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院落,收拾整理了半天,又是一阵恍惚。
想到之后的事,便也没了收拾的心思,高飞到了白山天上。
她悬停在半空,随意的把玩手中的覆雪。
那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做出这个玉牌的呢?
灵力湍流、灵力潮汐、灵力属性变换、灵力停滞、灵力失控、、、、、、
不到半日,便有一个火急火燎的汉子赶了过来。
“老容,你干嘛呢?”
却未曾看到那个冷淡淡的女人,而是一个白发女子。
脸上不再是面无表情,但同样冷冷淡淡的,也是一副对世界没什么兴趣,了无生机的模样。
跟死了老公一样。
这男人心头急转,这些冰修,个顶个的脑子有问题,还是咱们金修好,毛躁归毛躁,没毛病!
“师尊,故去了。此后我执掌冰雪道。”
“此番来,是因没有联系方式,便只好这般行事了。”
“还请前辈莫怪。”
这汉子显然没有受到多大的冲击,但还是带了点劝慰的表情。
司道,都是些快入土的人了,多正常。
尽管才死的那位,执掌了三百多年的冰雪道。
不是,容雪姬死了?
这汉子一时间才想起来这位和其他的不同,毕竟几十年前老邓也死了,争权夺利的,草草执掌了木道不到百年。
天底下何曾出现过三四十岁的司道啊。
“节哀。”
纵然是这样的奇才,也已经逝去了。
但是?
“这位仙友如何称呼,又到底是何事。”
汉子宽慰一阵,还是问了出来。
“吾名季翎,如今本身已然灵盈,师尊留有覆雪,世人执之皆可为灵盈。”
双倍的无穷灵力,是何等的威力?
这汉子不知道,但是!
但是,我与不管,你去找他们扯皮。
我们金修,不搞这些蝇营狗苟!
“吾要为师尊办葬礼,师尊教化冰雪,恩重天下,世人应庙重,冰雪道祖师容雪姬。”
汉子一听,这又是葬礼,又是庙宇,又是祖师,又是天下的。
好,要打架,打起来!打起来!
“吾,没有灵机。”
。。。。。。
好,没有在灵满境界停留多久,估摸又是一个天才。
“季仙友,你,今年贵庚啊。”
“老夫的意思是,你听上去很年轻。”
季泠之洒然一笑,是啊,很年轻。
太年轻了。
“吾约莫一百上下。”
一百零九岁整,在生辰时日送嫁,在生辰时日遇见她。
汉子一阵惊呼,但想到她的师尊之后,又释然了。
冰雪道,一个接一个,两个怪物。
“小友,你随老夫去天机阁。”
季泠之不疑有她,她不怕是陷阱。
最好是陷阱。
双倍的无穷灵力下,一个货真价实的司道歇斯底里的爆发,可以让半个世界为师父陪葬吗?
天机阁。
师父说了那个地方腐朽又无趣,是一些守着古修不放的老头子。
“关于自己的一丝一缕都不泄露,却很不得录尽天下人的前生后世此时。”
这帮古修,凭借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物,自诩古修才是真正正统修仙。
笑话,修仙岂是儿戏,千年万年一代代人改进的道路,这般被否定了,那那些尸骨算什么?
算笑话?
