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星期天的病人>第4章 04不会被爱左右

  下雨后的路况比平日拥堵很多,谢弋花了一倍多的时间才到家。

  一回到家,他便进了浴室洗澡,等换上干净衣服出来,才有空坐在沙发上休息。他一边用干毛巾擦着还没干好的头发,一边用另一只手打开了手机。

  手机屏幕一亮,谢弋就看见了一条新信息,来自迟清景,三个小时前。

  迟清景:小弋,我回国了,有时间见一面吗?

  谢弋看着那条信息有短暂的愣神,算算时间,迟清景这条信息应该是在他刚走出诊所的时候发来的,而他从走出诊所到开车回家这段时间都没有打开过手机。其实在等红绿灯的空隙时,在等拥堵的车流通畅时,他都有时间可以将手机打开看一下,但凡有一次他就能更早一点看到这条信息,也能更早一点决定要不要回复,可惜他没有。

  而他现在已经错过了最佳回复信息的时间。

  对所谓最佳回复信息的时间的衡量是由迟清景下的定义。迟清景曾经跟他说过,如果发出去的信息在两个小时内没有收到回复,就默认对方不会回复了,对于之后回复过来的内容也不会再有兴趣。

  因为迟清景这一对时间的严格把控,谢弋曾经有段时间手机会永远保持24小时通畅,不会让迟清景的电话落空,也不会让迟清景等待他的回复超过两个小时。

  其实这并不是谢弋和迟清景分手后迟清景第一次联系他,相反,在刚分手的那几年里,两人的联系并不算少。

  迟清景年长他许多,又在很早就需要在各形各色的人中周旋,早就练就了一套无论在何种场合,在何种境地都能游刃有余的语言技巧。

  所以在他们分手后,迟清景依然会时不时地联系他,用一种温和关切的口吻,但不亲密也不逾矩,让谢弋无可奈何。

  谢弋有时候觉得迟清景这种方式像是在温水煮青蛙,先是用合适的温度让青蛙放松警惕,然后在青蛙卸下防备时让它无处可逃,如何挣扎都只能等待那个既定命运的宣判。

  谢弋不喜欢这样,所以在他们分手三年后,单方面地通知迟清景不要再发消息来,这让他很困扰。

  他们分手的时候是和平分手,却在分手三年后迎来了一次不太体面的争执。

  这场争执过了一个星期,谢弋就通过媒体报道得知迟清景远赴美国加州定居。

  媒体言之凿凿地推断迟清景有在美国加州建立起一个新的商业帝国的野心,事实也确实如此,不出半年,迟清景在加州创立的新公司正式上市,市场估值很高,业内人士也都说这家新公司并不输于迟清景在国内的产业。

  而唯一对迟清景的私人生活有所了解的谢弋,在媒体一篇篇有理有据的分析中反倒不确定迟清景前往异国他乡的原因了,更不确定那些原因里有没有那么一部分是有关于他的。

  谢弋不确定自己对迟清景有没有重要到那个份上,即便他曾经一次次认识到爱情其实只在迟清景的生活里占很小的一部分,但他在很多时候也会忍不住会去想自己会不会也在很多时候影响过迟清景的一些决定。说他不死心也好,说他拧巴也好,他只是觉得如果自己因为迟清景纠结反复,而迟清景在这段感情里始终保持冷静,做到全身而退,那他也太失败了。

  谢弋最终也没有回复迟清景这条信息。只是他遵守了迟清景对回复信息时间的规定,迟清景却没有遵守再不来打扰他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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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清景是在周三那天来到谢弋的诊所的。

  这么说也不准确,他其实并没有下车,只是让司机把车停在了诊所门口可以停车的位置,然后让助理下车去告知谢弋。

  谢弋看到迟清景的助理时明显有些惊讶,但好在没有不满,这让郑助理松了一口气。

  郑助理对谢弋客气地问了一句好后说明了自己老板正在诊所门口的车上等待谢弋。

  谢弋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有些为难地问郑助理,“我不去是不是不行?”

  郑助理对此也很为难,他擅长为老板处理任何工作上的疑难问题,却很难为老板在情感上提供帮助。今天他老板这样毫不讲理,不打招呼就直接来找前任的行为多少有些让他夹在中间为难。

  好在谢弋向来不喜欢为难人,他站起身来,没有脱掉身上的白大褂,单手插兜跟着郑助理往外走去。

  而郑助理在谢弋拉开车门上车后的第一句话中得知了谢弋之所以为难的原因。

  谢弋坐在了后座,迟清景的一旁,车内宽敞的空间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并不算很近。

  他对迟清景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

  郑助理听得冷汗直冒,凭直觉上判断接下来两人的对话不会太愉快,识趣地把隔音升降板打开。

  等升降板打开,迟清景才皱着眉说,“我今天下午推掉了一个很重要的会议。”

  意思再简单不过,我为你推掉了一个很重要的会议,但你只愿意给我二十分钟。

  谢弋并没有因此让步,“我没有让你为我推迟会议,你今天要过来我事先也不知道。”

  说到这里,迟清景眉头皱得更深,“我有事先问过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但你没有回复。”

  “迟清景,”明明迟清景比谢弋年长许多,但是谢弋的目光却像在看一个问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的孩子,“我以为我不回复已经能够表明我的态度。”

  谢弋直截了当地跟迟清景说,“我们已经分手了,我认为我们不再有见面的必要。”

  他从一见面就决定给这位在谈判桌上从未有败绩的商人在谈判的一开始就宣布这场谈判没有必要开始。这并不符合他向来愿意给人留有余地的处事方式,但他想,他或许就是因为这种性格,才会让迟清景一直觉得他们之间还有可能。

  迟清景已经不年轻了,年过四十以后疲态很容易能在脸上看出来,即便他向来注重自己的身体保养,可此刻对着这样一个有些咄咄逼人的谢弋还是忍不住流露出疲惫来。

  他揉了一下眉心,声音有些低地开口,“小弋,你如果是因为那个孩子…”

  “我不是!”谢弋有些忍无可忍,他到这一刻才意识到迟清景对于他们之间感情的迟钝。迟清景或许从未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在他们自己身上出了错。

  迟清景显然有些错愕,“那是?”

