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你要去结婚试探他?”高彦磊挑高了眉头, 伸出大拇指,惊叹道:“绝!哥们儿这招可真绝!以后我要是遇到甩不掉的情人,也用你这招。”

  姓高的这张嘴损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但贺云承现在没心情跟他计较,只是垂着眸子,一言不发地一杯接一杯喝酒。

  高彦磊戏谑地打量着他,继续落井下石:“果然文化人就是讲究, 都要分手了还给你做饭, 搁我的话, 要有人这么对我,甭管他是谁,甩几个大耳刮子都是轻的。”

  贺云承这才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来,不耐烦道:“你说够了没有?”

  高彦磊哈哈一笑, 对他举起酒杯:“这是好事啊, 庆祝咱贺总回归单身,来,走一个!”

  贺云承木着脸和他碰了下杯, 四十多度的威士忌,仰头一饮而尽。

  他这么喝迟早得醉,高彦磊晓得他心里不痛快, 也不拦他, 随他喝去了。

  贺云承喝了一会儿,眼见醉了大半, 才嗓音沙哑地开口:“他不接我电话, 也不回消息。”

  高彦磊正往自己酒杯里加冰块, 闻言抬眸瞥他,要笑不笑道:“这就摆明儿了要和你断干净呗, 咱想开一点,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吊死在一棵歪脖树上?”

  他就说这俩得分,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长那么大,就只爱过这一个人。”贺云承身体后仰靠在沙发上,皱眉捂住胸口,露出痛苦的神色:“妈的!心脏抽抽地痛,我是不是要死了?”

  心脏疼?分个手这么伤心欲绝,这是栽得多深?

  “正常。”高彦磊收起几分玩世不恭,“分手嘛,是要难受一阵子,习惯了慢慢也就忘了。”

  “我忘不了。”贺云承难受地说,“我从来没有那么爱过一个人。”

  高彦磊睨着他:“既然这么爱,你就去找他呗。”

  贺云承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他不想要我去找他,他会生气。”

  “那你不去找,又不想忘了他,你到底想怎么办?”高彦磊摊了下手,慢条斯理道:“总不能等他来找你吧?”

  贺云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已经查到了钟渝现在住的地址,本来想上门去找他,但想起钟渝说他会生气,他就望而却步了。

  他总不能去求钟渝,说求你爱我吧爱我吧,我也会好好爱你的。

  高彦磊拍了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听哥一句劝,忘了吧,真的。他说的没错,你们不是一类人。再说你忘了你家那些破事了吗?现在才是开始,你要执迷不悟,以后的路更难走。”

  见贺云承眼眶发红,一副濒临崩溃的模样,他换了种更迂回的劝解方式:“你们现在分开是好的,都冷静一段时间,等过段时间再试试也不迟。”

  贺云承不置可否,只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与此同时,这家酒吧的另一侧。

  “这么急?”陈雁秋听完钟渝的告别,“签证下来了吗?”

  “下来了。”钟渝解释,“教授那边希望我早点过去。”

  他的导师希望他尽快过去,所以等不到毕业典礼,再过几天就得走了。

  陈雁秋叹了口气,举起酒杯:“我也没其他要说的,就祝你一路顺风,学业有成吧。”

  她这么说,其他人也跟着举杯。

  钟渝喝完杯子里的酒,又给自己倒满,微微笑道:“这几年多亏你们照顾,我也敬你们一杯。”

  目光转到宋明璟那边,就见他眉眼舒展,语声温和:“都是朋友,什么照顾不照顾的?”

  钟渝莞尔。

  陈雁秋眯了眯眸子,意味深长的目光在两人间流转。

  杜少恒啥都不清楚,就只是傻乐,开玩笑道:“渝啊,你以后要是发达了,可别忘了咱兄弟。”

  “那可不能忘。”钟渝笑容愈深,“要是我混不好,回来你们也别嫌弃我。”

  “哪儿能!”

  喝酒归喝酒,怕耽误事,大家都还是悠着的,没往醉里喝。

  陈雁秋一直观察着钟渝的神色,即便他表现得若无其事,但从他偶尔失焦的眼神里,还是能感受到他其实心情很低落。

  她森*晚*整*理也是这两天才知道钟渝分手了,虽然有点为他们可惜,但钟渝条件那么好,还怕找不到更好的吗?