一个二个都是痴心妄想的白痴。
可是,师尊。
天底下不止有我一个白痴。
太好了。
到了天机阁,一个小生迎了她,领着她往大殿中去。
她不知怎么称呼,毕竟这帮古修,向来本事不大,年纪不小。
边放着灵气护体,冷着脸过去了。
或许是后面跟着的汉子的脸有用,或许是自己肆无忌惮的灵力有用,一路上没什么波折。
连迎上来的白发苍苍的老者,都公事公办的未有多的言语。
上感于天,同天勾连,下接于地,与地同呼吸。
明明只是灵力在一个玉石里呼应,她守住了心灵和神思,未有其他杂念,却仍然感觉自己牢牢的和这个世界共生了。
师父没有强调过这里有阵法,一路走来,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呵,古修。
最好真的有古法。
她看着眼前这个纯粹由灵力构成的玉牌,她在上面没有发现其他的构成,除了些许杂质。
杂质。
大概就是杂质将灵力硬生生固化,硬生生的将所有灵机勾连起来。
她感应着玉牌里面的写着的还有两百九十一的寿数,心里无悲无喜。
“走罢。”
她知道了为什么师父总是喜欢摩挲玉牌了。
除却了她真的好喜欢各种牌子,还有实在是没有什么东西磨挫了吧。
接下来便是司道大会了,来吧。
白山一带风起云涌,因来往的仙人太多,短短半月,竟在百里外的荒郊野岭生生凭空生出一个繁华的州府。
这一带本就是几个国家的交界处,是著名的三不管地带,按理来说,本会充满暴力和血腥。
只可惜白山上有俯仰世间的仙人,一呼一吸具是雷霆,倒也无人敢生事。
更何况现在来的大多是天下有史有记的仙人,传言,五大灵根司道,来了六位!
倒是生造出一片人人平等,你亲我爱的地上州府,可称得上话本子里的天上人间了。
那州府里最深处的宫殿里歌舞升平,众多仙人随侍。
倒也和寻常人间宴会,没甚么两样。
季泠之坐在六个主位之间,淡淡的念着。
“吾要世人皆知冰雪道,皆知冰雪道有祖师容雪姬。”
“吾要世人建庙临像,叩拜冰雪。”
“吾要此地,葬礼三百日夜。”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她说此生不改天地间的属性,只单单在教科书上增加一个人的生平。
哪怕这个生平,长了一点,详细了一些,春秋笔法多了些。
在座谁的没有几十本生平流传?没有一些仙侠故事?
就连与世人不怎么打交道的容雪姬,也有数不清的话本故事。
正是她的神秘,一个事情,扯了好几种说法,生了好几种故事。
她没有仙侣,那岂不是谁都可能是她的仙侣?
哪怕是教科书。
独掌了三百五十多年的冰雪道,现在你说冰雪道是她一个人谁眉头会皱一下?
要不是她不乐意,说什么冰雪道孤,不想教书。
早该写写了。
什么,春秋笔法?
这叫官方记载!
官方记载那能和野史传说趣闻相同吗?
能吗?
世人建庙临像?
你和我们说干嘛?
我们出钱?我们出力?
你问我们的意见?
我们不同意你就不干了?
你害怕驳了我们面子?
这么尊敬长辈啊?
还是通知我们一声?
挺懂事的,下次不用了。
就这么一个小地方,才堪堪方圆千里。
又不是方圆三千里五千里。
操办一年?
你爱办多久办多久,和我们无关。
这地方破破烂烂的,连凡人都看不上。
看这小姑娘咄咄逼人,实际上提的都是些什么都不是的条件。
这些条件,实力强劲一点的灵满小辈都能办。
还大张旗鼓有模有样的在这里提。
算了,本就是借着这由头再分一分天下,顺便。
分一分遗产。
季泠之看着席边人的不以为意,心中又是一丝苦闷。
师父她,不这样。
师父她,只是被逼的。
师父她,爱我。
你们这些人,怎么敢学我师父的表面上的冷漠。
还学到了骨子里去。
你们这些,
贱人。
季泠之站了起来,随手一点,便拈了冰花一朵。
宴会的气息为之一顿,随后又咿咿呀呀的响了起来。
“吾,此生仓促修道十载。”
“随后停滞不前。”
“所幸,师尊怜我爱我。”
“而昨日,一朝得道。”
“还未曾,未曾领略过山路难行。”
“未曾领略过世间风霜。”
“不知,你们有谁可以指教。”
“或者说,你们指教指教?”
