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办事效率一向很高, 第二天一早,贺云承刚出门上班,搬家公司的车就已经停到了小区门外。

  其实也没什么好搬的, 家具这些都要换新的,到时候装修公司的人会负责清理,主要是钟渝的行李和生活用品。他不喜欢别人动自己的东西,没让搬家工人上手, 反正也没多少东西, 很快就自己动手打包好, 装进了纸箱里。

  工人们帮他搬纸箱下楼,书房里有个他刚做好的模型,这玩意儿可不能打包,只能拿在手上, 还必须得小心, 不然就弄坏了。

  旁边伸过来一双手,想要帮他拿,钟渝侧身避开, 礼貌地说:“谢谢,我自己来就行。”

  李岩笑着点点头,自然地把手收回去, 视线落在模型上——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小房子, 屋顶门窗逼真精致,还带了小花园。花园里有凉亭, 环绕着小桥流水, 景观树做得栩栩如生, 树下还有一团睡着了的三花猫。

  “这都是纯手工做的吗?”李岩讶异地问。

  “嗯。”钟渝点了下头。

  “做得也太好了!”李岩叹道,又有些好奇:“怎么做的啊?”

  “先画图纸, 然后照着图纸做。”钟渝简单地说,其实这里面涉及了很多东西,比如设计本身,参考了中式的传统建筑构造以及风水理念,还融合了一些现代元素——而在设计之外还要考虑结构、材料的选取等等,加上制作,花了他不少时间。

  这也要感谢宋明璟的资料,他看完之后有了不少想法,光停留在理论上意义不大,还是要付诸于实践。但是他们还没开始上模型课,他就在网上找了教程,边学边做。

  李岩指着那些精巧的小模型,忍不住又问:“这些都是什么材料做的?”

  “主体结构是木材和亚克力板,屋顶是瓦楞纸,假山是泡沫和石灰,桥是木条用胶粘的,水是蓝色玻璃纸……”钟渝耐心地说,“有一些是网购的成品,比如假山旁边的景观树。”

  李岩长见识了,指了指树下睡觉的猫:“这个也是吗?”

  “面团捏的,后续上了个色。”钟渝说。

  “面团?”李岩瞪大眼睛,“是我理解的那个面吗?”

  钟渝面色如常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嗯,你见过捏面人吧,就类似那种。”

  李岩说不出话来,比了个大拇指。

  他打心眼儿里佩服,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钟渝也才大一吧,等暑假结束开学也才大二——他大一的时候,对自己的专业完全处于朦朦胧胧的状态,大三才有了个比较清晰的了解,结果人家现在就能做出这种模型了,动手能力超群,不愧是学霸。

  把钟渝送到贺云承的江景大平层,李岩有些踌躇,贺云承没说要钟渝睡哪个房间,那是要给安排到主卧,还是主卧旁边的客卧?

  以他们现在半同居——贺云承有近一半的时间会去那套老房子和钟渝同住——的状态,应该安排在主卧吧?但贺云承是个十分在意个人空间的人,不喜欢别人过多地侵入,这里是他真正意义上的房子,跟那套出租屋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可要安排在客卧,好像也不太对,毕竟两人是那种关系……

  钟渝没给他继续纠结的时间,自己选择了客卧,而且还不是离主卧最近的那间。

  李岩:“额……”

  他想说什么,但张了半天嘴,心想还是算了,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还是他们自个儿来决定吧。

  这间客卧其实挺宽敞,还自带了卫生间,钟渝把衣服从行李箱里拿出来,放进衣柜里,又把洗漱用品摆到卫生间。这里没有他的书房,贺云承倒是有书房,李岩也说没关系可以随便进,但钟渝考虑了下,还是先把书和模型暂时放在一边,等到晚上贺云承下班回来再问他意见。

  午饭是保姆做的,李岩告诉钟渝,保姆只会在做饭的时间点过来,不会打扰到他,而这套房子除了贺云承的卧室,其他地方他都可以随意进出。

  晚上七点,保姆刚把饭菜做好,贺云承几乎是掐着点进的门。

  他先环视了一圈,乍一眼看去家里没什么变化,唯一多的只有沙发上坐着的人。

  钟渝放下手里的书,抬头看过来:“回来了?”

