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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翩和燕归南的战争一直持续到整个第一学期快结束,才终于被半道杀出来的不速之客给截了胡:燕归南似乎是报了个什么学术比赛,一下子比从前忙了很多。没有人和时翩争课的日子,他明显无所事事起来,每天固定吃饭睡觉巡班和在大阳台逮抽烟的李老头,就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再做,老李头每天的清闲时刻被他打扰,整个人仿佛老了好几岁,恨铁不成钢地骂他:

  “你没事能不能去提升提升自己,别天天来烦我!别的老师都报项目报职称评定,忙着给自己贴金,你在这儿干嘛呢?”

  “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

  眼看老李头气沉丹田,就要上来踹他一脚,他连忙往后撤,“别别别,李老师!哎……”

  他装作不经意地问道:“燕老师教的这么好,怎么不见他也报这些?”

  莫说是报那些给自己贴金的项目,燕归南似乎在学校里连个能说话的朋友都没有,每天除了备课、上课,什么都不干,活得像个和尚似的清心寡欲,好歹是黄金年龄,怎么这么没有活力?

  “原因你不是知道?”老李头斜眼看他。

  时翩一下子懂了,王常军的脸在他脑子里过了一圈,他觉得有些荒谬:这年头怎么还有这样的人?

  他终于憋不住了,在某日课后拦住燕归南,直截了当地问道:“最近学校在招省里那个教书比赛的老师,你去不去?”

  燕归南战术性推眼镜:“我就不去了吧。”

  “为什么?你教得这么好,去了不是给咱们学校贴金?”

  时翩自觉已经和燕归南有了点交情,格外看不惯别人抢对方应得的东西,他竹筒倒豆子似的说:“我知道,老李头都告诉我了,因为那个王常军是不是,你别……”

  他没说完,燕归南就倏地抬头,死死盯住他,时翩第一次见对方这样的表情,一时也卡了壳,好半天才说下去,“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两个人面对面,燕归南也不接他茬,这事似乎格外触他逆鳞,以至于一向冷冰冰却有礼貌的燕老师这会儿笑了笑,语调冰凉,跟淬了毒一样:“你说得倒轻巧,那你当时退赛之后,现在不也还是屈居在这里当高中老师?”

  时翩半天没说出话,心里想着:燕归南,你真行。

  他抬起一根手指,隔空挑衅似的点了一点,满腔怒气发不出,最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道:“燕归南,真有你的。”

  爱谁谁吧,他不管了。

  两个人开始默契的、毫无道理的冷战,学生们翘首以盼的抢课情节也不再上演,他们老老实实地上各自的课,平常碰面都绕道走,隔壁老李头瞧出不对了,旁敲侧击地从时翩那里问出原委,说不出什么,只是叹气,“年轻人,闹什么别扭?”

  时翩不服气得很:“我为他好,他还揭我伤疤!这人不讲道理——李老,你别走,我知道是你告诉他的!咱们不是说好不讲我比赛的事了吗,你还告诉燕归南!”

  “只许你打听人家,还不许人家打听你了?”

  “我有什么好打听的?”

  “燕归南有什么好打听的?”

  “那能一样么!”

  “哪不一样?”

  “你别学我说话!反正哪哪都不一样,人家是跌落枝头的凤凰,我充其量一想飞到云上的麻雀,区别可大了去了。”

  “时翩,”老李头今天不跟他臭贫了,“你非要这么想,没人救得了你,你也别想救别人。”

  老头子溜溜达达地走了,剩下时翩一个人在原地,反复嚼着自己刚才说出来的那番话,终于咂摸出一丝苦味。

  可是他的确就是这样想的,于他而言,燕归南像陨落的凤凰,就算如今收敛了锋芒,也依旧摄人;相比之下,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小遗憾像早就轻飘飘落地的尘土,不可相提并论。

  他走到今天这样,没有梦想没有激情,可是燕归南分明还是有的。燕归南不应该终生只做一个籍籍无名的数学老师,永远将头彩献给别人,有的人生来就应该发光的,那么,上天让自己在这里遇见对方,是否也在暗示什么?

  从前一步跨错,今天是否还有弥补的机会?

  时翩被莫名的热血囚住,一路使出自己参加国家比赛的劲往数学办公室飞奔,却在拐角与燕归南狭路相逢。对方应该刚刚下课,鼻尖浸着亮晶晶的薄汗,扣子也解开两颗,眼镜链还是一丝不苟地挂着,眼睛却仿佛成了摆设,权当气喘吁吁的时翩是空气,直到时翩叫住他,“燕归南!”

  他才吝啬一般地施舍一个回眸,“怎么?又要来和我互相伤害?”

  “你说话怎么这么欠啊。”时翩想通了,听见对方的阴阳怪气也不生气,反倒笑了,把对面的燕归南给看得怔了一下,“喂,燕归南,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什么……”

  “就是说,只要我恢复训练,回到队里,你就和我一起,去放手做自己想做的,是不是?”

  燕归南终于把时翩整张脸望进眼底,他看见青年人起伏的胸膛,看见对方总带些吊儿郎当的眼神里充满自信和张扬,“我答应你了,燕归南。”

  “你要和我一起,顶端相见。”

  麻雀就麻雀吧,时翩想。可能这辈子都飞不了特别高,但总有凤凰会替他遨游九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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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磕头(扑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