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歧路察觉到江见川情绪的变化，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刚进门的这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正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看着江见川。
他伸手挡了下江见川的脸，皱眉道：“大叔你有事吗？”
男人像是才回过神，连连道歉：“抱歉，我认错人了。”
说着认错人了，但那视线却还是在江见川身上停留了好几秒才收回去。
吴歧路警惕地盯着他，直到他收回目光。
江见川胃口全无，筷子在碗里扒拉了几下，像是在忍受着什么。
吴歧路轻声问：“川哥，你是不是不舒服？还是不好吃？”
他这么一说话，坐在他隔壁的中年男人又看过来，吴歧路不耐烦地瞪回去。
“路路，你吃好了吗？我想走了。”江见川看起来情绪很不好，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指尖抠着筷子。
他紧张烦躁的时候除了抽烟外就喜欢抠点东西，有时候掌心都能抠破皮。
“好。”吴歧路掏出手机扫码付钱，“走吧，川哥。 ”
江见川戴上帽子，拿起屁股下面的围巾，走出小餐馆深深吸入一口冷气，这才像活过来。
“怎么了？你是不是认识刚才那个人？”吴歧路撑起伞，担忧地看着他。
江见川喉间紧了紧，本来就哑的嗓子现在更沉，他没想瞒：“他是我……”
他话没说完，那个中年男人忽然就从小餐馆里冲出来，颤抖着声音：“阿贤！”
江见川脚下一顿，下意识去摸兜，但这不是他的衣服，口袋里没有烟。
吴歧路握住江见川冰凉的指尖，他扭头看那个站在夜色里，背有些佝偻的男人。
仔细分辨，那人的长相竟然和江见川有几分相似。
他心下了然，“您有事吗？”
李耀宗红着眼眶，花白的头发上落了很多雪花，背后餐馆的灯透出来，显得他更加孤寂凄凉。
“我……能不能跟你旁边这位先生聊聊？”
吴歧路想拒绝，但他的手被江见川扯了扯，“路路，你在这等我一下吧。”
吴歧路观察着江见川的情绪，看他已经恢复正常，这才点点头：“好。”
江见川朝李耀宗走近两步，淡淡道：“聊什么？”
李耀宗有些激动，“我是你……”
“我知道，所以你要和聊什么？”江见川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他不想听到那个词从这个男人嘴里说出来。
李耀宗似是在忏悔，局促地搓了搓手，：“我对不起你和玉芝。”
“不要提我妈的名字，你配吗？”
江见川此刻特别想抽烟，他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围巾里吴歧路常用的洗衣液的味道稍稍平复了他的烦躁。
李耀宗看着眼前早就高他半头的儿子，他错过了儿子所有的成长期，他是他所有苦难的来源。
“那是你朋友吗？”李耀宗看着江见川身后不远处一直观察着他们的高大青年。
江见川回头看向吴歧路，语气稍显柔和，“是我男朋友。”
李耀宗震惊地后退一步，他好像更苍老了，刚才在面馆里看着两人的相处就不对劲，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阿贤，你怎么……是因为我吗？”他痛惜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江见川嘲弄地扯扯嘴角：“谁知道呢，听说这玩意儿确实有遗传的因素。”
“阿贤，是我对不起你，你和他分手吧，我这几年存了点钱，我一会取出来都给你，你找个女朋友好好成家好吗？”他近乎哀求地看着江见川。
江见川定定地看着他，眼中带着浓郁的失望：“我不会走你走过的路，我不会毁无辜女孩的一辈子。”
“那你妈妈呢？玉芝会受不了的。”
江见川嘴角扯起嘲讽的弧度，“当初你就是怕奶奶受不了才娶了我妈吧？然后呢？妻离子散，家破现在爷爷奶奶也去世了，你不是一个好丈夫不是一个好父亲更不是一个好儿子！你有什么资格干涉我的人生？”
江见川再也不想跟他说一句话，转身就走，他走向吴歧路。
李耀宗低声嘶吼，像是在说他们，也像是陈述自己的一生：“阿贤，他最终还是会结婚的！你们不会长久的，回头吧。”
吴歧路迈大步子迎上江见川，握住他的手，对着李耀宗沉声道：“我结婚的对象只可能是他！我们会好好的在一起，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李耀宗看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佝偻着的背剧烈颤抖着，他这辈子错得离谱。
两人回到宾馆，吴歧路担忧地看着他：“川哥，你还好吗？”
江见川浅笑着摸摸吴歧路冰凉的脸颊：“我能有什么事？只是一时有些感慨罢了。”
吴歧路用自己的脸蹭了蹭江见川的掌心：“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江见川，我这辈子想要结婚的对象只有你，你信我。”
江见川指腹抚过吴歧路的眉骨：“我信，你现在能抱抱我吗？”
吴歧路起身坐到他旁边，将人拥进怀里。
江见川从未展现过如此脆弱的姿态，他脸埋在吴歧路肩膀上，手紧紧揪着他的衣服。
那个脱离他人生21年的男人，重逢后竟然让他跟吴歧路分手、找个女孩结婚。
他不难受是假的，打定主意从江北来这里，说没有期待更是假的，他心底隐约想知道那个曾经被他叫过“爸爸”的男人过得怎么样。
这么多年，江见川从来不敢提，他其实偶尔会想到小时候，但他不可能在江玉芝面前说这些。
可他当初也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看着同学被爸爸牵着手，他也会羡慕，但是这些他都不能说。
小时候的江见川也会躲在被窝里偷偷哭，为什么他的父亲会是个喜欢男人的怪物？
以前家里冬天没热水，只能去澡堂洗澡，江见川知道妈妈不容易，不会闹着说订个家庭间。
他向来是自己拎着一个小包去男浴室，偶尔碰到善意的叔叔帮他搓背，还会夸他小男子汉。
可小男子汉看到跟爸爸一起来的同岁男孩也会羡慕。
后来青春期，江见川发现自己对于男孩的兴趣超过了女孩，他慌张了好久，成绩直线下滑，被江玉芝揍了一顿，他抱着妈妈哭着说对不起。
江玉芝以为他是因为成绩下滑道歉，只有江见川自己知道，他是为自己背叛了妈妈而道歉。
他和他爸一样，也是个喜欢男人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