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雁秋偷偷摸摸地凑到宋明璟耳边, 朝着钟渝的方向扬了扬下颌,小声问:“什么情况?”

  钟渝平时话虽然很少,但这几天简直到了沉默寡言的地步, 任他情绪再不显,熟悉他的人还是能看出来他似乎不太对劲。

  宋明璟沉吟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陈雁秋仔细琢磨了下,应该是他们那天庆祝完之后, 钟渝才开始不对劲的。

  那晚她和金晓烽先走了, 宋明璟留下来送钟渝, 两个喝醉的人,老宋又对人家有心思,不会不小心发生点什么吧?比如酒后乱那个性……

  这么一想,她“嘶”了声, 看宋明璟的眼神顿时就有些不对味了:“你和他……不会……额……”她没直接说出口, 而是伸出两个大拇指,比了个亲热的手势,意味不言而明。

  “瞎想什么呢?”宋明璟斜了眼她, “我们清清白白。”他面上虽无异样,心里却有了些猜想,“我待会儿找他聊聊。”

  “哦。”陈雁秋挑眉, 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肩膀。

  “钟渝。”

  听到宋明璟叫自己, 钟渝眼睫微动,抬起头, 没什么情绪地说:“璟哥, 你叫我。”

  “嗯。”宋明璟面带笑意, “有空吗?”

  钟渝点了下头:“嗯。”

  “那我们聊一会儿?”

  “好。”

  工作室里很安静,钟渝目光四巡, 这才发现屋子里只剩下他和宋明璟了。

  宋明璟推了个椅子过来,坐在他面前,斟酌了下措辞,温和地开口:“这几天遇到什么事了吗?”

  钟渝微怔,他表现得那么明显?

  “没什么事。”他面不改色地说。

  嘴硬。

  宋明璟莞尔,开了个玩笑:“嘴角都垮到下巴了,还说没事?”

  钟渝没说话,他不喜欢跟别人分享自己的私事,也从来不轻易把真实情绪表露出来。

  见他不想说,宋明璟也不介意:“那我猜一下吧。”他顿了顿,“吵架了?”

  钟渝沉默,但是垂下了眸子。

  宋明璟知道自己猜对了,心里漫上一种复杂的滋味,面上却依旧保持着温和,继续猜:“是那天我送你去酒店,他知道了,然后产生了什么误会?”

  钟渝心情也很复杂,不知是该叹他有颗七窍玲珑心,有点蛛丝马迹就能抽丝剥茧地找到答案,还是该阴暗点去揣测他,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样做会导致贺云承误会,但还是做了。

  他这几天仔细地回忆了和宋明璟相识、相处的细节点滴,宋明璟对所有人都很好,但对他的那份好,又是区别于金晓烽和陈雁秋的,掺杂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以前以为只是一种对同好的欣赏,所以没有往那方面去想,但贺云承这么三番两次排斥他和宋明璟相处,不可能毫无缘由——毕竟贺云承并不是个没事找事、完全不讲道理的人。

  “如果是的话,那我很抱歉,给你们造成了困扰。”宋明璟歉意地说。

  “我和他是有些误会。”钟渝平静地说,“但跟你没有关系,不用道歉。”

  他和贺云承的矛盾由来已久,只是之前一直压抑着,这次找到了爆发口而已,那件事充其量只是个导火索。

  不过自从那天他们吵架,他失控打了贺云承一巴掌后,贺云承就没再回来了,也没再联系他,他们这次应该是真的结束了吧?

  都过去一周了,钟渝已经冷静了下来,无论什么样的结果,他都可以接受。

  宋明璟颔首,“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他现在也分不清当时的自己是以何等心态留下来的,可能是醉了,所以放纵自己的贪恋,也可能带了些不光彩的想法……

  他自认为是个有分寸的人,即便存了心思,也从未表现出一丝不妥,但这两天钟渝有意无意地避开他,想来是察觉到什么了吧?

  钟渝:“好。”

  “不早了。”宋明璟看了下时间,若无其事地问:“顺路送你吗?”

  “不用。”钟渝婉拒,“你先走吧,我再待一会儿。”

  宋明璟:“那好,早点回去休息。”

  钟渝在工作室待到了晚上11点半,一边骑车一边在脑子里算账——上一单的客户很爽快地打了钱,加上霍普杯的奖金,申请的国励奖学金也下来了,减掉这段时间的支出,卡里现在大概有七万多块钱——足够他本科毕业之前的开销了。

  他打算努力保研,毕竟近几年建筑行业不太景气,就算是T大的学生,也不一定能找到心仪的工作,而且他也有继续深造的想法,本科能学的东西还是太少了。

  如果继续读研,即便有补贴,学杂费和生活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他叹了口气,现在还远远不到能放松的时候。

  爬上七楼,刚打开门,就和沙发上的人对上了目光。

  钟渝呼吸微滞,原地怔愣了两秒,随即若无其事地弯腰换鞋。

  贺云承关掉电视,把遥控器丢开,站起身走来:“为什么又那么晚回来?”

  钟渝语气平静:“赶设计进度。”

  贺云承皱眉:“又是和姓宋的一起?”

  “贺云承。”钟渝疲倦地开口,“我今天很累,没精力和你吵架。”

  “谁说我是来吵架的?”贺云承没好气,理直气壮地说:“我就不能来睡觉?”