  回来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他语气淡淡,神态也没什么变化,但贺云承心脏莫名其妙地一悸,泛起一种古怪的感觉。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也没太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不过开心是显而易见的,公司里那些烦人的事瞬间就被抛到了脑后。

  “嗯。”贺云承喉结滚动了下,佯作随意地问:“来多久了?”

  “没多久。”钟渝把书放到一边,“吃饭吧,阿姨在叫了。”

  贺云承觉得脚下也跟着轻飘飘的,近乎恍惚地在餐桌边坐下,今天的钟渝也很好看,衬着他身后落地窗外的绚烂晚霞,画中人一般明媚耀眼。

  两人一时间都没说话,甚至连吃饭都是安静的,宽敞的餐厅里只偶尔响起碗碟的声音。

  “还习惯吗?”贺云承先开的口。

  钟渝:“挺好的。”

  “有什么需要就直接说,让李岩或者保姆去买。”

  “好。”

  钟渝顿了顿,征询地问:“我可以用一下你的书房吗?”

  “当然可以。”贺云承笑了笑,“你在这里不是客人。”何况那书房他平时根本就不用,要不是家政会按时打扫,他怀疑都要积灰了。

  贺云承跟钟渝大致讲了下那房子翻修的事,钟渝没什么意见,只要开学前能搬回去就行,不然他没地方住。

  饭后两人休息了一段时间,贺云承去锻炼,钟渝则去了书房。

  贺云承的书房很大,书架上摆了许多书,其中不少是世界名著的珍藏版,都是拆封了的,但看起来很新多半没人翻过,像是摆在那里做装饰。

  钟渝找了个不容易碰到的位置放模型,把书理好放在书架的空位上,做完这些后他坐到书桌前,打开了自己的电脑。

  他在自学3D建模了,比CAD要复杂一些,会更考验个人能力和自律程度,也更耗时间和精力。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敲门声。

  钟渝循声看去,贺云承应该已经洗完了澡,正抱着双臂,懒洋洋地斜靠在门边,见他看来笑着点了点手腕,说:“快11点了,还不睡吗?”

  “马上。”钟渝应道,忙了一天身体有些疲倦,确实要早些睡。

  贺云承等他关了电脑,转身往自己卧室走,留下一句:“待会儿来我房间。”

  钟渝洗完澡,只穿着浴袍就走到主卧门外,轻轻敲了敲门。

  “没锁。”贺云承声音隔着门板隐约传来。

  钟渝推开门,主卧比他预想的还大,铺着大片绵软的地毯,大床对面是沙发和吧台,落地窗外就是江景,此时江边灯火璀璨,与远处的万家灯火氤氲相连。

  贺云承站在吧台边,身上是黑色的真丝睡袍,回头看他一眼,问:“喝点红酒吗?”

  钟渝“嗯”了声,迈步向他走去。

  贺云承给他倒了小半杯红酒,笑意盈盈地递给他。

  钟渝接过来,和他碰了下杯。

  这次的酒偏醇厚,酸味没那么重,果香味浓郁,几乎刚喝下去钟渝的脸就烧了起来,酒精度数偏高。

  “猜猜这次的又是什么?”贺云承视线扫过钟渝红透的耳尖,兴味盎然地问。

  他似乎很喜欢玩这种猜酒游戏,并且乐此不疲。

  钟渝沉吟了下,“歌海娜?”

  歌海娜是葡萄的一种,生长在炎热的地方,所以含糖量高,酿出来的酒酸涩度低,酒精含量高,酒液颜色也偏浅,近似樱桃红。

  而葡萄酒的种类里,葡萄的品种也是一种划分方式。

  “答对了!”贺云承桃花眼上挑,唇角扬起:“想要什么奖励?”

  钟渝轻笑了声,放下高脚杯:“都有什么?”