席间各色人脸色骤变,竟无力改变这越来越冷的宴会。
到了此境界,实力本在难分高下,已经到了五行克制互相掣肘的地步了。
容雪姬是一个例外。
五行之中除了火系灵根能稍微占一点上风,其他的拿她一点办法没有。
世上无人分她权柄,发起狠来,便是冰雪道的唯一化身。
其他人若是要用权柄,总是要顾忌这顾忌那,影响了平衡,还要付出各模各样的代价。
更何况,本就不一定打得过她。
但到底,平日还是不分伯仲的。
就比如对环境的掌控。
灵满以后,常常会自然的扩散灵力,形成有利于自己属性的环境气息,所谓领域。
而大家都是司道,灵力来灵力去的,还分不出高下来,不好看,便默契的都纳入体内。
而此时,众人却发现,自己无力改变此时宴会上的冷意。
简直就像,此人高出了一个境界。
先前去接季泠之的那个汉子猛地一拍桌子,大叫到。
“不愧是老容的徒弟啊,老季啊,有两下子嘛。”
“大伙都是一家人,你才进入我们这个大家庭,俺知道你有难处,你放心,指定给你办得妥妥的。”
“现在菜正正好,凉了不好吃,先吃饭先吃饭。”
言语间,站起来就想要上手拍和他斜斜对着的季泠之。
只是看着那面目的冷色,便改为了拍自己的胸膛。
拍得砰砰震天响。
或许是真情,或许是算计。
总之不是好事,季泠之真的想好好打一架。
哪怕只是打一架,没有立威,没有宣力,没有逞能。
好想把这些人,挨个都打一遍。
到底还是呈了情,她轻轻朝他点了点头,让他坐下了。
只是自己未曾收敛灵力,也未曾放柔神色,也未曾坐下。
“我意不在此,你们如何,与我无关,我也不管。”
“我说的,我自然在意。”
“很在意。”
意兴阑珊,离了席。
下雪了。
“老容才去了,担待点。”
“老刘你别气,你当年师父死的时候你不也跟上吊似的吗?”
“张铁牛你脑子少了话不能少吗?”
“我们谈的是格局,格局。”
“别吵了,谁打得我谁说话。”
、、、、、、
想来,有那汉子的司道大会,也不会太死板。
只是。
我喜欢的那个死板的人,不在了啊。
容雪姬,你走后第二十一天的下午的一个宴席,我看见一个男人身上带着些许凉薄,那无意间透露出来对世间的不在意,好像你。
像你同我说什么道理的样子,我会不耐烦的打断,说我好喜欢你,你的小嘴可不是用来教育我哦度,是用来教训我的。
容雪姬,已经是第二十一天了,我怎么天天都能想起你。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你不是,不愿意留下来吗?
你不是抛弃我了吗?
你为什么不滚远点。
让我,动不动就想你。
我好想你。
容雪姬。
我要你活。
不知不觉,就循着饭菜香走到了厨房。
些许是身上穿得太华贵,也没人敢拦。
她看着这些和白山上差了好多模样厨具,眼里险些控制不住,赶忙转身走了。
她做不来饭,顶多择一择菜。
她把玩那些个厨具时,往往都不是做饭的。
出门便撞到一伙提着菜来送的小伙计,约莫是八九岁的年纪。
门口吨吨吨切菜的大叔连忙作揖俯身使劲赔罪,约莫是有人交代过,身份比天还贵重,但是不用跪拜。
仙人老爷们要的是尊重。
“仙师息怒仙师息怒,小民实在些没生出四条腿来,都是自己小娃,往常都利索,今儿实在是胖大的白虾肥鸡,花了百十个心眼子注意,保教您吃了赞不绝口。”
季泠之只觉得这叽里呱啦一阵话,给她把脑子都清空了。
也好。
她打量几个小伙,看见其中有一个实在是比同龄小了一号。
不是矮上一分,而是瘦上一圈。
本就是灶火夫,少穿都不会少吃怎么还会小一圈呢。
她看着旁边那个大胖小子,遮不住的衣衫上也是红痕,手上也是有茧子的。
应该没有故意虐待,约莫是体质不同吧。
她随手解了一个木牌,甩手甩向那个瘦弱小伙。
“多吃点,身体好了才能当好厨子。”
“你要是被欺负了,把这个牌子摔碎,便可以让你浑身有劲,可以跑掉。”
轻轻揉了一下小伙的头,走了。
“要是有缘还能再见,你能用它换一个愿望。”
却是等她走了几步,才传来斥责声。
“还不快谢谢仙师,你这个呆子。”
罢了,无关。
她不想回白山。
白山像一个噩梦。
她想去天机阁,那里有很多古书。
她不想死。
季泠之不想死。
之前
49 第 49 章
季翎日夜都要喝酒。
酒真是好东西啊。
不需要用它去忘记某些事,不需要用它去醉着看某人。
因为已经喝不醉了。
酒本身就是好东西啊。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喝酒呢?
