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过后, 大家很快适应高中生活,附中校风很好,管理比较严格, 很少有同学打架斗殴,学习氛围非常浓厚。

  方承熙也慢慢适应了高中生活, 每天早上六点半就和郝奕从家里出发,一起骑车去学校。因为他们班是重点班, 学生素质都挺高, 没有人因为他不会说话而歧视他,也没有人欺负他,对他都挺友好。

  刚开学的那一段时间方承熙还有些不太适应和郝奕不在一个班,有一次上晚自习,他恍惚回到初中最后一年,那一年他和郝奕前后桌, 每次下课或者放学他都要回头看一眼郝奕,然后两人再一起放学回家。这一次, 下课铃声响了, 他下意识地扭回头, 脸上还带着笑容,当看到坐在他后面不是郝奕时他脸上的笑意慢慢就褪了下去。

  高源正坐在方承熙的后面低头看书,看到方承熙突然扭过头来, 一双好看的眸子闪动着欣喜的笑意,他的心怦怦跳了两下, 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惊喜,只见方承熙看见他时似乎是怔了一下, 然后眼中的笑意渐渐消失了,仿佛有些失望, 随后冲他尴尬地笑了笑,接着把头扭回去了。

  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高源只觉得,原本还有些小雀跃的心正一点一点地往下沉着。

  晚自习放学,方承熙背着书包就走了,去找郝奕。郝奕都会在教室里等他,郝奕从来不会主动来方承熙的教室找方承熙,可能他们班是重点班,很少有外班的同学来他们班找人,连教室外的走廊都很少有外班的同学逗留,估计是不好意思靠近那个都是学霸的班级。

  反而是方承熙,经常跑去普通班找郝奕,去的次数多了,郝奕班上的同学就渐渐认识他了,知道他是重点班的学生,好像不会说话,是个哑巴。大家都觉得很不可思议,没想到郝奕看着这么冷冰冰,身边竟然有这么一个白净乖巧的朋友,这个朋友看起来对郝奕很忠诚,跟个小跟班一样,走哪跟哪。以至于后来,每次方承熙出现在(6)班教室门口,眼尖的同学看到他来了,都会开玩笑地叫一声,“郝奕,你那个小跟班来了。”

  郝奕也不解释,也没有否认,只是笑了笑,拿起书包就和方承熙一起走了。

  高中生活过得飞快,转眼一个月过去了,他们迎来了高中时期的第一次月考。

  方承熙考得不好不差,毕竟在重点学校,又是重点班,加上高中学习的知识比初中难多了,想要考年级第一甚至班级第一都是很难的。

  方承熙这次才考了年级第十一名,年级第一名是他们班的高源同学。郝奕不知道考了多少名,反正好几门不及格,他也不在意,倒是方承熙看到他的试卷有些担忧,担心他回家,被他爸爸看到会不会又要挨打。

  郝奕看出他的担忧,把卷子随便一折就塞进书包里,对方承熙说:“没事,挨打就挨打吧,我皮糙肉厚,不怕。”

  许是“皮糙肉厚”一词让方承熙觉得挺搞笑,忍不住乐了,眼睛往郝奕的身上瞅了瞅。自从上了高中,郝奕好像又长高了一些,现在应该有一米九了,许是经常锻炼,身材看起来很结实,不过一点也不粗糙,尤其是那张脸越来越有型了。

  方承熙盯着他刚毅的侧脸看了一会,不觉地脸一红,表情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郝奕没发现他的异样,收拾好书包,对他说:“走,回家。”

  今天是周五,没有晚自习,上完第八节 课就可以回家过周末了。

  方承熙很开心地跟着郝奕去校门口取了车,两人一人骑着一辆自行车轻快地往他们住的小区驶去,不一会儿就骑到了小区门口。

  穿过院子时,看到院子里的柿子树已经长熟了,郝奕刹车停了下来,扭头对方承熙说:“柿子熟了,我给你摘柿子吃。”