  贺云承逐渐靠近,双眸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不知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比如车子、房子……任何你想要的,还有……我。”

  “我没什么想要的。”钟渝笑着摇了摇头,忽略他最后的那句话,说:“可以的话,今天能早点结束吗?我有点累。”

  尽管早有预料,贺云承还是莫名地有些失望,若无其事地说:“好啊。”

  话音一落,他就低头吻住了钟渝。

  ……

  或许是在自己最熟悉的私人环境,又或许有酒精的加持,贺云承比往常兴奋了很多,结束后的一段时间里,钟渝的大脑都处于空白的状态,彼此相拥着平复呼吸,交织着轻微的甘甜酒气。

  思绪逐渐回笼,钟渝缓过劲来,缓慢支撑起酸软的身体。

  贺云承以为他是要洗澡,懒洋洋地趴着没动,却见他重新披上了浴袍,往门口的方向走。

  “你去哪儿?”贺云承撑起上半身,莫名其妙地问。

  钟渝脚步微滞,回过头嗓音微哑:“我回房间睡觉。”

  贺云承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房间不是这里,这个房间里也并没有他的任何东西——钟渝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和他睡一起。

  他脸侧肌肉绷紧了下,心底生出丝丝缕缕的烦躁,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今晚在这睡吧。”

  钟渝摇头:“和别人睡我睡不好。”

  贺云承皱眉,下意识说:“我又不是别人。”

  钟渝平静地反问他:“那你是什么人?”

  “我……”贺云承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自己算钟渝的什么人,金主?还是情人?抑或是其他。

  他压抑住烦躁,用那种发牢骚的口吻问:“之前怎么没见你睡不好?”

  钟渝已经打开了门,坦然道:“之前没其他选择。”

  贺云承无话可说,脸色不太好看地躺回去:“随你吧。”

  ——-

  钟渝在贺云承的房子里住了下来,两人相处得还算融洽,只是每次做完后,他都会回客卧。

  贺云承怕来硬的反而弄得更僵,只能随他高兴,但钟渝睡完提裤子就走,搞得他才像是被睡的那一个……

  好不容易到了周末,贺云承不上班,心血来潮拉着钟渝一起去逛超市。

  契机是保姆请了两天假,要回去照顾生病的女儿,家里暂时没人做饭,她走得急没来得及往冰箱里补充蔬菜肉果,贺云承也不打算叫钟点工,就拉着钟渝一起出了门。

  小区附近有家会员制超市,专为这一带的中高产精英人士提供服务,货品大多为进口,门槛相对较高,所以不像普通超市那么人来人往。

  贺云承推着购物车走在钟渝身边,两人在水果区逛了一圈,车筐里还没什么东西。

  “怎么了?”他问。

  钟渝把一盒草莓放回去:“没什么想吃的。”这个季节没有草莓,那草莓应该是用某些技术催生的,颜色鲜艳果形饱满,看着好看,但不一定好吃。

  贺云承回忆了下,平时保姆都买些什么水果,好像基本都是应季水果?

  “夏天什么水果应季?”

  “很多。”钟渝边逛边列举,“桃子、葡萄、西瓜……”

  “那都来一点?”

  “太多了吃不完,拿点水蜜桃吧,比较方便吃。”

  买完水果,又逛到生鲜区,冷藏柜里整齐地码着新鲜牛排,旁边的立牌上标着都是今早刚空运回来的。

  钟渝会做饭,但基本都是家常菜,还没尝试过西餐,此刻也心血来潮,想试试煎牛排。

  贺云承见他往推车里扔了两块牛排,讶然:“你还会煎牛排?”

  “不会。”钟渝实话实话,拿出手机查菜谱:“我先查查需要什么?”

  贺云承也凑过来,两人头挨着头,边讨论边买,没多久就把需要用到的配菜和辅料买齐了。

  路过生活区的时候,贺云承脚步一顿,“等一下。”

  钟渝不明所以,跟着他朝着一个货架的方向走,来到近前,定睛一看——情丨趣丨用丨品专卖柜。

  贺云承拿了两盒套,面不改色地放进购物车。

  钟渝看了眼,进口,大号。

  贺云承注意到他视线,解释道:“家里的快用完了。”