  她更为宋明璟着急,一直明里暗里地给他打眼色,那人就像没看到一样,无动于衷。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姓宋的不自己开口,那就让她来。

  “真分了?”她问。

  “嗯。”钟渝神色无异地应道。

  “那……”陈雁秋看向宋明璟,半开玩笑地道:“考不考虑下我们老宋呢?”

  钟渝神色有一瞬的怔愣,随即又淡淡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就听宋明璟笑着说:“雁秋,才这么点就醉了吗?”

  金晓烽也跟着打哈哈,“来来来,再喝!这回我瞅着,谁没喝完罚谁的酒!”

  杜少恒眸底闪过讶异,又被塞了口瓜,察觉到气氛尴尬,气氛组立刻站起来带节奏。

  大伙儿又开始喝酒,那茬算是揭过去了,钟渝松了口气,当着那么多人面,又要照顾宋明璟的情绪,那问题实在难答。

  过了一会儿,钟渝站起身来,借口道:“我去趟洗手间。”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想找个地方抽烟。

  等他一走,宋明璟看向陈雁秋,无奈道:“雁秋,你不该问他的。”

  陈雁秋恨铁不成钢:“他都要走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你还想等多久?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

  宋明璟叹了口气,起身跟上了钟渝。

  “钟渝,等一下。”

  钟渝回过身,“璟哥。”

  宋明璟调整了下表情,“方便聊一会儿吗?”

  钟渝点点头:“好。”

  他们走到个稍微安静点的地方,宋明璟温声说:“雁秋心直口快,你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钟渝微微一笑,“我明白的。”

  宋明璟心情复杂地注视着他,他们认识三年了,从钟渝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逐步看着他成长为一个优秀的从业者,欣慰之余,又难免有些许遗憾与酸涩。

  心一横,他还是说出了口:“但是我确实想告诉你,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钟渝抿了抿唇,话音里已带上些歉意:“璟哥……”

  “没关系,你不用回应什么。”宋明璟神态语气都很得体,“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希望你不要有负担……”

  他话还没说完,钟渝余光里忽然看到个黑影向他们冲了过来,还没来得及反应,那黑影就举起拳头,打在了宋明璟脸上。

  宋明璟措手不及,身体被打得后仰了下,随即又弓起背,痛苦地捂住了脸。

  钟渝吓了一跳,伸手扶住他,急道:“璟哥!”

  说话时他抬眸看向那个黑影,忽而一愣,竟是脸色铁青的贺云承!

  “贺云承?”他不可置信地唤道,随即更是心惊,当初贺云承可是一拳就打断了Louis的鼻梁骨,于是又紧张地看向宋明璟:“还好吗?”

  贺云承简直气急败坏,他本想去趟洗手间,却意外发现了钟渝,正喜出望外,谁知就听到姓宋的对钟渝说那些鬼话!他脑门儿一热,再也忍受不了,冲过来抬手就是一拳。

  “没事。”宋明璟缓了过来,擦掉唇角的血,勉强地对钟渝笑了笑:“别担心。”

  贺云承冷笑,恶狠狠道:“就算我们分手了,也轮不到你!”

  “贺云承!”钟渝也恼了,“你发什么酒疯?!”

  “我发疯?”贺云承嗤笑,情绪失控到面部都微微扭曲:“你还说你们没关系?姓宋的到底哪里好?你要这么护着他!你不会真喜欢他这种……”

  钟渝手上一空,还没反应过来,宋明璟就大步上去,同样给了贺云承一拳。

  贺云承醉狠了,本来就站不稳,这一拳打得他后退了两步,正好撞在拿酒的侍者身上,酒瓶酒杯摔了一地,他自己也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巨大的响声吸引了几乎全场的注意,众人不明所以,纷纷把视线转向这边。

  钟渝下意识上前,想要扶他起来。

  贺云承垂着头,胸膛急促起伏,身体微微抽搐,呼吸的频率和节奏明显不对劲。

  “贺云承?”钟渝半跪在他面前,抬起他的脸,发现他皮肤凉得可怕。

  贺云承像是想和他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连嘴唇都开始变青,钟渝反应过来了,赶紧抬手捂住他的嘴巴和鼻子,低声斥道:“你想死吗?慢点呼吸!”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围着他们议论纷纷,钟渝顾不上其他,只是关注着贺云承:“再慢点。”

  他们离得是那么近,贺云承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眼神深邃悲伤,仿佛想用目光将他的模样描摹下来,永永远远地刻进灵魂里。

  “怎么了?怎么了?”高彦磊拨开人群,看清情况后就头皮发麻,见有人拿出手机,赶紧挡在他们面前,笑嘻嘻道:“别报警,都是朋友,小误会。都散了吧,啊,我是老板,今晚全场酒水八折。”他暗里咬了下牙,一会儿没看住就给他找麻烦,还得让安保挨个去查手机,不然就姓贺的这要死不活的衰样,明儿指不定就传得到处都是了。

  陈雁秋他们也来了,发现宋明璟挂了彩,连忙上前查看。

  贺云承呼吸缓了下来,钟渝想放开他,就被他拉住了手。

  温热粘稠的感觉从皮肤相贴处传来,钟渝皱了皱眉,就听有人尖声叫道:“血!”

