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卫泠的问话，路愿湫的笑容僵了一瞬。
看似是再简单不过的话，然而，不管是卫泠特意避开卫玥选择这个时间喊她出来，还是对方此时好似轻松却带着压迫感的眼神，都让路愿湫意识到，这句话是有深意的。
“卫玥……挺好的，这段时间我和她相处的很愉快。”
路愿湫并不想彻底处于被动的地位，佯装没听出卫泠的弦外之音。
想法虽好，但在提及卫玥那瞬间，路愿湫眸中情绪的不自在，对于浸润商场多年的卫泠来说已经足够明显。
她回想起方才打开车门，见到卫玥和路愿湫好似亲密的接触，或许这两个孩子如今的关系比她想象的还要好。
而这，也是推动卫泠来找路愿湫的主要原因。
“是嘛……其实，我认为玥玥一直都是个好孩子的。”卫泠一边说着，一边抬眸看向了露台之外。
卫家的别墅靠近市区，从这里往外看去，正是灯火通明、车水马龙的模样，卫泠的面庞在这片光芒中若隐若现。
但听到这句话，路愿湫的心中却有些微妙。
她和卫玥相处的好，是现在的“卫玥”，而不是以前的那个。
卫泠对卫玥的关注，周围人都有目共睹。那么之前卫玥对自己做的那些荒唐事，卫泠一定有所耳闻，这时候对她说这些，到底是想干什么？
“小时候她一直都很乖巧，我因为太过于担心她磕着碰着哪儿了，所以也一直不愿意带她去人多的场合。”卫泠却好似根本没有关注路愿湫的反应，继续说到，“本该上幼儿园的年纪，我也舍不得她出去，因为性格温吞，总担心她受人欺负。”
听到这里，路愿湫的原本还有些玩味的脸色变了。
卫泠或许对自己的女儿有八百米厚的滤镜，但性格这种东西，是动是静，最基本的判断肯定还是有的。卫泠说这是卫玥小时候，那从何时开始……
“愿湫，你还记得和玥玥的第一次见面吗？”
下一秒，卫泠开口向路愿湫发问，投来的视线锐利无比。
压力陡然增加，路愿湫眉头微蹙，她的脑海中迅速将一些相关信息串联起来，同时回答道：“那时候我们年纪也不算很小了，还是有印象的，应该是我6岁生日宴那天吧。”
是的，就是那一天，她第一次见到如此无礼的小孩，路愿湫可以说是终生难忘。
虽然爱玩和打闹是孩童的天性，可路家千金的生日宴，来的都是些贵客，哪怕是没什么底蕴的暴发户，也至少会做做样子。
但卫玥就是个例外。
先是看到路愿湫，就一把扒拉在她身上，让她寸步难行。
好不容易在周悦的帮助下甩开卫玥，结果刚和走过来的蓝山归说两句话，她就被不知道从哪里冲过来的卫玥撞到，连带着周悦和蓝山归，四个人摔到了一起。
旁人讥讽的视线，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调笑神情，还有摔倒和被压着的疼痛，都深深烙刻在路愿湫的记忆里。
甚至事后，卫玥还恶狠狠地盯着她，一边抱着蓝山归，一边喊着让她离“哥哥远点”。
这么大的阵仗，如果像卫泠所说，她连让卫玥去上幼儿园都不放心，必然同样印象深刻吧。
“是啊，那天还是很热闹的。”卫泠笑了一声，可路愿湫却敏锐地觉察到眼前妇人情绪变得落寞和哀伤起来，“我一直想，能结交你这么出色的孩子，玥玥也一定会很高兴，只可惜……”
幼时温吞的性格，在六岁那年见到她之后却变得蛮横骄纵……
一个人的性格可以在瞬间变得天翻地覆吗？
路愿湫呼吸一窒，她想到了那日的蓝山归。
虽然这个人性格本身就急躁易怒，但那天近乎疯魔的反应，同样是对过往自我性格的颠覆。
又或者说，他们不是性格的变化，而是……
和今天教室里的那些人一样，走上了另一条既定的轨道。
但这是多么可怕的想法！
怀疑自己所生活的世界存在问题，对本就是坚定唯物主义的路愿湫而言已经很不容易，现在又告诉她，或许一切在她6岁那年，甚至更早就有迹可循，那么这些年来她的人生又算什么？
震惊了一会儿，路愿湫又想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眼下是卫泠在提醒她。