  方承熙欣然颔首。

  两人把车子停稳后,来到柿子树下,郝奕抬头观察了一下树干,就开始往上爬。这棵柿子树长得很粗壮,郝奕三两下就爬到了一根树枝上,然后踩在粗粗的树枝上伸手够了几个红红的柿子抛给站在树下的方承熙,方承熙伸手稳稳地接住了。

  郝奕往下抛了很多柿子,方承熙的手不够拿,就拿校服下摆来兜,兜了满满一兜子。

  “够了吗?”郝奕站在树上扬声问。

  够了,够了。

  方承熙点着脑袋。

  郝奕笑了笑,顺着树干动作敏捷地滑下来。

  “我尝一个,甜不甜。”郝奕说,从方承熙怀里兜着的柿子里随便挑起一个,往衣服上擦了擦就放嘴里咬了一口。

  “嗯,很甜。”他说,“一点也不涩,你尝尝看。”郝奕说着,把咬过一口的柿子送到方承熙的嘴边。

  方承熙的两只手在抓着校服下摆兜着柿子没法松开,他看了看郝奕送到唇边的柿子,脸皮微微一热,不好意思地张嘴咬了一口。

  “怎么样,是不是很甜?”郝奕问他。

  方承熙眉眼弯弯地点头,确实是很甜,一点也不涩,脆甜脆甜的。

  见方承熙吃得很开心,郝奕又让他尝了一口,然后自己把剩下的半个柿子都吃完了。

  吃完柿子,他把两人的车子推去停车棚锁好,然后帮着方承熙背着书包上楼。

  到楼上,方承熙要分给他一些柿子,郝奕只拿了两个,剩下的一兜柿子都给了方承熙,方承熙也不客气,喜滋滋地兜着柿子进屋,放到阳台通风的地方去保存,打算留着慢慢吃。

  放好柿子,他去洗了手,接着就坐到琴前,戴上义甲,练起琴来。上高中后,每天功课很多,晚上上完晚自习回到家都快十点钟了,平时他根本没有时间练琴,只能在周五晚上和周末的时候抽空多练练。

  正练着琴,他妈妈下班回来了,何梅见他专注地弹着琴没忍心打扰他,进厨房忙去了。

  晚饭时,何梅问他月考成绩,得知他考了年级第十一名,没有像初中那样回回考年级第一,也没有生气,相反安慰他说,尽力而为就行,刚上高中,考不好很正常,让他不要气馁,继续努力,争取下次考得更好。

  这边方承熙被安慰鼓励,郝奕那边就惨多了。

  晚饭时,郝永富也问他儿子月考成绩了,郝奕支支吾吾不想说,郝永富一瞅就知道他没考好,眼睛一瞪,道:“试卷拿过来我看看。”

  郝奕哪敢给他爸看他试卷啊,撒谎说:“试卷放学校了。”

  “拿不拿?!”郝永富手扬起来了。

  郝奕一瞧,赶紧起身,去翻书包,拿出几张卷子心惊胆战地交给他爸。

  郝永富喝了一口酒,搁下碗,瞅了瞅他的卷子,当瞅到几乎每张卷子都是三四十分成绩的时候,火气瞬间就冲到了头顶,抓起桌上的烟灰缸就砸了过去:“你怎么考的,啊,就考这么点分!”

  好在郝奕反应灵敏,躲开了,烟灰缸没有砸到他的脸上,砸到了后面的电视上了,“砰”一声,电视屏幕被砸出了几道裂纹。

  “你还敢躲!”

  郝永富一看电视被砸烂了,更怒了,捞起扫把就往郝奕的身上打去,郝奕挨打了几下,疼得跑开了,郝永富怒不可遏,追着他打,一边打一边骂:“老子辛辛苦苦挣钱供你读书,你就考这么点分,看我不打死你!”