  钟渝仔细一看,地板全是血,反手抓住贺云承手腕,将他手翻过来,视线接触到那血肉模糊的掌心,不由心惊肉跳。

  满地都是玻璃碴,贺云承摔倒时,左手正好摁在片锋利的碎片上,被割了又长又深的一道口子。偏偏这人还像感觉不到痛一样,只是盯着钟渝看。

  高彦磊也看到了,不由倒抽了口冷气,回头去找侍者要绷带。

  侍者很快就来了,钟渝接过那卷绷带,低头给贺云承止血。他自己手上也沾满了贺云承的血,动作间手指幅度极小地微微颤抖着,但面上还是保持着冷静。

  “钟渝……”贺云承嗓音沙哑至极,小声问:“你这辈子都不会爱我了,对吗?”

  他这么不体面,钟渝肯定会讨厌他了。

  钟渝蹙眉:“先别说话。”

  贺云承喉结滚动,执拗道:“我想要你回答我。”

  钟渝叹了口气,抬头注视着他:“贺云承,你该成熟一点了。”

  贺云承沉默,眼眶越来越红。

  就在这时,一辆救护车拉着警报停在了酒吧门口,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进来,“谁受伤了?”

  刚贺云承过呼吸的时候,有热心人打了120。

  高彦磊如蒙大赦,抬手示意:“这边!”

  “哟,这么多血!”医生也惊了下,可看贺云承那身高体型,他们大概率抬不动,顿时为难住了。

  贺云承皱眉:“我不去医院。”

  钟渝快要没有耐心了:“你是小孩子吗?别任性!”

  贺云承脸颊肌肉绷紧,缓慢地站了起来,在钟渝的陪伴下,往门口的方向走。

  贺云承手上的纱布完全被血浸透了,皮肉里估计还嵌着碎玻璃,需要马上处理。

  可当他发现钟渝没跟着上救护车,立马就要下去。

  医生正拿着镊子帮他取玻璃碎片呢,见他一动,赶紧和护士一起按住他的手,斥道:“别动!手还想不想要了?”

  “钟渝,你不和我去吗?”贺云承几乎是委屈地问。

  “嗯。”钟渝点了点头,声音低不可闻:“接下来你要一个人走了。”

  眼见救护车门就要关上,贺云承有种预感,这之后就见不到钟渝了,于是情绪陡然又激动起来,用力挣开了医生的手。

  “呀!”护士惊呼,“伤口裂开了……”

  病人这么不配合,医生也不耐烦了,再这么折腾下去手就得废了,沉声道:“给他打针安定。”

  贺云承被好几个人摁着,冰凉的液体进入血管,他眼皮越来越沉,视线愈发模糊,但还是努力支撑,望着站在车外的人。

  车厢门渐渐关闭,钟渝透过越来越窄的门缝,看着贺云承逐渐合上的眼睛。

  他忽然有些恍惚,三年前的那个夏天,他也是这样被抬上救护车,睁着疲倦的双眼四处寻找贺云承……

  车门马上就要彻底合闭,钟渝抬手搭在门上,“等一下。”

  -

  医院里。

  床上的人无知无觉地睡着,钟渝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说:“高总,麻烦你一件事。”

  高彦磊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给自己削苹果,闻言扬了扬下颌:“说吧。”

  钟渝语气平静地说:“不要跟他说我来过。”

  苹果皮削断了,高彦磊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何必呢?”

  钟渝没什么笑意地弯了下唇角:“高总您那么通透的人,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过奖了。”高彦磊笑吟吟地咬了口削了一半的苹果,边嚼边说:“我可以帮你保守秘密,但是有条件。”

  钟渝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什么条件?”