  自从上次钟渝要求后,两人亲密时都会做措施,不过那次钟渝买的是真的不太合适森*晚*整*理,剩下的都没用,被贺云承扔进了垃圾桶里。

  东西买的差不多了,他们在自助结算机前结完账,又并肩步行回了家。

  大中午天气热,从超市到家那一段路走完,两人都出了一身汗,各自回卧室洗澡换衣服。

  钟渝对照着菜谱,研究要怎么成功地煎出一块牛排。

  他看了下熟度科普,中外对熟度的描述方式并不相同,还可以根据手势来判断熟度。

  钟渝学着图片里的手势,左手食指轻扣拇指,右手食指按了按左手拇指指根下方,这个时候的触感对应medium rare,也就是三分熟……煎牛排是门技术活,不同熟度对火的要求和煎烤时间也不同,不同厚度的牛排也会有出入,掌握不好就过头了。

  他一脸认真地研究,仿佛那不是菜谱,而是什么权威的学术性论文,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的轻笑。

  贺云承偏着头看他,眼里满是笑意:“你煎个牛排也这么学术吗?”

  钟渝抿了下唇,“万一失败了呢?”

  “失败就失败嘛,又不是没有机会了。”贺云承扬了扬下颌,示意他看那两块牛排:“嗯,至少今天有两次。”

  钟渝心想也是,只是煎个牛排,他可以有很多次试错的机会。

  他洗干净了手,拆开牛排的包装,按着菜谱里说的,煎之前不能洗,要用盐、黑胡椒和橄榄油简单地腌制。

  贺云承站在一旁看他忙活,“要帮忙吗?”

  “不用。”钟渝下意识说完,想了想又改口:“把迷迭香和西蓝花洗一下。”

  贺云承在购物袋里翻了翻,拿出那朵绿色的有机西蓝花,不知道该怎么下手,遂问:“怎么洗?”

  钟渝给他示范:“这样,用刀从这里划下去,先分小块……”

  贺云承是第一次干活,好在他手不笨,学得也快,配合得倒还挺像模像样。

  钟渝掐着时间把煎好的牛排盛在餐盘里,吃之前要先连盘子裹上锡纸醒一醒肉,等余热和汤汁完全渗到牛肉里面。

  “好了吗?”贺云承迫不及待地问。

  钟渝拆掉锡纸,用刀叉切开,叉了一块送到嘴里,很快便下了结论:“火候过了,有点柴。”

  贺云承也吃了一块,点头:“是有点。”

  “但味道挺好,第一次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错了。”他又笑着补充,也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因为牛排品质本身就很好,只要别瞎来,味道都不会太糟。

  钟渝不置可否,两人分吃完第一块,第二次就要成功很多。

  “很好!”贺云承挑眉鼓掌,“一位大厨诞生了!”

  他眉目飞扬,表情语气都很夸张,钟渝被他逗笑了,开玩笑道:“你要聘我当厨师吗?”

  “当厨师怎么够?”贺云承笑得有点儿坏,忽然一把将他拦腰抱起:“不如……给我当老婆吧?”

  钟渝笑容一僵,面无表情道:“放我下来。”

  他反应那么大,贺云承动作一顿,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心里啧了声,把他放下来,撇嘴:“开个玩笑而已。”

  钟渝没说话,沉默地回了房间。

  贺云承直觉他情绪不对,总不能因为他口嗨的一句“老婆”,钟渝认为自己拿他当女人对待,所以生气了?

  只是开玩笑,又不是真的,用得着甩脸色吗?

  贺云承烦躁地拨了下头发,打电话叫家政过来清理卫生,便拿着车钥匙出了门。

  ——-

  接下来几天两人相安无事,那天的不愉快像是没有发生,钟渝大部分时间待在家里,偶尔会去楼下的公园转转。

  又是一个晴朗的周六,钟渝靠在落地窗前的懒人沙发上,看一本国外建筑设计案例,智能玻璃过滤了大部分紫外线,配合着充足的冷气,阳光照在身上温凉而又不刺眼。

  贺云承走过来,坐在他旁边的地毯上,手里拿了本杂志。

  看久了眼睛会疲倦,钟渝放下书,闭上眼睛捏了捏眉心。

  贺云承好奇地拿过他那本案例,认真地翻看起来。

  “你感兴趣?”钟渝问。

  贺云承没抬头:“家里有个建筑公司,但我之前没了解过,也没接触过这个行业,还论不上感不感兴趣……诶?”

  钟渝打量他神色:“怎么了?”