要是谁觉得喝酒不好,倒是来和我说啊。
说,泠之,别喝酒了,喝酒不好。
没人说。
他们只会说。
仙师,我这里有好酒。
仙师,我这里有佳酿。
仙师,请你评鉴家藏。
仙师,这是小民家窖。
你看,天下人都觉得酒是好东西不是?
喝酒就是好啊。
【作者有话说】
哎
50 1
◎你,愿意吗◎
1 你愿意吗?
容雪姬作为冰雪道开派祖师,教化天地,天下齐丧三年。
在最前一年,可以去裙玉山北的地区实地祭奠,感受一下冰雪法祖的生平。
在她去世后,将自己对道法的感悟,记录成书,造印千万份,放在大殿中,心怀对道的诚意便可取。
无人看管。
季翎没有去裙玉山那处的葬礼,她甚至都未出席葬礼,全都是那几个司道替她操办的。
她指明了要那几个司道督办。
她,在喝酒。
季翎不敢回白山,她一闭眼便是她师父的身影,如果回到了白山。
她想她会疯的。
但是她不想离白山太远。
就连远一点点,都不愿意。
季翎便在白山脚下那个小镇子,喝了三年的酒,守着一处窗,望了落雪的白山三年。
白山脚下本就因为素来有雪仙的传闻,所以自发的聚集成了一个小镇。
如今雪仙没了,却成了冰雪道祖师的生前道场。
容雪姬天下齐丧,彻底名扬了白山周遭。
纵然祖师逝去,但她座下还有一人。
‘爱徒季翎泣立,谢师父教导。'
那些说书人,都说这个季翎啊,比她师父厉害多了,一头雪发,谁看都说是为冰雪道而生的天骄人物。
向道之人,好奇之人,游乐之人,还有数不清的看到商机的人,聚在白山脚。
倒也算繁荣了这些老邻居,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仙人,偶尔施些仙法,或者清理一下流寇,摇身一变,成了天下共祖,这镇一下子变得热热闹闹的。
也是托着这个风潮的福,这个小镇也算是有了名字。
白雪镇。
却没有人来烦客栈里的季翎。
毕竟,这个爱徒季翎伤心过度,在葬礼前昏过去了,没有出面,后面更是什么宴席都没参加,只是传闻有一头雪发而已。
所以天下间,白发变多了起来。
在这个客栈住着的,只是一个在葬礼当日,不,在葬礼前些日子,就在日夜酗酒的白发女子罢了。
等到后来这个小镇渐渐繁荣起来,为了揽住慕名而来的各色人等,有了各种宴会。
这个白发女子便开始在各个有传闻有好酒的宴席出没,不结交,不吃席,也不许别人同她一桌。
只要美酒。
在最初,有各式各样的人,甚至还有途径白山的仙人都听说了有一个极为貌美的白衣女子常常醉倒在酒席上。
身旁是些这地最老牌的乡绅的手下,守在她周围。
直到又一日听说是一位异国的将军路过此地,上午被她美貌吸引,中午便想要用武力掳去。
到底是没有国家的地方,不过是一个乡野之地,掳掠了又如何。
谁知道,客栈里像一个吞人的窟窿,只进不出,下午正常营业时,里面连丝毫的打斗场景都没有。
至于那个将军,在居住的顶楼厢房被人发现的时候,身上除了脸还是完整的,其他地方都是断断续续,细细碎碎的连在脑袋下面。
身上却没有兵刃切过的痕迹。