  “别那么紧张,我又不是什么坏人。”高彦磊笑着说,“等你哪天从国外回来,有能力了,我再提我的条件。”

  钟渝微顿,“……好。”

  高彦磊又看了他们一会儿,无论是躺着的,还是站着的,都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丧气得很。

  果然爱情这玩意儿就是沾染不得,连贺云承这种花花公子都会赔进去。

  “真就不能在一起?”他问。

  钟渝摇了摇头,轻声说:“是我们有缘无分。”

  -

  贺云承好几天没去上班,天天在家里睡觉。

  左手还包着纱布,那伤口触目惊心,足足缝了十来针,不过他体质好,这两天已经开始愈合,就是伤口处钻心地痒。

  “我说你要不要去看看,是不是有点那什么……躁狂症?”高彦磊在电话里说,“你知道你那天像什么吗?跟条没戴嘴套的疯狗一样,逮谁咬谁!”

  “闭嘴!”贺云承不耐烦地说,端起手边的的酒抿了一口。

  高彦磊耳朵尖,听到了冰块碰撞的声音,“又在喝酒?你那爪子是真不想要了?”

  贺云承心烦极了,把电话挂断,随手扔开。

  没过多久,手机又开始疯狂地震动,他烦躁得要死,怒气冲冲地捡起来,正想往地上摔,发现来电显示是李岩。

  李岩一直在帮他注意钟渝的动向,打电话来肯定是有事情要说。

  “喂。”他接通。

  “贺总……”李岩犹犹豫豫,“钟先生那边……有情况。”

  贺云承:“什么?”

  李岩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道:“我查到了他的航班,他今天下午就要去英国,飞机两个小时后起飞。”

  贺云承愣住,猛地站起身:“怎么不早说!”

  钟渝就要走了?不是八月份吗?

  “抱歉……”李岩小声道,“我也没想到……”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贺云承连衣服都没换,大步出了门。

  之前为了买股份,他的固定资产几乎全卖了,只剩下这套大平层和一辆车。他来到停车场,迅速地坐上驾驶座,刚发动车子就把油门踩到了底。

  这里离机场预计要一个多小时,他一路飞驰,但就像是老天偏要和他作对,每一个岔路口遇到的都是红灯。

  又是红灯!

  他烦躁地拍了下方向盘,左手掌心剧痛,不知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

  伤口又痒又痛,纱布微微透出红色的血痕,他浑然不觉,默默地数着秒。

  红灯还不够,偏偏还遇上堵车,他愈发焦虑,不断地打钟渝的电话。

  而此时此刻,钟渝过完安检,正想用手机看时间,后面突然有个人急急忙忙地跑来,不小心撞到了他。

  “对不起对不起!”那个人边回头道歉,边继续往前跑:“我要赶不上登机了!”

  手机被撞得掉在了地上,钟渝皱着眉捡起来,屏幕摔碎了,黑屏开不了机。

  坏了吗?

  他有些无语,但这手机用了许久,坏就坏了吧,该换新的了。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

  耳机里无限地重复着这句话,贺云承烦躁地拨了拨头发,深吸口气,加速往前。

  手机铃声响起,他激动地低头一看,却发现是贺敬海打来的。

  希望转瞬就成为失望,他不耐烦地接通,就听贺敬海沉冷的声音从蓝牙耳机里传来:“你现在在哪?”

  “去机场。”贺云承说。

  贺敬海:“你爷爷出事了,马上来医院。”

  爷爷?

  贺云承心急如焚,再有三公里就到机场了,他不甘心……

  “可是……”

  贺敬海怒了:“可是什么,那是你爷爷!”

  贺云承面色冷肃,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凸起,脑海中天人交战,最后还是咬牙调了头。

  时间到了,钟渝站在登机口,不自觉地回了头。

  四周旅客来去匆匆,一张张陌生的脸或欢欣或忧愁,都与他无关。

  再见。

  他心里默念道。

  贺云承停在红灯的路口,忽然听到一阵轰鸣从天边传来。

  他下意识抬头,从前挡风玻璃看出去,一架飞机飞过城市上空,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他在这时才突然开始明白,他从前总对钟渝说,无论你想要什么,物质、金钱、人脉……我都可以给你——但没意识到正是这些一点一点地筑成了两人之间的长城,对于钟渝来说需要很努力才能获得的东西,而他只是因为出生好便轻轻松松就唾手可得。

  他自作聪明,他自以为是,于是自作自受,作茧自缚。

  而现在,他只能待在原地,看着那头的钟渝越走越远。

  失神了太久,直到后面的车接二连三地按喇叭催促,他才清醒过来。

  他也要去走自己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