,以及一众白衣天使匆忙的身影。
没等许念安搞清楚状况,就听见耳边一道伴有惋惜的男声响起:“通知家属吧。”
闻言,许念安的眼珠微转,目光跟随医生的动作移到身旁的监护仪上。
一条条平稳到没有丝毫起伏的直线,在无形中已经说明了他目前的状况。
他死了。
对这个结果,许念安始料所及,想着不久后会被带走,他未有动作,躺在床上静待鬼差。
“医生,你救救他……”
等待的间隙,门外若有似无的哭闹声,逐渐吸引了许念安的注意。
这个声音……
惊奇中,许念安坐起身,急迫地出门想一探究竟。
等等……
差点忘了,他已经死了。
但是,怎么又感觉身体轻飘飘的?
是脱离了身体吗?
许念安下意识抬手,稍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另一只胳膊。
没有痛觉?
手指下移,许念安的指尖来到手腕处,与白皙的小臂不同,时不时还在渗血的手腕,密密麻麻的刀伤狰狞地暴露在空气中。
掐了下皮开肉绽的手腕,许念安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
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猛地出现在大脑,许念安回身,当看到身后面色苍白的另一个自己时,他后知后觉。
原来人死后,灵魂真的会脱离自己的身体?
来不及多想,许念安就此打住涌出的一个个猜测,跌跌撞撞地出去查探情况。
看到来人那一霎那,许念安猛然停下脚步。
又是他……
许念安无奈叹了口气,怒视着不远处号啕大哭的人。
他不明白。
他都已经死了,许盛再说这些再做这些有什么意义?
“许先生,您节哀。”语气充满无奈,虽说对眼前的场景早已习惯,但当每次看到病人家属因家人离开泪流满面、亦或是哭到昏厥时,还是会跟着病患家属一起难过。
“不可能……他怎么…怎么可能离开?”
事已至此,许念安也无话可说。
他现在,懒得管许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真没那个时间和精力,调查许盛这样做,到底是何居心。
他已经死了。
并且……这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他解脱了。
不久后,他就能见到他的家人。
以后,他可以不再伤害墨砚尘,也可以活得不那么累……
思忖许久,许念安转身朝寒冷的病房走去。
然而,没等空中的步子完全踏出,许念安就被两道突然出现的身影挡住去路。
“许念安。”
“嗯?”许念安惊讶地应了声,抬头打量起身前两个身形高大的“人”。
“我跟你说,你别跟我抢,这个人…不,这个鬼是我的,你不能带走他。”
眼瞅着黑无常就要秉公办事带许念安走,白无常赶忙开口,上前把许念安挡在身后。
“什么意思?”黑无常脸色骤变,目光来到白无常身上时,可怜巴巴道:“什么叫做,他是你的?”
本来周末上班就烦,听到白无常这话,黑无常的烦躁无形中又加剧几分。
不仅那双摄人的眸子更加凌厉,脸色也彻底黑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