丧礼正式完结之后,白山开始有了仙人的往来,却进不去白山。
自然也就有了仙人注意到了这个貌美的,却又喜欢不设防的醉倒在宴席上的白发女子。
可当那些仙人看着被打扰的白发女子抬起头来,漏出蓝色的瞳仁时,两腿一软,便跪了下去。
是谁都不重要,问题是有蓝色的瞳仁,还在白山下,多少和那位有些关系,甚至有可能就是那位的后裔。
到时候查清楚了,再做打算不迟。
毕竟,小命只有一条。
来往的并不全是这样的独来独往的小仙人,还有熙熙攘攘一大群人前来观摩冰雪祖师道场的大仙人。
有一位号称是什么老祖的,便见艳心喜。
托自己的人脉打听,看看白山周遭有无什么鼎鼎大名的白发修士。
除了一个飘尘居士的男修,便是那位的徒弟了,可那位的徒弟还在裙玉山北守丧呢。
便是这白雪镇的豪绅后代了,听些话本故事,就染了一头白发。
虽说不像话,但却是漂亮极了,好似天然就该白发一般。
于是这位老祖就拿出了珍藏的好酒,托一处酒楼广邀好酒之人,大酬宾客。
当她挑着靠窗的一处桌子落下时,他便举着酒杯过去了。
季翎见他端着酒杯过来,拿着桌上摆好的酒同他举杯,小小的喝了一口。
确实好酒。
季翎叹到。
“多谢阁下拿出美酒共饮。”
那男人也识趣,杯中酒一饮而尽,却是没有停下,坐在了季翎的斜对面。
“美酒自然要和美人相配,老夫修道两百余年,倒是小有家资。”
男人看着季翎微蹙的眉头快要皱起了,便轻轻起身,改了话头。
“又犹喜美酒,还有更多珍藏,不知仙子,有无兴趣后日再相邀约。”
季翎点点头,皱着的眉头舒展,应下了,转头看着窗外远处落雪的白山,随手对他做了个拱手的礼节。
等到了后日,算是打听清楚了,那位的爱徒还在裙玉山守丧呢,亲眼看见几位鼎鼎有名的司道在丧礼上露面,作为丧礼的主人家,怎么可能不去接待这种贵客。
想到此,他便自信满满的又一次坐到了季翎的侧前方。
这不过这一次,他没有管女人的不耐。
毕竟,让这种不耐变成对自己的爱,才更有征服的欲望。
他端起酒杯,站起来,想走到季翎的身边去。
只是才走出一步,便猛地跪在了地上,四肢着地,酒杯从空中落下,淋了他一头。
季翎对着他艰难抬起的头,微微一笑。
“嘘,别让我师父知道了。”
那个男人的徒子徒孙看见自家老祖遭了狼狈,急忙冲上来先引起,在过程中便喝道。
“老祖怎么了。”
“女人你干了什么。”
“老祖你没事吧。”
然后齐刷刷的跪了一地。
季翎拿了桌上的酒壶,走了。
于是,都叫她白发魔女了。
至于为什么叫她魔女,或许是没有仙女如她这般酗酒吧。
街上的酒坊,毫不夸张的说,全凭她一人的名气,养活了大半。
只是两年后,她便不那么沉醉于喝酒了。
喝不醉了。
照例喜欢去酒宴,纵然喝不醉,也要喝。
在清凉的酒液里,微微皱眉,便能再想一想从前。
她已经,想不起那女人的笑声了。
明明她那么重视,每一次遇见她师父笑,都要好好的记住。
只因为她师父不怎么喜欢笑,所以每一次笑,对她而言都是极为珍贵的。
可是,师父笑得时候眼角弯了吗?还是蹙了蹙眉来掩盖了?还是轻轻偏头躲了过去?还是微微张嘴逸散出了声音?