  谢弋觉得很累,他没有想到当初两个人竟然是在一种不清不楚的情况下分开的。

  “我不讨厌小孩,那件事情严格上来说,也不能算是你的错。迟清景,我只是讨厌你让那个孩子成为牺牲品。”

  谢弋曾经知道迟清景在心理上有一定的情感缺陷,但他没有想过有些事他必须要跟迟清景说得清楚明白迟清景才会懂。像是有些家长溺爱孩子,把吃食碾碎了,捣烂了才喂到孩子嘴里那样。

  “牺牲品?”迟清景完全没有想过谢弋会这样想。

  谢弋苦笑了一下,“你那时候把一个刚失去母亲的孩子推到大众面前,让他的事情为我们的事情做遮挡,难道不是让他成为牺牲品吗?”

  迟清景自问这件事上他的做法并没有什么不对,既能够保全谢弋,也能够直接地给那个孩子一个名分,这会儿自然也给了谢弋否定的答案,“我不认为我做的决定有错。”

  谢弋偏头去看车窗外的风景,好一会儿他才说,“你没有错,是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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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弋其实不太愿意回想那段日子,可以说,那是他一生里状态最差的时候,焦虑,失眠,掉头发,每天的神经都崩成了一根脆弱的弦。

  那时迟清景忙于一个很重要的项目,等他发现谢弋的不对劲时,谢弋已经维持这种状态有一个月了。

  在这一个月里谢弋收到了很多信件,直接寄到他当时实习的诊所。

  信件里一般都是是他和迟清景的亲密照片以及一张威胁信,信纸里洋洋洒洒写尽了对他们这段感情的诋毁和羞辱。

  谢弋可以不在意外界如何对他评说,但他不可能不在意两人的关系曝光之后会对迟清景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众人会议论国内最大的商业帝国的掌权人迟清景是一个同性恋,他的交往对象还是他曾经资助的孩子。媒体会编篡各种人们想看见的东西,例如钱色交易,例如迟清景一直以来就是在用慈善给性交易打掩护。什么能博人眼球,他们就会写什么,不会有人相信他们只是普通地相爱。

  没有人会相信迟清景这样一个名利场上叱咤风云的上位者会和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有真情,更不要说这个大学生还是同性。

  迟清景知道之后只让谢弋照顾好自己,这件事情他会去解决。

  而谢弋是在几天后知道迟清景的解决方法是扔出了一个更为重磅的消息,他宣布自己有一个儿子,而这个孩子被他寄予厚望,未来会成为他的继承人。

  没有人会再想要爆料谢弋和迟清景的关系,因为迟清景有一个继承人的消息比之更让人们乐于谈论,也比任何澄清说明迟清景不喜欢同性来得有效。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迟清景还是出面买下了那些照片的底片,也料理了背后的人。

  但等他解决好这一切事由,谢弋突然对迟清景提出了分手。

  迟清景一直以为谢弋是不能接受他有一个私生子,他试图跟谢弋解释这个孩子来得很意外,他事先也不知道,但是听完了他的解释谢弋还是坚决地要分手。

  迟清景妥协了,他觉得谢弋或许只是需要时间。

  可实际上,谢弋并不那么想。

  谢弋只是看到迟清景让一个无处可依的孩子成为了掩盖他和迟清景之间关系的牺牲品,也看到了原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如此脆弱,也是如此见不得光。他从未有一刻那么清楚地认识到他和迟清景其实是两个世界的人,而他一直认为的平等的爱,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平等。他要爱迟清景需要付出他人生的很大一部分,而迟清景只需要付出很小的一部分,而且这一部分也只会在短时间让迟清景陷入困局,时间一长了就仅仅只是一位成功商人的桃色绯闻罢了。

  谢弋不是不愿意为迟清景付出爱恋、青春、名誉以及自我,但是首先付出这一切需要有价值。

  可从迟清景身上,谢弋看到的是一个无尽的洞穴,无论他付出多少,往那个洞穴里填充多少,他们之间都相隔万里。

  迟清景用三天就可以随手解决让谢弋痛苦了一个月的事情,甚至完全不需要与谢弋商量。

  说谢弋自私也好,他其实在某一瞬间想过,如果他和迟清景的关系直接曝光了会怎么样呢,迟清景会怎么做呢?

  然后在看到迟清景的解决方式时,谢弋意识到了迟清景的果断和雷厉风行的同时,也意识到了迟清景的残忍。

  原来迟清景是不会被爱左右的。他对未曾谋面的儿子没有爱,所以选择牺牲;他对相爱两年的恋人或许有爱,但是选择掩盖。

  迟清景在心理上有一定的情感缺陷,注定了他对爱的感知和表达都不那么容易,也注定了爱只能在他的人生里占极小的一部分,这一部分能不能多过他每月要开一次的例会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