她想到了卫家的主宅选择了这一栋算不上大的别墅，并且只有卫泠和卫玥两个人长期居住，丝毫不见其他卫家人的身影，甚至连佣人都很少。
所以，卫泠是怀疑她周围的所有人都有问题？
还来不及让路愿湫细想，卫泠却已经是快步走到了她面前，按住了她的肩膀，带着急切哀求道：“愿湫，你也一定想到了什么对不对？”
“不……”意识到卫泠的情绪有些不稳定，路愿湫蹙紧眉头，反而问道，“卫阿姨，你为什么找我？”
如果卫泠连自己的亲人都怀疑，又为什么认为她是没有问题的？
听到问题之后，卫泠喘了一口气，理智稍稍回笼，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抓着路愿湫是多么失礼的行为，她立刻收回手向路愿湫道歉。
沉默片刻后，卫泠小心翼翼地问道：“为什么的话……愿湫，你之前和悦悦……”
这个称呼喊出来，卫泠突然顿住了。
不过路愿湫并不急，以为卫泠是想说她过去和卫玥的来往中有什么线索，可对方下一句的人名反倒令她愣了。
“你之前和周悦……你们的关系，应该……很好吧？”
周悦？卫泠刚刚想说的是周悦？她居然会如此亲昵地称呼周悦？
想到之前卫玥对周悦的排斥，两人幼时相似的五官，甚至因为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频频晃神，路愿湫早就怀疑她们之间的关系了。
可通过周令那边的亲缘关系鉴定来看，卫玥和周家是毫无关系的。
疑惑越来越多，还被问及如此隐秘的问题，路愿湫的心神也有些浮躁，但尚且还能保持冷静：“是的，我和周悦……非常要好。”
听到肯定的话语，卫泠心中最后一块石头也放下。
她早就发觉，自己好像生活在一个周围人都有既定路线的世界，只是那时候她有了卫玥，全部的心神放在了孩子身上，也就渐渐忽略了这件事。
可卫玥5岁的时候，见到了路愿湫，她绝望地发现，她最重要的女儿也变成了这“既定的一员”，并且变成了一个性格恶劣、以欺压他人为乐的陌生人。
但卫玥是她绝对不能割舍的存在。
卫泠有时候想着，或许只要卫玥还在意她这个母亲，那么浑浑噩噩、装作自己也在服从命令般过完剩下的人生也不是不行。
这么些年以来，她听到最多的就是，路愿湫这孩子和蓝家的那位有多么般配，再不就是周家那位，虽然年纪长了些，但家世相当性格相合已经是难得。
然而她那天意外见到了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周悦，远远地看到了周悦和路愿湫对彼此的一颦一笑，她发觉，原来这个世界也有和她一样的、没有轨道的人。
直到她得知周悦溺水身亡，卫泠意识到，原来多年前的阴影从未散去，这一切好像真的有人在操控。
只是这么多次事件，不管是6岁的生日宴，还是对旁人认定事实的偏移，甚至是如今再次“变化”的卫玥，都和路愿湫息息相关。
她需要找到新的突破口。
卫泠将这些一点点说给路愿湫，并在最后补充说道：“愿湫，对我来说，其他的都不再重要。但唯独玥玥，不管她现在……是什么样子的，我都不希望她遭遇任何危险。”
是的，不论是曾经的乖巧温顺，还是后来的张扬跋扈，亦或者是如今的心口不一而又和她有些隔阂，只要这幅躯体的胸腔里跳动的心脏、流动的血液、康健的骨肉依然属于“卫玥”，那这就是她的女儿。
卫泠如此对自己说着。
“虽然不知道你在得知这些之后，对这个世界是什么观感，但玥玥之前就和我提起过，马上要举办的那个科技展，愿湫你有想法对吗？”
在分析了如此巨量的信息之后，卫泠总算来到了和路愿湫正式谈判的步骤。
“只要你想，卫家会全力支持你。在这种情况下，你父亲想一意孤行扶持那个私生子，也绝对会遭到路家内部的反对。”
在不谈及卫玥的事的时候，卫泠又恢复了那个运筹帷幄的掌权人模样。
这件事还需要考虑吗？路愿湫当然不会拒绝。
不管是路家也好，卫泠所说的“幕后的人”也好，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但在直接答应之前，她有自己想要的其他信息。
