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或许说不上是吵架，但佟知隽能感觉到他们的关系变僵了。
那天之后段骁恩一直住在剧组，二人再没有机会见面。
佟知隽觉得心底好像生出了一根刺，它在蔓延它在生长，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拔得掉或者枯萎的。
正如他们之间的问题，佟知隽想不到办法解决，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顺其自然地消散。
当初段骁恩的戏份排得这么散，就是为了在剧组多有空闲看其他前辈演戏，多学点东西。
佟知隽真的无法理解，怎么段骁恩会为了演好戏而努力，却对争取一个好本子完全没动力呢？
其实他也反思了一下，确实是自己没有把段骁恩的话当回事儿，没有尊重段骁恩的意见。
“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呢。”佟知隽每天晚上都忍不住这样想。
深夜的他总是抱着一只半人长的大黄狗玩偶，把脸埋在毛茸茸的玩偶中，静静注视着被他挂在衣架上的树懒面具。
但是大黄狗和小树懒都不能告诉他要怎么办。
新的一个月开始，雪杳兮带来一个好消息——她和米粒阅读私下和解了，米粒与几家公司的合同作废，而雪杳兮带着版权离开，不再追究米粒的过错。
她当年和米粒签合同的时候，免费小说APP还没有发展起来，太多作者认为这种网站是忽悠人的小网站了，所以网站为了留住作者，合同里给作者的权限还是很宽泛的。
佟知隽庆幸没有打官司，哪怕雪杳兮的态度很坚决，打官司也是说不准要耽搁多久时间的。
他立刻安排了制作部与雪杳兮沟通，并支付了百分之二十的版权定金。
阅微的资金流动不算特别大，所以每个月的第一周他就能看到上个月的财务报表。
七月份依旧是入不敷出，并且由于投资了《不见硝烟》，亏损得更加厉害。
佟知隽愁得要命，却无能为力。
他作为总裁，不能让公司赚钱，肯定是要付大责任的。
最近几天他也跟管理层开过会，但一无所获。
段骁恩终于杀青的那天，佟知隽作为投资人之一，晚上要参加杀青宴。
为了不迟到，佟知隽一下班就火速冲向电梯，打算换上他最喜欢的衣服，戴上段骁恩送给他的袖扣，去给段骁恩道歉。
电梯里人有些多。
小公司租着写字楼，电梯公用，自然电梯里什么人都有。
不知道是哪家公司的员工在旁边聊天，佟知隽无意间听到了一段。
“你十一长假去哪儿玩？”
“这才八月你就想着十一啦？”
“早做攻略嘛！我打算和我老公去云南玩一玩，你呢？”
“啊，著名景点都人挤人，此外又没什么好玩的地方，倒不如出国，找个滨海小镇放松放松了。”
听到这儿，电梯抵达一楼，人们鱼贯而出，佟知隽愣了半天才跟上，走在最后。
十一人多就一定没法旅游吗？国内真的没有什么好玩儿的吗？
佟知隽反复思考，险些撞了公司大门，忽然灵光一闪——他为什么不试着做个旅游相关的综艺？
这个念头一旦在脑海中形成，佟知隽就想付诸实践，匆匆忙忙记在手机备忘录里。
回家换了衣服，佟知隽花孔雀开屏似的去了剧组订的酒店。
杀青宴上，戏份不多早早杀青的小演员也回来了，放眼望去都是人，显得格外热闹。
佟知隽仍旧不太习惯这种氛围，目光巡视全场，终于看见段骁恩从洗手间出来。
放下酒杯，佟知隽快步走过去，把他拦在角落。
“段哥。”佟知隽叫了他一声。
低头整理衣袖的段骁恩抬起头，与他对视几秒，下一刻，两人同时开口——
“我有话跟你说！”佟知隽说。
“我有话跟你说。”段骁恩说。
“……你先？”
“你先。”
佟知隽摸了摸鼻子，羞赧道：“段哥，我再也不自作主张了，以后我会尊重你的意见的，对不起啊。”
段骁恩摇摇头：“我才该说对不起……我只是怕你在我身上投入太多精力，超出了我能给公司带来的价值，但是忽略了你的好心好意。以后不会了，对不起。”
“那段哥，我们不要冷战了可以吗？”佟知隽微微抬头，直视着段骁恩的眼睛。
段骁恩哑然失笑：“对不起，我最近太忙了，又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所以才没联系你，不是在跟你冷战。”
佟知隽鼻腔酸涩。
他没想到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和好了。