  钟渝真的很累,拿了干净衣服,进浴室洗澡。

  出来时贺云承已经在床上了,靠坐在床头看一本外文书,钟渝走过去,躺进被子里。

  贺云承放下了书,电灯开关在钟渝这侧,于是俯身过来。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熟悉的体温和气息就在上方,钟渝心跳乱了半拍,默不作声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顶灯被关掉,紧接着又亮起道昏黄的柔光。

  之前做的那盏芦苇灯放在床头柜上,一直充当着夜灯,此时暖橘光芒依旧,只不过电池已经换过几轮。

  背后一暖,贺云承靠了过来。

  钟渝睁开眼睛,轻声说:“我以为我们已经结束了。”

  贺云承安静了片刻,话音听不出情绪:“我还没有说结束。”

  钟渝心想也是,在协议期限到来前,只有贺云承才有说结束的资格。

  他又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对不起。”

  那天他真的太生气了,贺云承怎么能那样说他?好像他是什么随便的人,谁都可以睡。

  可能在贺云承眼里,为了钱就能出卖身体的自己,就是随便的吧。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动手。

  “为什么说‘对不起’?”贺云承问。

  钟渝:“不该动手打你。”

  贺云承脸颊肌肉绷紧,莫名感觉脸颊还火辣辣的,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扇巴掌。

  其实刚说完那句话他就后悔了,被打更是猝不及防,但当时他气疯了,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所以就离开了。经过这一个星期,他逐渐冷静下来,还是喜欢钟渝,不想和他分开。

  更何况姓宋的说不定是故意的,挑拨他们的关系,他好趁虚而入……

  但他也是有脾气的,前所未有地挨了个巴掌,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够了?

  贺云承咬了下牙根,“就嘴上道歉吗?”

  钟渝沉默了一会儿,旋即坐到贺云承身上,在他深沉的目光中,往下退了几许,面无表情地弯腰低下头去。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贺云承喉结滚动了下,他知道,钟渝不喜欢做这件事。最开始的几次是被他逼的,每次钟渝都很抗拒,后来即便情浓时,也要他好哄赖哄,钟渝才会给他做一次。

  可是现在,或许是还没完全消气,又或许是独占欲作祟,他并没有阻止。

  贺云承盯视着他发顶,喉结剧烈滚动,呼吸越发急促。

  “够了。”他哑声说。

  钟渝缓缓抬起头来,微红的眼眶闪动着水光,嫣红唇边一片潮湿润泽。

  贺云承再也压抑不住,情不自禁地抚上他脸颊,拇指揉按着那柔软的唇瓣,指尖撬开他丨唇丨缝的同时,拥着人倒了下去……

  -

  最近京城连着下了几场雪,雪最大的那天,钟渝晚上没课,很早就回了家。

  吃饭的时候,贺云承出乎意料地宣布:“今年圣诞我不回美国,在这边过。”

  钟渝垂着眸子,轻轻应了一声。

  他们早早地洗漱完,一起进了卧室。

  钟渝脸埋进枕头里,手指紧抓着枕头一角。

  贺云承低沉的呼吸就在他耳畔,热意尽数喷洒在他皮肤上,忽然一只手绕到他颈前,按住了他脆弱的咽喉。

  钟渝被迫着仰起头,喉间声音再难抑制。

  枕边的手被扣住,贺云承手指强势地穿进他指间,和他十指交缠……

  不知过了多久,呼吸平复下来,钟渝浑身无力地俯卧着,贺云承沙哑的声线在耳边响起:“最近为什么那么冷淡?”

  钟渝动了动,背上压力骤减,贺云承翻身躺到了另一侧。

  钟渝缓慢地转身,平躺在他旁边,声音轻而克制:“回到我们最初的状态,不好吗?”

  要冷静,要理智,不要再昏了头。

  他们本来就该是当初那样的关系,不会给彼此负担,也不用对彼此负责。

  “不好!”贺云承气息骤乱,支起身看他:“回不去了!”

  他已经体验过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也感受过那种灵肉相融的欢愉,又怎么还回得去?

  钟渝近乎宽容地注视着他,像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孩子,那眼神让贺云承心烦意乱,但又无可奈何。

  “睡吧。”

  钟渝轻声说着,闭上了酸涩的眼睛。

  -

  时间分分秒秒地前进,圣诞节愈发靠近。

  贺云承准备了许多过节用的东西,甚至还买了棵圣诞树,老房子的客厅摆不下,就放在了露台上。

  经过钟渝一年多的陆续改造,露台已不是当初光秃秃的模样,种了各类植物,每当春夏时节,枝繁叶茂花团锦簇,像个小小的花园。

  而现在,圣诞树就立在那些掉光了叶子的植物旁边,看起来孤零零的。

  钟渝没怎么关注过圣诞节,毕竟在此之前,这对他来说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节日,但看贺云承很重视,便也跟着他一起布置那棵圣诞树。

  他们往树上挂彩球和彩带,将闪闪发亮的灯串一圈圈缠绕上去,布置完成时,两人都冻得鼻尖发红,手指都快冻僵了。

  “嘶……好冷。”

  两人回了屋子,贺云承抓住钟渝的手,往他手心哈气,又用双手拢着搓了搓。

  钟渝眼睫微颤,轻轻吸了口气,最终还是没有把手抽回来。

  两人精心布置许久,可惜临到头来,没有派上用场。

  圣诞节前两天,贺云承的妹妹突然从美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