都对。
都对不上。
还有好多,好多。
师父没有哭过,但是流过眼泪。
可当时自己忙着去哄她,竟然没有用心去记她是怎么流泪的,只觉得自己的心要化了。
好多都记不清了。
她一点都没有忘,她想全部都记住。
可是,连自己觉得最珍贵的,连一个都没剩下。
到了两年半,她才知道了白山的味道大概是些什么味道。
白山有雪,雪中有蘑菇,那蘑菇吸了冰雪,浑身只有冷冽,最易提食材本味。
也只能提本味,也太能提本味。
所以,山下的酒楼食肆竟然没有厨子喜欢用这种辅料,登不上大雅之堂,也进不了家常小菜。
明明,这是白山周遭的特产,只有在常年积雪处边缘,日复一日的冷寒交替,才能生出的蘑菇。
明明,那个女人用这个蘑菇做来的所有菜式都很好吃。
她打听这个宴的厨师都有些谁,怎么有一道菜同其他味道不一样,让店家把厨师都叫了过来。
她知道,如果只叫一个人,总有些龌龊。
等人到齐之后,她问那道“四季长春”是谁做的。
四季长春,爆炒绿色的扁豆配上些红辣椒。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末了一个中年男人面露难色的厨子站了出来。
“仙师,这,”
季翎倒也没有为难他,无论如何,会用那个蘑菇提本味的,不会是这般畏畏缩缩的,连自己做了什么菜都不敢承认的人。
这些厨子,分明有着自己没有厨技,却只把专研用到了各式各样的调料上了。
“没事,这道菜做得好,你让他再努力些吧。”
约莫是旁边打下手的新收学徒,替忙不过来的灶火师傅做了顶包。
随手打赏了些碎银,走了。
扁豆能好吃到哪里去,不过只是蘑菇的味道好。
说一些话,便能让那学徒少些磋磨,只是些漂亮话罢了。
可季翎啊。
蘑菇这种辅料,又有多少味道呢?
第三年,季翎生出了些惶恐。
怎么喝都喝不醉了,她才生出一丝丝的惶恐。
她,竟然让师父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那除了雪,别无一物的山上。
她自己都难受成这样,那师父呢?
自己还能醉着醉着,就醉过去了,那师父呢?
最后一个宴会,替师父带些酒,走了罢。
在白山,和师父相守。
很恰巧的,她又一次尝到了尝到了那个白山味道。
这半年来,她时不时参加宴会,便能一眼在众多菜式中,看到那个在她心中,有着白山味道的菜。
也是一点点的从清炒时蔬,到了如今的宴席辅菜。
这半年来,只有吃着这个味道时,才有片刻的舒心。
她想着把这个他的师傅交过来,同他给些银钱,让他好生教导,日后应该也是一名大厨。
来的不是那个中年男子,而是一名垂着走,怯怯生生静静的站在旁边的瘦瘦小孩。
穿着鞋破布衣服,遮不住脚,和这个宴会格格不入,也同他师傅的穿着有些不小的差距。
能把菜做成这样,约莫是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竟如七八岁的小孩。
难怪。
她问小孩这菜是你做的吗?
她看着小孩嗯了一声,垂着的头轻轻上下点了一点。
些许是童声清脆,听着竟然有些清冷。
季翎感到一丝荒谬。
“抬头。”
她看着这小孩嫩秀的脸,若不是手臂到处是些柴火痕迹,腿上都是些灰土色,倒不像小伙,像一个小姑娘。
实在不可能是一个三岁的小孩。
她为自己一闪而过的念头笑了好久,她甚至听到了一声女人轻声的“荒唐。”
三岁的小孩怎么可能能做菜。
而且,师父怎么会是男子。
可是,师父就算是男子又如何。
她想给这个小孩一些银钱,但是想着她师傅可能会拿走,便打算给些自己的能换钱的东西。
便瞥到了小男孩腰上挂着的两个木牌,朝向她的那个木牌面刻着。
“谈”
真荒唐。
一切都同师父无关,可偏偏和师父一样。
万一,他便是长得急了些呢。
万一,他就是天生会做饭呢。
更荒唐的是,她竟然问了。
“你,今年多大了。”
还好这小男孩不敢看自己,瞧不见自己的微微颤抖。
万一,是真的呢。
“回仙师,小女一十有三。”
微微怔神,内里暗自失落一下。
隔了一会才对这小男孩的话有了反应。
原来是女孩啊。
怪不得敢用这种蘑菇,天生要心细些,懂得其中的细微差别。
她竟然十三了,看上去竟然如同七岁的小男孩一般。
按理说,女孩在幼年时,会长得更快一些,可这个小女孩。
手上到处是些刻痕,还遍及到了脚上,浑身上下好似无肉,可她分明是一个厨子。
过的些什么日子。
正好她,很喜欢这个小孩做的菜。
“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名季翎,是一个仙人,今天便要回白山了,大抵是能让你好好在山上好生学厨艺的。”
“你,愿意吗?”