这些天他所有的烦恼都被一汪清泉稀释了似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早该想到的，他的段哥是个脾气多么好的人，根本不会和他冷战。
不过确实是，他们需要更多的沟通。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但窗户有时候也可能关着呢。
不是所有反对都是欲拒还迎，佟知隽把这句话铭记于心。
杀青宴一直到深夜才结束，除了必要的商业互吹和互相敬酒之外，佟知隽一直在一个角落傻乐。
三言两语跟段骁恩把话说开了，佟知隽还要继续面对下一个现实。
阅微亏到佟知隽手足无措了，于是周末回家时跟殷秋无说了这件事。
殷秋无早猜到会这样，安慰道：“没关系，亏损是一时的，之后会赚回来的。”
佟知隽无聊地摧残着果盘，把插在不同水果上的黄铜水果签一个个拔下来，插到同一块苹果上，硬生生把那块苹果戳成了刺猬。
“我就是担心赚不回来，所以才不知道怎么办。”他唉声叹气道。
“你和白手起家的人不一样，不会因为没钱抓不住机遇。放心吧，只要你抓住机遇就够了。”殷秋无说。
佟知隽想了想，感叹道：“但是能白手起家的人都好厉害哦，我怎么就不行呢？”
殷秋无把碎发撩到耳后，和蔼笑着说：“小卷儿啊，你要知道绝大多数人都不能一下子就事业有成，别灰心，如果你实在有压力，我可以去你的公司帮帮你。”
佟知隽抬头，看到殷秋无慈爱的眼神，一时有些发怔。
纵使有高端护肤品和医美抗衰老，但殷秋无的眼角还是被岁月无情地留下了浅浅的数道沟壑。
殷秋无刚从华佟退下来不久，佟知隽舍不得让上了年纪的母亲再操劳。
“姆妈，我想再坚持一下，如果半个月后阅微的亏损再严重下去，我再请您来阅微。”佟知隽道。
殷秋无笑了，眉眼弯弯：“好啊！”
再到工作日，佟知隽让财务给公司的每一项支出和收入做了分类。
经过对比后发现，像影视版权这类投资回报周期长的支出直接拖垮了阅微，尤其是阅微的艺人演的剧，他觉得还不错的本子，多多少少都有投资，而至今没有一部剧制作完成。
殷秋无说得对，这部分的钱是省不下的，这本身就是用来抓住机遇的试金石。
段骁恩杀青后，佟知隽帮他跟简萱瑶要来了《不见硝烟》的剧本，为试镜做准备。
他要试镜的角色叫赵渔眠，男二号，二番。
赵渔眠是个进京读书后再回家发现家破人亡的小少爷，后来他作为卧底获得敌寇的信任，为男主角龚怒涛提供了很多有用的线索。事业线上他是龚怒涛的传承者，感情线上他是舍弃私人感情的深明大义的青年。
从对卧底工作毫无心理准备，到故事结局的果敢坚毅，明显看得出他是一个成长型的角色，与龚怒涛的成熟形成对比。
段骁恩没把握得到赵方迎导演的认可，所以没急着背全本台词，而是写了人物小传，仔细揣摩不同阶段的赵渔眠应该是什么样的心理状态。
和随便写写的故事不同，成熟的商业剧本里，会存在什么样的角色，角色要承担什么样的作用，故事的矛盾要如何产生如何化解，都是编剧会考虑到的，这些便使演员有迹可循，至少不会因为主观臆想对角色产生过大的误解。
空闲的时间，段骁恩在读《故事》和《救猫咪》，试图补足他作为非科班演员的不足。
他可以很轻易地与一个角色共情，但前提是能够理解透彻这个角色的行为逻辑，而他现在缺乏的就是“理解透彻”这个能力。
佟知隽多少次找段骁恩一起吃饭，都碰上他手不释卷。
“你这是要入魔了呀！”又一天到段骁恩家看到他手里拿着书，佟知隽感叹道。
段骁恩笑笑：“我得把握住这次机会，不然不是白瞎你的付出了？”
“嗳，别这么斤斤计较，文艺片虽然票房不行，但要是拿个什么奖回来也好啊，利大于弊的。”佟知隽解释道。
“嗯……我看完这段出去吃饭，你先坐下等我会儿。”说着，段骁恩回到书房。
佟知隽尾随其后，坐在他旁边看着他认真读书的模样。
段骁恩左耳的耳钉反射着光芒，他一不小心就盯着这一点出了神。
一刻钟过后，段骁恩在书中间夹好书签，叫了一声发呆的佟知隽，他们并肩出门。
整日闷在房间里的段骁恩在走出楼道门的时候被绯红的夕阳笼罩，忍不住感慨：“今天天气真好啊！”
佟知隽笑话他：“你这是捂得要发霉了！”
段骁恩不得不承认道：“是啊，谁叫这个角色这么好呢，我已经逐渐上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