  贺云承指着书里的一栋建筑说:“我见过实物,只能说一般吧,没图片上好看,刚建成的时候不少人去参观,但实用性太低,没多久就荒废了。”

  那是一间建在海边悬崖上的民宿,外观的确前卫吸睛,但钟渝仔细看了后,也觉得实用性低,还有安全隐患。

  钟渝忽然有些好奇,“你学的什么专业?”

  贺云承居然卡壳了,好半天才不太情愿地启唇:“……哲学。”

  钟渝一愣,还以为听错了,但看他那表情不像作伪,莫名被戳中了笑点,没忍住笑出了声。

  贺云承,哲学?

  这俩八竿子能打到一起吗?

  “喂!”贺云承皱眉,“有什么好笑的?!”

  他越这样,钟渝就越觉得好笑,贺云承满脸羞恼地要来捂他的嘴,他顺势往后仰,陷进了松软的沙发里。

  贺云承半个身体压在他身上,色厉内荏地威胁:“不许笑了,再笑就别怪我不客气!”

  钟渝抿唇收住笑,推了推贺云承肩膀:“我不笑了,你起来。”

  贺云承那俩浅色的眼珠盯着他看,见他真的没在笑,才犹豫着松开了他。

  “噗……”钟渝一秒破功,“哈哈哈……”

  “钟渝!”贺云承要气急败坏了。

  钟渝双手捂住脸,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想笑,可能因为贺云承平时的样子,实在跟他想象中沉稳睿智的哲学家相差太大,就好比他去听一场学术讲座,结果开场前从幕后走出来一条戴着眼镜的哈士奇般荒谬。

  家居裤的裤腰被人拉了一下,松紧带弹在腰上,什么意味不言而明,钟渝赶紧捂住裤子,投降:“我真不笑了!”

  贺云承眸子微眯,凑到他耳边暧昧又危险地说:“怕什么,外面又看不见。”

  钟渝把书捡回来,在膝盖上摊开,一本正经道:“我继续看书了。”

  贺云承挑高了眉头,“你一天有二十个小时都在学习,不累吗?”

  哪有二十个小时那么夸张?钟渝腹诽,随即想到什么,偏着头要笑不笑地看着贺云承:“‘世界上最快乐的事,莫过于为梦想而奋斗’——苏格拉底没告诉你吗?大哲学家。”

  他那句“大哲学家”咬字清晰尾调上扬,透着俏皮的调侃意味,使得他整个人都活泼生动了不少,让人完全生不起气来。

  贺云承也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哦,那你的梦想是什么?”

  钟渝低头看书,没搭腔。

  贺云承唇角扬起,慢条斯理地说:“全世界最厉害的建筑师?”

  钟渝抬眸看了他一眼,还是不说话。

  贺云承放松地盘腿坐着,继续试探地追问:“那当了建筑师之后呢?有没有想过选一个什么样的伴侣?”

  钟渝眼睫微动,没什么情绪地说:“你追问问题的劲头,倒挺像苏格拉底。”

  贺云承笑了一声,也不在意他的调侃,神色正经了些:“既然提起苏格拉底,就不得不提到希腊,知道底比斯圣队吗?”

  钟渝还真不知道,“是什么?”

  “希腊有一支王牌军队,叫底比斯圣队,队里的所有士兵都是一对一对的同性恋人。”贺云承顿住,直视着钟渝的眼睛:“因为是恋人,打仗的时候谁也不肯放弃对方后退,所以战斗力超强,可以说所向披靡。”

  目光在空气中交汇,钟渝心跳慢了半拍,下意识反驳道:“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无坚不摧的,希腊还不是输给了马其顿?”

  贺云承耸了下肩膀:“他们输给了亚历山大,不冤。”

  这点钟渝同意,“也是。”

  说起亚历山大,就难免会联想到他发明的马其顿方阵,进可攻退可守,打得敌人措手不及,作为经典战术流传至今。

  贺云承坐近了些,跃跃欲试地提议:“不如我们来讨论下怎么破解马其顿方阵?”

  钟渝也被挑起了兴致,从懒人沙发上下来,也和他一样盘着腿面对面而坐:“什么?”

  贺云承:“我进攻,你防守,怎么样?”