于是，路愿湫抬眸直视卫泠：“卫阿姨，在此之前，我能先问问，你为什么会那么亲切地称呼周悦吗？卫玥应该很讨厌她吧？”
……
在推测出那个高级任务员就藏在K市的这四个世家之中后，卫玥顿时睡意全无，躺在床上不断试图回忆起那天在思园吃饭时，是否有什么人表现得很可疑。
好像……除了她自己，其他人表现得都非常像这个世界的土著！
其实她最怀疑的还是江蕴卷，毕竟话剧剧本的既视感实在太强，并且原著里这个角色根本就是个路人npc，如今却频频出现在她和路愿湫面前，怎么看怎么反常。
但江蕴卷和主线任务可以说是一分钱关系都没有，反而成了最清白的那个人。
并且，现在还有个很恐怖的事情摆在她面前——卫泠也成了怀疑人选之一。
虽然卫玥并不想和卫泠过于亲近，可这并不意味着她对卫泠就毫无情感可言。
作为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还是“母亲”这般特殊的角色，曾经的一段时间里，卫泠是卫玥最信任的人，甚至现在她也依然十分信任她。
想到这里，卫玥哀叹一声，只觉心口好像压着一块巨石。
已经入秋，这么一折腾，她反倒有几分燥热，看了一下时间也才不过晚上十点，于是卫玥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偷偷去楼下的厨房冰箱里拿点饮料。
牛奶冰过之后口感极佳，卫玥喝下一口，舒服得眯了眯眼，边走边喝，准备再回房间里琢磨一下该从哪里排查起。
结果楼梯上到一半，发现楼梯口隐约站了个高挑的人影，并且在发觉她的动静后，那人影动了动，似乎准备走下来。
卫玥一口牛奶卡在喉咙里吓到差点吐出来。
“你、你谁啊！怎么不开灯！”她后退一步，虚张声势道。
那人影的动作顿住了，静默了好一会儿，就在卫玥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撞鬼了的时候，她听到了好似有几分疲惫的声音：“卫玥。”
是路愿湫！
卫玥的眼睛先是一亮，然后又庆幸幸好没开灯，不然自己刚才害怕的模样不就被路愿湫看到了嘛，她轻快说道：“怎么了，你也还没睡啊？”
“……刚才准备出来去刷牙，发现你房间的门没关，所以想看看你干嘛去了。”
卫玥：“。”
她没关门吗！那路愿湫不是又看到了原主那辣眼睛的房间！险驻服
“是嘛，哈哈……因为我有点热，所以想来找点冰饮喝……”卫玥赶紧转移话题，希望路愿湫不要再想到那个房间的装潢，“刷牙之前，你要不要喝点牛奶？会有利于睡眠的。”
“我拿的是冰的，但也有常温的，或者给你加热一下要嘛？”
虽然没有开灯，但外面隐约的灯光投射进房间内，站在高处的路愿湫可以朦胧地看见卫玥生动的神情。
她半阖着眸子，轻声说着：“不用了，常温的就可以了。”
“也行，那我去拿。”卫玥从善如流地答应下来。
但她听到了下楼的声音，路愿湫的气息清晰起来：“我和你一起过去拿吧。”
“啊，好吧，那我去开个灯，不然摔到就不好了。”卫玥一面说着，一面走下去，准备打开廊灯。
可她的手刚触碰到开关，却被温凉的触感包裹住了手腕。
呼吸间，熟悉的淡香萦绕在她周身，令卫玥的心跳乱了节拍。
“路、路愿湫？怎么了，你不想开灯吗？”
问出话后，卫玥感觉到握着自己手腕的力道稍稍松了些，但路愿湫依然没有松开手。
过了一会儿，她才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嗯”。
“嗯……不开就不开，没什么事的。”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出于关心的意味，卫玥依然还是顺着路愿湫的想法，如此说道。
听到少女有些紧张地安慰，路愿湫在心中沉重地叹息。
如果这个世界充斥着虚假和所谓的轨道，那么她这十九年的人生是否就是一场镜花水月？
就像此刻，她甚至要在黑夜之中试探。
试探肢体触碰时悸动的心，到底是因为眼前的“卫玥”，还是因为那双眼睛？