她不敢深想自己邀请这个小女孩上山的原因,她最近,已经越来越惶恐了。
恨不得客栈那些书,一夜间全都看尽。
眼见小女孩没有一下子答应,她暗自嘲笑了一下自己的自作多情。
谁会跟一个才见面的陌生人走呢,还同她说是世上流传最广的一句骗子话语。
“我是仙人,跟我走,带你修道。”
何况这些说不定是她自己劳动后的痕迹呢,毕竟她幼时以前在南晁都城郊外视察的时候,也曾看见不少小孩背着足以压垮整个身躯的柴火。
何况这个三不管地带的穷苦人家。
“我愿意。”
“我愿意。”
小孩说了两遍,听上去有些挣扎,但第二遍比第一遍干净了许多,想必在内心做了好些斗争。
无妨,有了斗争才说明是真的有了考量。
便随她上山吧。
她叫来管事,让管事去后厨把小女孩的师傅叫过来。
在她转身的时候,在季翎看不到的角度,小女孩紧紧的捏了捏腰中悬挂的木牌,将其揣到了怀里。
管事正要开口,问谁是她师父,小女孩清脆的童声便传来。
“谈明昊。”
管事这才哦了一声,转身往后厨走去。
季翎看着小孩瘦弱的样子,看着桌上还剩了好多,便让小孩也吃一些。
小女孩摇头,轻轻说道。
“仙师,小女方才吃过了。”
季翎没有再说,不差这一顿,毕竟山上短不了这小孩的吃食。
片刻后,那个中年男子急忙忙的小跑了出来。
“仙师仙师,你叫小民何事啊。”
男人一来便对她鞠躬,顺带想去扯女孩的身子,想让她也跟着行礼。
季翎蹙了一下眉,将小女孩往这边拉了拉。
“谈明昊吗?我要带你的徒弟去白山,你有什么意见。”
那男人一愣,显然没有是这儿答案,随即高兴极了。
“仙师尽管带去,小女听话得很,只叫她一年回来一会便行。”
季翎听了之后,更显厌恶。
原来不是师傅,而是父亲。
本来师傅如此对这女孩,便已让她生了好多嫌弃,也因此有了带她走的心。
谁知道竟然是父亲。
她挥挥衣袖,事宜管事带这个厨子离开。
“你的名字叫什么。”
“回仙师,我的名字叫谈小满。”
季翎摇摇头,满就满,怎么还小满。
不好。
“你,日后便叫谈满。”
“如何。”
女孩抬头,和她眼睛对着眼睛,重重的点头。
“嗯,好。”
真的不是,这小孩的眼睛,是黑褐色的,不是蓝眸。
“吃些罢,然后回我客栈收拾一番,便上山了。”
小孩这次没有客气,先是吃了自己做的辅菜,这才吃了其他。
季翎看着这小孩吃饭也只是样样都只浅浅的吃一点,好似只尝一些味道便够了。
竟然又同师父一般。
她不敢再看,自己转身望着白山落雪。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写七岁的,但是,舍不得季翎痛苦那么久。
这里的辅菜是 宴席的菜式中有一道或几道贵重的菜,而辅菜便是放在旁边的菜,是用来辅佐主菜的,也是第二中心的,算是第二重要的,然后其他的便是旁菜,其他的便算在吃食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