  钟渝没意见。

  他们讨论了一会儿,但是只靠言语和想象过于抽象,没法真正分出胜负,贺云承沉吟片刻,问:“这样,会下国际象棋吗?”

  钟渝:“会一点。”

  贺云承起身,“等我两分钟。”

  他拿了副国际象棋回来,摆在两人之间的地毯上,让钟渝执白,绅士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先。”

  半小时后。

  贺云承微笑:“将军。”

  钟渝有些意外,他说“会一点”只是谦虚,实际上下得还不错。而且一开始也是他占据上风,把贺云承的阵地蚕食了大半,但没想到贺云承竟然这么沉得住气,还会放出烟雾弹来迷惑他,不动声色地将死了他的国王。

  他小看了贺云承,大意了。

  贺云承勾起唇,笑容稍显得意,“还来吗?”

  钟渝认真了些,“再来。”

  他们你来我往,各自有输有赢,可谓棋逢对手,不知不觉天都黑了,直到保姆来叫他们吃饭,两人都还有些意犹未尽。

  钟渝坐得腿麻了,起不来,贺云承先是嘲笑了他,后又伸手把他拉了起来。

  钟渝心不在焉地吃饭,脑子里不自觉地复盘刚才的棋局,除了最后一局和棋,他们的胜负几乎对半开。

  他对贺云承有了些改观,下棋最考验耐心和逻辑,还要讲究心理战术,在双方棋术相当的情况下,不仅要预判对手的想法,还要能够从心理上压制对方,才能取得胜利。

  贺云承其实很聪明,逻辑清晰执行力也强,只不过大概率没用在正事上,所以显得他很浪荡纨绔。

  这也是他们肉丨体之外,第一次有真正意义上的精神交流,并且意料之外得很愉快。

  睡前,他们结束了一场亲密,钟渝照例起身,可步子还没迈出去,贺云承抓住了他手腕。

  贺云承眸光深邃地注视着他,温声说:“留下来吧。”

  或许是今天氛围很好,又或许贺云承这刻的眼神实在动人,拒绝的话竟说不出口,钟渝垂下眸子犹豫了几秒,话音很轻:“就今晚。”

  贺云承轻笑,对着他掀开被子,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钟渝躺了进去,双手十指交叉,习惯性地放在了身前。

  贺云承俯身过来,低头在他额间落下个蜻蜓点水的轻吻:“晚安。”

  钟渝呼吸滞了一秒,心底泛起丝不太自然的情绪,面上却依旧平静。

  “晚安。”他说。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变了?他迷迷糊糊地想,努力地想理清楚,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

  转眼八月行将过半,温度稍微降下来些,一艘国际豪华邮轮近期会在港口靠岸,贺云承想趁没开学,带钟渝来场短期邮轮旅行。

  “要劳逸结合知道吗?”他是这么说的,“你暑假里都在学,神经一直绷着,人在疲倦的情况下学习效率会大大降低,等到开学了更累。”

  钟渝觉得他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但也不能太放纵自己,便和他讨价还价:“最多五天。”

  “行吧,五天就五天。”贺云承妥协,不过这样算下来,他们顶多在船上呆三天,毕竟还要预留来回的时间。

  出发前他带钟渝去逛街,要给他买衣服。

  钟渝自己的衣服以舒适为主,都是些简单的棉质T恤、衬衣牛仔裤,符合他学生的身份,但不适合豪华邮轮那种场合,能上船的人非富即贵,何况到时候还会有邮轮派对。

  贺云承不喜欢逛街,以前也只陪Elsa和他妹妹逛过,衣服一般情况下也是商家直接送上门给他选,但对象是钟渝,他竟表现出了难得的耐心。

  相比之下,钟渝就没那么有耐心了,当店员在贺云承的指示下,拿出第五套衣服让他试的时候,他的耐心达到了阈值上限。

  “贺云承,你是小女孩吗?”

  贺云承一开始没明白什么意思,直到钟渝说“我不是你的洋娃娃”,他才反应过来。

  他原本慵懒地靠在沙发上,手托着下巴注视着钟渝,闻言稍微直起腰:“不喜欢这身吗?”

  他别的本事不说,但审美一直都在线,钟渝穿着也很好看,为什么不喜欢?

