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宸顿了顿,下意识并不想听鬼医要说的话。
但看到鬼医严肃的目光,他有些犹豫了。
穆江白被萧无宸握着的手指冰凉,他轻声开口,嗓音细微的几乎要听不见:
“师父,您有事就先去忙吧。”
萧无宸不想有事,他也不想离开。
他甚至平生第一次产生了类似于恐惧的情感,害怕他再一次回到这里,看到的是他永远无法接受的一幕。
鬼医加重了些语气:“庄主,还请您早下决断。”
萧无宸深吸一口气,对房间中伺候的侍女们道:“照顾好他。”
侍女们应是,他深深的看了躺在床上疲惫的半阖着眼的穆江白一眼,跟着鬼医走出了房间。
来到另一间无人的空房间,鬼医刚想说话,被萧无宸抬手制止。
萧无宸挥手,在屋中布下一道结界,才开口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鬼医顿了顿,明知道萧无宸布下的结界这世上还无人可以冲破,但还是压低了声音道:
“庄主,若这根骨不剥,恐怕是再无机会了。”
萧无宸心中一紧:“你方才不是说,他无性命之忧吗?”
鬼医瞬间跪在了地上:“庄主,在下怎么敢骗您,只不过现在少庄主受伤。
在下要问一问您,这根骨,究竟还挖是不挖。”
距离下次喝药的时间只剩下了七日,但眼下穆江白的伤,绝不是七日就能好起来的。
可如果错过了这次的机会,这“药”就会失去功效,再也不能挖出来为他人所用。
萧无宸眉心隐隐作痛,甚至想要逃避这个问题。
然而鬼医隐藏 在兜帽下的一双眼眸锐利,抬起头直直看向萧无宸。
“庄主,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若您错失,恐怕便要重新花费数十年,方才能再找到一棵这样的药。”
萧无宸很轻的蹙了下眉。
他并不想听到别人,称呼那个苍白的躺在床上的人,“药”。
鬼医轻咳一声,跪坐在地上双手揣在胸前:“庄主,您等的,可知江少爷还等的起吗?”
习武之人寿数绵长,绝非凡人可比。
然而江昭月毫无根骨,若不移骨,几十年后垂垂老矣。
就是找到了下一个可供骨之人,恐怕也无力回天了。
鬼医的话一字一句敲在萧无宸的心尖上。
江昭月的父母,上任庄主和庄主夫人对他恩重如山。
供他饮食起居,教他习武,更是将毕生所学和这座斜月山庄都交给了他,唯一的遗愿就是托他照顾好唯一的儿子。
事实上,萧无宸以前也做的很好,他早早的找到了穆江白,早就为江昭月规划好了以后的一切。
唯一的变数,变数……
萧无宸抬头,目光似乎透过层层门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人。
一颗本来犹疑不定的人逐渐平静下来。
他靠窗坐下,叹了口气:“昭月快要回来了吧?”
鬼医一顿:“前日的消息送来,似乎已经在回山庄的路上了。”
当时一时冲动想要让江昭月暂时离开山庄,也不过是为了把他和穆江白分开。
可谁知,最后坠入深渊的人,却成了他自己。
萧无宸自嘲的讽笑了一声,抬手捂住了眼睛:
“你下去吧,将最后需要的药尽快配齐。”
鬼医眼神一凝,恭敬应是退了下去。
只要这次换骨成功了,他和萧无宸之间的协议彻底完成,他就可以离开斜月山庄了。
更何况,这样史无前例的换骨成功,他的名字必将名震全武林。
鬼医激动的浑身发抖,到那个时候,天高云阔,整个武林都会将他奉为座上宾。
而那些曾经欺辱他的人,他也能彻底报复回来。
鬼医扯起唇角,脚步轻快的回了自己的药庐。
枯坐半日,萧无宸终于还是起了身,回到了穆江白所在的寝宫。
穆江白皱着眉,放在身侧的手抓着柔软的被子,褶皱蔓延开来,正如萧无宸此刻的心情。
宫女大着胆子禀报:“庄主,方才少庄主睡着时,似乎是疼急了,一直在喊您。”
萧无宸眉心松开,嗯了一声让宫女下去。
寝殿中恢复沉寂,屋中只有苦涩的药味,正在和无处不在的血腥味搅杂缠斗。
最后形成一种并不好闻的腥苦气息。
萧无宸坐在床边,伸手握住了穆江白的手。
能不疼吗?被匕首刺中,又前后接了他和柳执岩一掌。
若不是他们察觉不对放松了力道,恐怕穆江白现在已经没有命待在这里了。
一切喧闹远去,萧无宸心中才涌上了一阵后怕。
思绪纷杂,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后怕是因为悉心培育了十年的“药”要功亏一篑了。
还是因为穆江白这个人。
这个人差点就死了。
穆江白闷哼一声,萧无宸松开了一点力道,看向穆江白。
穆江白却似乎察觉到了身边熟悉的气息,一直强忍着的脆弱泄露出来一点端倪:
“师父,我疼。”
萧无宸的心好像被狠狠捏了一把,犹豫了一下,把穆江白从床上抱了起来。
刚喝过了药,穆江白现在是一种半昏迷的状态。
但他还是能察觉到身边萧无宸身上的清冷味道。
古树落霜,攀援在陡峭的山壁上。
这个味道他已经太熟悉。
曾经每次喝过药,那些苦涩的药似乎在他身体中翻江倒海,让他无一刻能轻松安稳。
只有这个味道,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让他清醒,也让他眷恋。
穆江白的眉心逐渐扯平,身上还是很痛,但闻到这个气息,他似乎就又能坚持下去了。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听到了一声叹息:“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他听出来了,那是师父的声音,师父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
他想伸出手抚平师父的眉眼,他想开口问一问,师父,到底怎么了。
然而被那些治疗他内忧外患的身体的药拖着,他还是坠入了沉沉的梦。
他想,等一等他,师父,只要你等一等他,等他醒过来。
师父,不管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师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