  打骂声惊动了隔壁的邻居方承熙。

  方承熙听到声音,大惊失色,连忙开门出去,正好看到郝奕打开门,怒气冲冲地跑出来,要离家出走。

  “你走吧,走了就别再回来!”郝永富在屋里骂道,砰一声关上了门,给他锁在屋外头,看来是气得不轻。

  郝奕也在气头上,抬脚就要走。这大晚上的,他要去哪里,方承熙拉住了他。闻讯赶出来的何梅也帮忙拉住他,说:“这么晚了,外面不安全,你先去我们家坐坐,等一会儿我跟你爸好好说说,让他别生气。”

  郝奕冷静下来了,跟着方承熙进屋。

  何梅皱着眉头,走到邻居房门前,隔着房门对郝永富说:“郝师傅,您先消消气,我让小奕先去我们家坐一会儿,您不用担心。”

  “我不担心,他爱去哪去哪,最好永远别回来!”屋里传来郝永富的声音,平时他对左邻右舍都挺有礼貌的,现在正在气头上,又喝了些酒,脑袋有些不清醒,说话都不顾及情面了。

  何梅摇头叹了口气,回屋去了。

  方承熙和郝奕正在屋里,两人都坐在沙发上,方承熙一手抓着郝奕的胳膊,一手拿着一根沾着药水的棉签,正在给郝奕上药,郝奕的胳膊被打伤了,有两道又红又紫的伤痕。

  “是不是受伤了?用不用去医院?”何梅走过来,关心地问。

  “不用,谢谢阿姨。”郝奕说,刚说完他就倒抽了一口凉气,低声对正在给他涂抹药水的方承熙说,“轻点,疼。”

  方承熙看着他胳膊上的淤伤,秀丽的眉头都拧成了疙瘩,满眼关心又带着一丝嗔怪瞪着郝奕:你不是说你皮糙肉厚么,怎么还被打伤了?

  郝奕仿佛能读懂他的心思,解释说:“他是我爸,我也不敢还手啊。”

  方承熙不瞪他了,低头重新给他上药,这次动作温柔多了,涂抹完药,还用嘴轻轻给他的伤口吹了吹气,好像这样子能让伤口减轻些疼痛似的。

  看着他认真地给自己吹气,郝奕心头软软的,温声对他说:“好了,不疼了。”

  方承熙点了一下头,松开抓着他胳膊的手,把药瓶收起来,拿去放好。

  方承熙和何梅还没有吃完饭,饭菜还摆在客厅的餐桌上,何梅进厨房又盛了一碗饭出来,对郝奕说:“小奕,你还没吃饱饭吧?坐过来一起吃。”

  郝奕的确是还没吃饱饭,他感动地说了一声“好,谢谢阿姨”,然后双手接过何梅递过来的饭碗,坐到饭桌前。

  方承熙放好药瓶回来了,看到郝奕要跟他们一起吃饭,他脸上现出很开心的表情,在郝奕的旁边坐了下来。

  何梅慈爱地看着他俩,微笑着说:“赶紧吃饭吧,菜凉了。”

  方承熙和郝奕都拿起筷子吃起来,何梅也坐下来陪他们一起吃。担心郝奕晚上回去还要挨打,何梅对郝奕道:“小奕,晚上你先别回去了,在这住一晚吧,等明天你爸气消了再回去,你今晚先跟熙熙挤一晚。”

  郝奕有些犹豫,转头去看方承熙。

  方承熙羞赧地点了一下头,意思是同意郝奕晚上跟他挤一晚。

  “好的,谢谢阿姨。”郝奕答应了,感激地谢道。

  “客气啥。”何梅说,接着又说道,“其实你爸也是为你好,就是方法不太对,回头阿姨帮你说说他。好了,赶紧吃饭吧,吃完饭你们早点休息。”

  “嗯。”郝奕声音沙哑地应了声,扭头看方承熙,方承熙也在看着他,两人相视笑了一下。

  吃完饭,方承熙帮着他妈妈收拾碗筷,郝奕也想帮忙,何梅没让他沾手,让他去沙发上坐着休息。郝奕无奈,只好坐在客厅里休息。

  方承熙收拾完碗筷过来陪他,问他要不要洗澡,郝奕是想洗澡,可是他的衣服都在家里,这会儿回去他爸肯定还会打他,不洗澡又很难受,他想了想,问方承熙:“你有我能穿的衣服吗?给我找两件吧。”