  店员心里一直在猜两人的关系,面上又不敢表现出来,此时见气氛不太对,于是立马发动夸夸技能,笑着对钟渝说:“先生您皮肤白,身材又好,这身穿在您身上一定非常好看,刚才那几套也都很适合您。”

  钟渝吸了口气,直截了当地说:“我不想试了。”

  贺云承明白了,站起身:“那走吧。”

  店员愣住:“那……”

  “刚才那些都要。”贺云承说着,把卡递了过去。

  今天李岩没跟着,贺云承自然也不会自己去拎购物袋,商家稍后会打包好送到家里。

  贺云承又拉着钟渝转了几家奢侈品店,想给他买搭配衣服的饰品,不过看钟渝兴致缺缺的样子,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选。

  钟渝物欲一向不高,但看贺云承花钱如流水的样子,不免好奇他到底有多少钱。

  他问了出来,贺云承想了一会儿,说:“我也不清楚。”

  “不清楚?”钟渝挑眉,“是太多了的意思吗?”

  贺云承也不避讳他:“我父母离婚的时候,有一部分股份不好分,就划到了我名下。还有家族里一些杂七杂八的信托基金,加起来我也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并且因为父母双方都觉得亏欠他,所以在经济方面对他格外宽容,他成年之后,就能自由支配财产了。

  总之只要他不乱作,家里不破产,他的钱永远源源不断。

  钟渝了然,他们家那种体量的大集团,每年分红的计量单位是亿,即便只占很小的份额,也是一笔不菲的数目。而且从他以前的话中,他在美国的外祖家也是富豪,两边的家族信托加起来,数额巨大到贺云承自己都不清楚也不足为奇。

  换句话说,贺云承就算当一辈子废物,也有的是花不完的钱。

  人生而平等,有时候只是一句笑话。

  很快到了登船那天,钟渝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样的庞然大物,目测足足有二十几层楼那么高。他们房间在位于高层的套房,室内装修的豪华程度不亚于任何一家五星级酒店,落地窗外就是一望无际的碧蓝大海,真正意义上的海景房。

  这艘国际邮轮由美国出发,航行在太平洋上,会在沿途国家港口停靠,环绕一圈,最后又回到美国。据说这条航线每年只走一次,沿途又几乎都是些发达国家或地区,加上服务优良活动丰富,在富人圈尤其火爆。

  船上每晚都会有不同主题的派对,今晚的则是泳池酒会。

  派对要求参与者穿泳装,钟渝换了条比较宽松的泳裤,跟着贺云承来到了位于最顶层的甲板,那里有个巨大的露天泳池。

  船上都是来自各个国家的人,一眼看去各种肤色发色瞳色,女士穿着性感的比基尼泳装,男士则都是各种花色的泳裤,配着各种奇形怪状的泳圈,有种充满荷尔蒙的滑稽。

  这些人分外热情,见到人就打招呼,钟渝一路走过去,数不清楚自己到底回了几次“hi”。

  甚至还有人想抱他,被贺云承面色不虞地挡开,警告道:“他有伴了。”

  他们在泳池边找了个空位坐下,贺云承让侍者拿了两杯鸡尾酒,音乐声震耳欲聋,到处都是笑声和尖叫,吵得太阳穴都在突突跳,钟渝以前虽然在酒吧打工,但已经很长时间没到过这么吵的地方,难免不习惯。

  贺云承见他皱眉,凑过来问:“太吵了?”

  “有点。”钟渝说,“但也还好。”

  贺云承也不勉强:“那我们待一会儿就回去。”反正除了派对,还有其他好玩儿的。

  “好。”

  那些人在玩游戏,把人从岸上换着花样地往泳池里抛,水里到处都是人,钟渝看得眼花缭乱,心想这些人胆子真大,也不怕玩儿出事来。

  他看得入迷,突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嗓音,听起来阴阳怪气。

  “Austin,我亲爱的兄弟,真是好久不见。”

  钟渝眼皮一跳,回头看去,赫然是许久未见的路易斯!

  路易斯怀里搂着个纤细的男孩,注意到他的视线,转脸看了过来,认出他时似乎惊讶了一瞬,笑容愈发灿烂:“啊,原来你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