  “好。”

  方承熙无声地应道,走去卧室翻找衣服去了。许久,才从卧室里出来,不好意思地递给郝奕一套睡衣还有一条很新的内裤。

  郝奕抖开衣服在身上比了一下,说:“有点小。”

  方承熙耳根都红透了,想反驳他“是你自己长得太高了”,奈何他长了一张不会说话的嘴,只能干瞪眼。

  郝奕哑然失笑:“算了,凑合穿吧。”

  说着,拿衣服朝浴室走去。方承熙跟着他去浴室,教他怎么使用他家的热水器,又给他找来一套新的洗漱用品。

  做完这些,方承熙才去忙自己的,返回卧室整理床铺。他的床挺干净的,不需要换床单被罩,只需要再找一个枕头。家里没有多余的枕头,他找来一条薄毯子对折了几下,铺在床头当枕头,一会儿他枕这个毯子,枕头留给郝奕。

  郝奕很快洗好澡出来了,穿着方承熙的睡衣,上衣和裤子都有点短,尤其是裤子,本来是长裤,穿在他身上瞬间成了八分裤,露出半截腿,看起来挺滑稽。

  方承熙想笑还不敢笑,这个时候笑话别人等于笑话自己。他抿着唇,假装一脸淡定地抱着衣服走去浴室洗澡。

  郝奕擦干头发,把毛巾搭在椅背上,观察了一下方承熙的房间,方承熙的房间很干净,因为是租的老房子,家具非常陈旧,却打理得很整洁。书桌上干干净净的,除了有一摞书还有一个相框,相框里装着他们初中的毕业照。

  郝奕也有这张毕业照,不过初中毕业后不知道被他塞到哪里去了,没想到方承熙还挺珍惜这张照片,竟然给它专门放在相框里摆在桌上随时观看。

  郝奕拿起照片看了看,看了看照片里的自己还有方承熙,方承熙就站在他的前面,两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其他人的脸上也洋溢着笑容,但好像都没有他和方承熙笑得开心,他俩那时候怎么那么开心呢?郝奕回想了一下那段岁月,确实是挺开心快乐的,值得永远怀念。

  端详了一会儿照片,郝奕把相框放回原位,走到床边坐下,看了看床头上摆着的枕头和毯子叠成的小方块,他把枕头和毯子对调了一下,接着躺了下来。

  方承熙洗好澡出来了,看到郝奕长手长脚的躺在床上,头枕着用毯子折成的枕头,他连忙走过去,拿枕头塞到郝奕的头下,意思是让郝奕枕枕头,他枕毯子。上次他住在郝奕家,郝奕就把枕头让给他枕,自己却枕了几天外套,这次他不能再让郝奕枕着毯子了,那多不舒服啊。

  “没事,我枕这个,你枕枕头吧,我能睡习惯。”

  郝奕坚持没要枕头,方承熙只好作罢,把枕头放了回去。

  已经十点钟了,平时这个时候方承熙还在挑灯夜读,但今天他想偷懒一晚,想早点上床睡觉。

  他把被子铺开,一半铺到自己这边,一半铺到郝奕那边,郝奕扯了一下被角盖到身上,看着方承熙,忽然说:“谢谢你啊,要不是你和阿姨收留我,我今晚只能睡大街去了。”

  方承熙摇了摇头,意思是不用谢。然后他从床头柜里找出纸笔,在纸上写下一句问郝奕:你以前是不是经常离家出走?

  “是,小的时候经常离家出走,只要我爸一打我,我就跑出去,找我妈,找不到,就四处乱逛,最后总是被我爸抓回去了,抓回去又是一顿毒打。”郝奕说着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算了,不跟你说这些丢人的事了,我困了,先睡了。”

  说完,眼皮就阖上了,不久就响起了深沉有规律的呼吸声,俨然已经睡着了。

  方承熙盯着他疲惫的脸庞看了一会,抬手关上了灯,也钻进被窝里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